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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炼妖传

2013-04-29丽端

幻火 2013年6期
关键词:灵力结界神人

丽端

作者的话: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叫《世界奇闻怪事》的书,里面提到了一些人类长角的案例,吓得我一到头痛的时候,就害怕自己会长出角来,变成怪物。

说来也怪,“角”这个东西,要么和牲畜联系在一起,要么和妖魔鬼怪联系在一起。即使大天使路西法曾经多么美丽,只要长了角,他就变成了魔鬼。

小时候受的这个刺激,长大了就变成了溟妖设定的由来——不是神族聪明,是我聪明,知道只添加一点什么,就足以让高高在上的众神之神变成低贱妖异的怪物。(众人:拜托,居然连这个都能得瑟!不怕我们群殴吗?)

哈哈,不怕不怕,因为最后还是得靠我想办法把溟妖一族的角都给去了,恢复众神之神的风采……(继续得瑟中)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头顶传来的剧痛,躯干上每一个关节却都被牛筋牢牢捆住,脑袋也被头枷卡死,全身唯一能做的动作只是使劲将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睁大、再睁大……

泊钧最恨的,是头上的尖角。

正是这种丑陋的标志,将众神之神的后裔变成了下贱的溟妖,无法调动灵力,甚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任人奴役凌辱。而且这尖角的来历,竟连十二月神都无法知晓。

泊钧一心要弄清这个谜底,这是他解放所有同类的必经之途。

幸而他后来遇见了缥缃,缥缃的丈夫昌寓正是为轩辕皇族培育溟妖的断妖堡总管。在泊钧的一再要求下,缥缃终于答应带泊钧前往断妖堡探看。唯一的条件是,泊钧必须装扮成缥缃的贴身侍女,不可开口说话,不可引人注目。

直到泊钧发誓无论看到什么都绝不轻举妄动,缥缃才无奈地安排了他们的行程。

冀州西北角的山脉被称为疏属山,传说远古天帝帝俊曾在此惩罚过一个叫做“危”的神人叛臣,将他双手与头发反绑着吊起来,放干了他的血。危的血浸入了身下的山地,年深日久,山中岩石都变成了黑色,故而老百姓私下里也将这片戒备森严的地区称为“黑山”。而当年的轩辕黄帝选中这个地方修建断妖堡,也是看中了这座山中一草一木、一砂一石间都浸透了神人对天帝帝俊的怨恨,能够对帝俊后裔天生的灵力有所克制。

此刻,这座传说中专为神人培育溟妖的神秘所在就展现在泊钧眼前。远远望去,疏属山主峰高大的黑色悬崖如同一只展翅俯瞰的黑鹰,而架构在悬崖半空、用黑铁浇铸而成的断妖堡则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威势,让人油然而生戒惧之心。

马车沿着山路颠簸前行,耳边除了守山士兵的盘查声就是马蹄单调的嘚嘚声。见泊钧埋着头有些发抖,缥缃以为他太过紧张,便低声开口安慰:“再过一个岗哨,我们就正式进入断妖堡的核心部分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泊钧忽然微微抬起脸看了一眼车帘的缝隙,显然那让他心神不宁的声音就是从远处传来的。

“没有。”缥缃凝神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担忧地注视着泊钧苍白的脸色。

泊钧没再说什么,恢复了先前一直屈身俯首的姿势。溟妖的听力领域比神人和凡人都要宽广,能够听见他们无法听见的声音,而惯于豢养溟妖的昌寓就能够发出“冥息”,让当初急于寻求同伴的泊钧落入圈套,几乎被他擒获。

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断妖堡领地,泊钧却再度听到了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果不是昌寓等人故意发出,就只可能是他同类的声音。可惜此刻的泊钧,并不因为找到了和自己一样能发声的溟妖同胞而欣喜,相反,他却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悲哀。

都是哭声。孩子的哭声。

嘤嘤嗡嗡的哭声如同水草一样缠绕过来,仿佛要他触摸到他们的恐惧和期冀。有时候,一个孩子的哭声会忽然高亢起来,有时候又有孩子的哭声低沉下去,就仿佛一声接着一声脱离旋律的筝鸣,利刃般一刀刀戳入泊钧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抱住了自己的头颅,肩头不停地抽动——脑海里被埋没的记忆仿佛池塘里沉积多年的淤泥,被尖刀般的哭声翻搅而起,激荡着他的内心,让被遗忘的疼痛重新鲜明。而那些和他一样,被关在断妖堡中再送往神人贵族的苑囿,如同牲畜一般为神人提供灵血的,都是最尊贵的众神之神的后裔呀!

一只手轻柔地抚在他的肩上,缥缃低沉温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冲淡了噩梦般萦绕不去的恸哭:“后面还有更惨烈的真相,你一定要坚持住……”

“马车里是什么人?”忽然,一个声音大喝起来,而马车也随即停下。

“是总管夫人。”赶车的家丁来这里早就轻车熟路,骤然见到个不识趣的,语调也高了起来,“你瞎了眼吗,连总管夫人的车驾都敢拦?”

“总管算什么,我们是大宗伯的属下!”拦路的军官一把将家丁掀开,趾高气扬地伸手就撩起了车帘,“今儿大宗伯在此,为保安全,进堡之人一律验明正身!”说着眼角一瞟,立马就盯住了侍女打扮的泊钧,打算柿子先拣软的捏,“你,出来!”

他刚想伸手去拉扯泊钧,冷不防马车内飞出一块手帕,恍如巨石一般重重砸在他的肩臂上,顿时将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我们走。”缥缃淡淡地吩咐车夫。虽然平时她从不动手,但并不表示身为神人的她不会使用灵力。

马车继续朝着断妖堡奔去,而那军官手下的士兵们也急忙追了上来。待到总管昌寓与来访的大宗伯骧承一行听闻动静,亲自出来观望时,马车已经停在了断妖堡高达两丈的黑铁大门处,缥缃被泊钧搀扶着轻轻地走下地来。

“胡闹,你怎么闯进来了?”昌寓在大宗伯前失了颜面,只能沉下脸,朝缥缃呵斥。随即又转头向大宗伯介绍,“这是拙荆,不知大宗伯驾临,还望恕罪……”

“大人客气了。”骧承的脸上倒是笑得一派宽和,“尊夫人好。”

“妾身见过大宗伯。”缥缃清楚此行的主要目的,压下心中的疑虑担忧,款款向大宗伯敛衽行礼。此刻她注意到,骧承身旁还站着一个面色青白身材细瘦的年轻人,面貌平平,穿一身式样简单却裁剪得十分合身的天青色长袍,头上简简单单地别着一支玉簪,一望便知并非骧承的侍从。但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骧承和昌寓都未曾介绍,缥缃也就不好多问。

骧承是何等人,就算心中不满缥缃不请自来,表面却丝毫不动声色。而昌寓更是刻意斡旋,赔笑着岔开话题:“大宗伯不是奉旨来选溟妖吗,下官这就陪大人去看看。”

“若非为了选一个合适的溟妖帮助帝君提高修为,我也不敢来打扰总管大人。”骧承说话虽然客气,语气却自上而下不容拒绝,“帝君对豢养溟妖也颇有兴趣,因此嘱托我多向总管大人请教,最好将溟妖的培育过程弄明白,也方便以后喂养。”

“‘请教愧不敢当,不过大宗伯若是不嫌这断妖堡肮脏污秽,下官倒是可以向大宗伯介绍一下豢养溟妖的细节,方便大宗伯转呈帝君。”见骧承点头同意,昌寓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妻子缥缃和面目陌生的侍女,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夫人也要同去吗?”

“大宗伯难得光临,妾身若不相陪,就是失礼了。”缥缃虽然意识到昌寓的不悦,却丝毫不以为意,不轻不重地回答。

见大宗伯等人并不开口,昌寓不便当着外人斥责缥缃擅自进堡,只好默许她一同往堡内走去。然而他忽然转头看住泊钧,冷冷地说了一声:“连点规矩都不懂吗?还不退下!”

时隔十年,昌寓一时认不出缥缃身后面貌秀美的侍女就是泊钧,只是恪守断妖堡的规矩,不放闲杂人等入内。

“堡中石阶陡峭,所以妾身带她来扶着我。”缥缃见昌寓面露惊疑之色,粲然一笑,“妾身不惜冲撞大宗伯的车驾,非要今日匆忙赶来,原本就是为了报知夫君一个喜讯的……”她假装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小腹,略带娇羞地低下头去,“妾身有喜了……”

“呀,恭喜总管大人了!”一旁的大宗伯骧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笑容可掬地朝着昌寓拱手,他身边的年轻人也一并拱手道贺。

“哪里哪里,大宗伯请,席公子请。”昌寓连忙还礼。

多年来神人繁衍不易,因此受孕的神人妇女颇为尊贵,无人能拒绝她们的要求。而昌寓心中虽然极为欣喜,但几十年官场磨炼,早已练就了一份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不欲在大宗伯和那被称为“席公子”的年轻人面前多谈家事,当即岔开话题,引领众人进堡,对缥缃和泊钧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骧承和昌寓谈笑风生,反倒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席公子忽然转头,深深盯住了侍女打扮的泊钧。他的眼睛很黑,然而眼眶下却颇有些发青,似乎长年睡眠不足。这一眼盯过来,就连一直低头垂目的泊钧也忍不住抬起眼,迎上了他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席公子微微一笑,随即加快脚步,追赶前面的骧承和昌寓去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席公子,莫非就是……”缥缃脑子里冒出“轩辕帝君”这个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却万万不敢点破。她向泊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像真正的侍女一样扶住了自己的手臂。

断妖堡的外在建筑虽是用黑铁悬空浇铸在黑色崖壁之上,但往里走了一段,泊钧便发现脚下的铁板变成了黝黑的岩石,显然断妖堡的真正主体,是构建在黑崖天然形成的溶洞之内。

“断妖堡在此山选址,一是看中这里浸透了神人之血可以克制溟妖的灵力,二是得益于石壁坚固不宜摧毁。”昌寓一边带领客人前行,一边介绍,“断妖堡由铁水整体浇铸而成,自上而下分为五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作用。我们现在步入的是最高层,也是培养溟妖的起点。”

“这里很黑,请各位注意脚下。”缥缃语气温婉地提醒着,如同一个尽责的主妇。

此刻他们站在一座悬空的拱桥上,拱桥这一头灯火通明,空气清新,正是他们方才经过的总管处事大厅,而拱桥跨过的那一头则漆黑一片,连一盏灯烛也无。

待到昌寓撤去结界让众人过了桥,就连四周的空气也潮湿窒闷起来,甚至带着某种暧昧不明的细细喘息和呻吟。

“这一层,是配种的男女溟妖居住之地。”昌寓介绍道,“为了确保断妖堡中培育的溟妖血液中灵力充沛,又不会因为体弱多病而早死,堡中作为配种之用的男女溟妖都经过精心筛选,共计男溟妖八人,女溟妖一百零六人。”

“楼梯在那边,我们从那里下到下一层。”昌寓点亮了指尖的元火,为众人指引方向。

“为什么不给他们点灯?”席公子忽然问。

“因为不便污人眼目……”昌寓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为了确保受孕概率,我们在饮食中添加了……”

“我明白了。”席公子骤然明白了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代表着什么,生怕昌寓再说出什么惹人尴尬的语句来,慌忙打断了他。就算在黑暗之中,众人也可猜测得到他此刻已是面红耳赤。

“溟妖不过是猪狗一般的畜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宗伯骧承打了个哈哈,借着昌寓的元火光亮当先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缥缃在伪装成侍女的泊钧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黝黑的石阶。虽然早已向泊钧描述了断妖堡的种种,缥缃仍有些担心泊钧悲愤失态,好在此刻他的手臂十分稳定,就连呼吸也是轻微匀净,如同影子一般没有多余的存在感。

下一层石室完全修建在黑崖之中,但是天然溶洞通风良好,空气倒比上一层清新得多。由于每一层间都设有隔绝音响的结界,上一层那令人尴尬的淫靡暧昧之声已然消逝无踪,四周安静得如同万籁俱寂的黑夜一般。

溶洞四周有不少孔洞,让足够的光线将这里照亮。但见地上放着一排排宽大的木头格子,整齐的排列和木料的颜色让人第一眼联想到了蜂巢,而与塞满了白色幼虫的蜂巢一样,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

这些婴儿总共有一百来个,男女俱有,看样子都刚出生不久,最小的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最大的也不过一岁。

把他们放在木头格子里显然是方便哺育,因为每个婴儿的嘴边都悬着一根皮管,只要张嘴吮吸,就能喝到里面的液体。而为了防止他们呛咳窒息,所有的婴儿都被放置成侧卧的姿势,就算他们想要翻身,也会被身体四周的木格子束缚住而无法动弹。

或许是食物中添加了麻醉的药物,虽然是白天,这些婴儿除了几个在无意识地吮吸食物,其他无一例外都在沉睡。

偌大的石室,如此众多的婴儿聚集在一处,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哭闹喊叫,这种寂静让人感觉到的不是安宁,而是诡异。

毫无疑问,这些孩子便是由上一层关押的溟妖交配后繁殖出来的,可与一般人印象中的溟妖不同的是,他们的头上并没有角,一切与人类的婴儿无异。

“长得倒都挺可爱的……”骧承上了年纪,对这些小孩子生出看到小鸡小鸭般的慈爱,弯下身伸手摸了摸一个孩子的脸蛋。

“大宗伯小心!”昌寓的提醒还未说完,那个看似沉睡的孩子已经蓦地挥出小手,正好拍在骧承的手背上。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即啪的一声,仿佛一道雷电劈过,骧承顿时连退了几步,伸手捂住自己被婴儿拍中的那只手,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大宗伯没事吧?”想到骧承是凡人,昌寓慌忙走过去,想要察看他是否受伤,骧承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妨事。”

“溟妖天生灵力充沛,就算是刚出生的婴儿,元火的威力也比神人婴儿强得多。”昌寓见骧承放下长袖掩住了手背的伤处,不便再追问他的伤情,“大宗伯若是无恙,我们就继续下去吧。”

众人俱都点头,离开蜂巢般的育儿房,下到了断妖堡的第三层。这一层的面积应当与第二层一样宽敞,然而访客却只能拥挤地站在狭窄的走道上。

阻隔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瀑布般悬挂的防护结界。这个结界与先前的不同,不仅遮掩了结界后的一切,上面绘制的各色各样的符咒也在界面上缓缓流动,发出或金或紫或红或蓝的光芒,一望可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结界正中最大的符咒恍如一个人面蛇身的幻影,不断地在界面上游来游去,幻影所到之处,结界的光华便越发灿烂夺目。

“这是……先帝绘制的符咒?”大宗伯骧承似乎随意问出的这个问题,但敏锐如缥缃,还是注意到那个席公子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起来。

“是。”昌寓点头,“那个时候有个溟妖从这里逃了出去,先帝便在此亲自绘制了符咒,以增强结界的威力。”

“那逃出去的溟妖呢?”席公子忽然问。

“自然是抓回来,处死了。”昌寓轻描淡写地回答。

“处死了?”席公子一惊,“能打破结界的溟妖必定灵力深厚,处死了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大好灵血?”

“性子太犟灵力太高的溟妖是不能留下的,这是从轩辕黄帝时就传下的规矩。”昌寓微微躬了躬身,“既然两位是来为帝君挑选溟妖的,那就从这里开始挑起吧。”

昌寓说着,伸出手指点住了结界正中那个人面蛇身的符咒,轻轻在界面上划动了几下,于是原本瀑布般厚重白亮的结界渐渐淡去光芒,最终呈现出一片透明,露出了结界后的情景。

但见里面什么陈设也无,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天然石洞。

参差的山岩之间,或坐或卧着几十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子,白色的皮肤衬着黑色的岩石显得甚是刺目。虽然如同圈养的牛羊一般,这些两三岁的孩子们瘦骨嶙峋,有的还带着伤痕,但溟妖天生不染尘垢,一个个孩子依然雪白洁净,配上如描如画的秀美眉目,实在让人心生恻隐,不忍将他们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察觉到结界变得透明,后面还出现了一些高大的人影,小溟妖们顿时朝着结界处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嚷成一片,有的还伸出了细瘦苍白的小手。

泊钧先前虽然一直保持着淡定,此刻也忍不住仔细聆听,很快分辨出他们稚嫩的声音在叫喊着:“饿……饿……”、“吃……吃……”他心中一酸,却立刻记起缥缃的叮嘱,低下头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原来他们是饿了。”席公子也听出了小溟妖们含混不清的话语,转头望向大宗伯。而骧承便和善地向昌寓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叨扰,耽搁了给他们开饭的时间了?”

“溟妖长到十八个月后便从上一层转移来此,为避免他们的灵力增长太快,所以不敢给他们多吃。”昌寓笑了笑,“不过贵客驾临,就额外给他们加顿餐饭,也让这些溟妖沐浴一下大宗伯的恩典吧。”说着,他转头吩咐随侍在一旁的看守,“开闸,投食。”

得了总管的命令,看守当即顺着开凿在黑崖上的石梯爬到了岩洞上方的夹层中,拉开了一道厚厚的金属闸门。下一刻,十多个粗糙的面团就从上而下地掉进了小溟妖们聚居的岩洞里,引得这些两三岁的孩子们立刻忘了观察结界外的不速之客,尖叫着一窝蜂地朝食物飞扑而去,那样精灵般轻捷的身形,就算是修炼了十余年的神人也无法比拟。

然而无论他们再怎样身轻如燕,头顶上投落的面团总共就那么一点,哪里够分到这么多孩子手里?果然,为了争夺有限的食物,年少无知的孩子们顿时扭打在一起,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他们像是一群还未长成就远离了父母的小兽,为了生存下去发挥了一切本能,或拳打脚踢,或爪牙并用,有的甚至无师自通地操控体内的灵力攻击他人。

霎时间,密封的岩洞内充斥着灵力激荡而出的火花和荧光,偶尔波及到阻挡在看客面前的结界,便会沙沙作响,仿佛冻雨倾泻。

等到全部食物终于被抢到手的孩子吞下了肚子,结界内的混乱才终于结束。每个孩子雪白的肌肤上都增添了累累伤痕,甚至有的小孩被灵力击中,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黑色的岩石间。

“我们每次提供的食物都比实际需要的少,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中的强者活下来,弱者自然而然地死去,这样才能确保活下来的孩子血液中有足够充盈的灵力,以供神人修炼之用。”昌寓知道这一幕对每一位初次来访者来说都过于残酷,因此有必要加以提醒,“否则就算是侥幸在这里长到了四岁,也熬不过下一关,必死无……”

昌寓“必死无疑”的最后一个“疑”字尚未出口,结界上忽然一片雪亮,刺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竟是一个小溟妖骤然听懂了昌寓的说话,调动全身的灵力朝结界攻击而来。他一边张着十根细小的手指想要撕裂结界,一边冲着其他小溟妖们大叫道:“坏人……坏人……打,打!”

变生肘腋,虽然面前就是固若金汤的防护结界,但情急之下,大宗伯骧承一把将席公子拉到了身后,缥缃也自然而然地拦在了泊钧面前。

“没事,列位不必惊慌。”昌寓已经见怪不怪,站在原地轻松一笑。

昌寓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小溟妖虽然绝顶聪明,毕竟自幼与世隔绝,虽然能听懂人类说话却无法清晰表达,因此他的同伴们只是奇怪地看着他发疯般攻击结界,并无人上前帮忙。

溟妖天生的灵力虽然比同龄神人要强,但从未接触过修炼的法门,十成潜力中不过能凭本能使出一成而已,哪里敌得过断妖堡中由一代代神人共同设立的防护结界?但见灵力与结界冲撞出的白光明明灭灭,仿佛雷雨之前一道道雪亮的闪电,绘满符咒的透明结界却依然坚不可摧。

从这个不过三岁的小溟妖开始攻击结界,到他的攻击以失败告终,结界外的成年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情沉默地看着他徒劳的举动。

直到那个小溟妖脱力地倒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席公子才低声打破了寂静:“大宗伯,我们能不能就选他?”

“可以,只是不知总管大人是否同意?”骧承淡淡一笑,转头询问昌寓。

“既然是大宗伯和席公子选中的,自然没有问题。”昌寓笑道,“只要他挨过了种角一关,下官就将他送到大宗伯那里去。”

“种角……很容易死吗?”席公子担忧地问。

“那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昌寓略略躬身,伸手指向石阶的方向,“到下一层,各位就能够看到断妖堡如何克制溟妖的灵力,既让他们的灵血为神人所用,又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来。”

众人皆默默点头,看着昌寓点动符咒将透明的结界再度变回一匹银练,将被封闭在岩洞内又增添了许多新伤的小溟妖们隔绝在视线之外,这才依次沿着石阶往下,走到了从上而下的第四层。

这一层已经深入到了地下,只能依靠四壁的火把照明。幸而天然形成的溶洞虽然主体被隔断,仍有不少暗孔相连,因此空气仍然十分流通,毫无窒闷之感。

“请坐。”昌寓安排大宗伯和席公子坐在墙边两把椅子上,缥缃也在下首坐了,扮成侍女的泊钧则低头敛目站在缥缃身后。

眼见一切都准备就绪,昌寓向前来伺候的属官吩咐:“去请齐师傅来,有客人要参观种角。”

“这位齐师傅,”昌寓转头介绍,“就是被天帝帝俊在此地处死的神人危的后代。”

“原来关于疏属山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大宗伯颔首,“所以他们才甘心以神人之躯在这不见天日之处隐姓埋名,也算是为先祖复仇吧……”

他并没有点明溟妖乃是天帝帝俊后裔的事实,但这个秘密对于天下而言固然不啻于晴空霹雳,在座诸人身份特殊,都早已心知肚明。

“他们早已经不是神人了。”昌寓叹了一声,“帝俊不仅处死了他们的祖先,还夺走了他们血脉相承的灵力。”

“能够剥夺神人与生俱来的灵力,天帝的本事果然……”大宗伯与昌寓闲谈之际,已然有两个黑衣人慢腾腾地走了进来。那两人长得颇为相似,一望便知是父子俩。

他们颤颤巍巍地在骧承面前跪下,为首老者哑着声音道:“小人齐贤,并犬子齐骏,拜见大宗伯。”

“你就是齐师傅吧,快请起来。”既然这父子已经丧失了神人的资格,骧承也就坦然受了他们的礼,然后极为和善地将他们扶起来,“我等在此旁观,希望不要碍了齐师傅的事才好。”

“不会不会,我家祖传做这一行,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十三代了。”齐师傅胸有成竹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露出里面叮叮当当一串金属刀具。而就在此刻,上一层的看守已经将那个被席公子看中的小溟妖扛了下来。

小溟妖方才妄图冲破结界,耗尽了全身灵力,此刻奄奄一息地挂在看守手臂上,仿佛一个重病虚弱的幼儿。岩壁四周的火光映照在他赤裸的肌肤上,发出红玉一般莹润的光芒。

这么小,这么虚弱,却又这么美。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幸的孩子身上。

看守将小溟妖放在石室正中一把特制的躺椅上,虽然孩子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充当助手的齐骏仍然用牛筋将他的手足胸腹等处牢牢捆紧。

捆好之后,齐师傅走过来试了试牛筋的松紧,确定孩子无论怎样挣扎也不能移动分毫之后,他才点了点头:“上头枷吧。”

齐骏点头,从隔壁储藏室里抬出一张厚重的木桌,桌子可以分拆成两半,边缘各自挖出了一个半圆,拼在一起恰好可以将小溟妖的脑袋夹住,让他连头颈也不能有丝毫移动。

等到木桌被安放完毕之后,那个小溟妖就仿佛头顶一张桌面半坐半躺在众人面前,而他露出桌面的头部,就是手握小刀的齐师傅即将享用的菜肴。

最后,齐骏将一个麻核塞进了孩子的小嘴,并用绳子在他耳后绑好,确定他不会因为疼痛难忍而咬掉舌头。

“开始吧。”对即将出现的场景昌寓早已见怪不怪,淡淡地对齐师傅吩咐。

“齐师傅小心些,这个溟妖我可是要带进宫献给帝君的。”骧承提醒,“这里的灯火是不是还要调亮些?”

“不用不用,小人早就做惯了的。”齐师傅忙不迭地点头又摇头,末了又小心地解释,“不过能不能熬过去,却只是五五之数,要看他自己的命了。”

见众人不再开口,齐师傅终于从他的工具箱子里取出了一把锃亮的小刀,朝着小溟妖动弹不得的头颅按了下去。

虽然早已对泊钧阐明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缥缃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悄悄地伸手握住了泊钧。泊钧的手冰冷汗湿,甚至还有几丝颤抖,但他却立刻领悟到缥缃安慰和提醒的意思,轻轻反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放心。

缥缃的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既然已经对断妖堡的一切了如指掌,就曾经试图劝说泊钧放弃亲临的念头,生怕他看到同族的悲惨处境一时把持不住而暴露了身份。然而泊钧却只是说:“如果连这一时之愤都无法忍耐,我又有什么资格妄谈解救族人,复兴祖业?”

缥缃知道他是有意考验自己的意志,而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如果一个曾经经历过地狱的人在地狱重现时不动声色,那他的心就炼成了坚硬的铁石。

齐师傅的小刀剃干净了小溟妖的头发,一旁作为助手的儿子便将另一把在火焰上烧灼过的小刀递给了他。然后黑衣老者一只手摁住孩子的头顶,另一只手操纵着锋锐的刀尖,无声地划开了他的头皮。

“呜!”先前一直奄奄一息的小溟妖蓦地睁大了眼睛,被麻核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爆发出一阵呜咽,虽然含糊,却惨烈至极。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头顶传来的剧痛,躯干上每一个关节却都被牛筋牢牢捆住,脑袋也被头枷卡死,全身唯一能做的动作只是使劲将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睁大、再睁大……直到眼角裂开,滚下鲜红的泪水来。

然而齐师傅并没有因为孩子悲惨的呜咽而停止手上的工作。他一层一层地将孩子的头皮割开,又用小钻子将头骨钻出了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空洞,钻子与骨头摩擦发出的刺刺声让每一个旁观者感到牙酸。而他的儿子则一边将阻碍父亲操作的血污擦去,一边递给他各式各样的金属刀具,方便他刺、划、勾、掏,最后,他将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递给父亲,齐师傅便将它填进小溟妖头顶被挖出的小洞里,再用针线一层层地缝合起来。

“那缝进去的就是溟妖的角吗?”席公子小声问。

“不错。”昌寓见席公子微微抬起下巴,显然想看得更真切一些,不由得淡淡一笑,“这个角的材质是断妖堡最大的机密,否则下官就送几根给席公子玩了。”

“哦,没关系,反正以后……”席公子看了一眼一旁不动声色的大宗伯骧承,没再说下去。

“好了。”齐师傅缝完针,又用特制的药膏在伤口上厚厚地涂了一层,终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表示大功告成。而早在头骨被凿出小孔之时,无法动弹也无法喊叫的小溟妖就已经昏厥了过去。

当头枷撤去后,齐师傅和他的儿子将孩子脸上的血迹汗泪擦去,解开了绑缚他的绳索。此时此刻在众人眼中,那个小溟妖就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靠在躺椅上,仿佛一个玉雕的娃娃,让每一个人心生爱怜。只是现在他的头顶,多了一点小小的黑色突起。

“送他下去。”昌寓吩咐着站起身来,对大宗伯和席公子笑道,“断妖堡的最底一层,各位也一起去看看吧。”

断妖堡的最底一层深埋于地下,不仅密不透风,连上一层用以照明的火把都撤去了,因此又是窒闷又是黑暗,甚至混合着粪便的臭味,访客们无非匆匆一瞥,就回到了上层。

“这一层专供种角后的溟妖养伤。”昌寓介绍着,“能活着从那里出来的溟妖,就可以送到各位神人的居处了。”

“可是那种环境……”想起地底污秽的空气,席公子犹豫着开口,“如果改善一下他们的居住环境,我想能活着出来的溟妖会多很多……”

“昌寓大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又岂是我等能够插嘴的?”不等昌寓回答,骧承已经开口阻止了席公子。

眼看席公子脸上讪讪地有些挂不住,缥缃善解人意地笑道:“席公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当年妾身初到断妖堡,也存过同样的念头。不过后来才知道,通风晒太阳只会让溟妖更容易死掉。”

“因为,给他们头颅里面种下的,是这个——”缥缃伸出右手展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它从头至尾只有一寸来长,下半部都是散乱的根须,上半部则像是一颗黑色的犬牙。

“你……”昌寓见缥缃泄露了断妖堡的最大秘密,不由得面现不豫之色,却碍于大宗伯等人在场而不便发作。

“这东西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种进溟妖的头颅后就会不断生长,形成日后的坚硬独角。而它的根须也会深入溟妖的脑髓,让他们无法说话,也无法调动灵力,甚至有的还无法活动四肢,成为完完全全的瘫子。”缥缃并不理会昌寓的脸色,继续朝骧承和席公子解释,“所以刚种了角的溟妖不能见光也不能通风,就是为了避免新生的角成长过快,对他们的脑髓摧残太剧烈而引起死亡。”

“那我们刚才选中的溟妖如果侥幸存活,大概要多久后才能送进宫呢?”骧承问。

“一年。”昌寓回答,“一年之后,才能确定他的灵力被完全禁锢,不至于造成任何损害。”

“那帝君那边……”骧承皱了皱眉。

昌寓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手。很快,一个铁笼被下人们抬了进来。揭开搭在铁笼上的黑布,一个已经种角成功的小溟妖出现在笼子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恐惧地盯着众人。

“在那个溟妖出堡之前,就请帝君先将就着用这一个吧。”昌寓笑容可掬地道。

一旁的缥缃也笑了,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侍女打扮的泊钧。她可以感觉到,虽然泊钧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但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因为绷得太过用力,而像铁石一般坚硬。

因为只有泊钧听得见,底层那些无法被同族以外的人们觉察的悲惨哭声。那是尚未完全被尖角的根须阻住脑部发声部位的小溟妖们,对这个黑暗世界发出的最后声音。

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泊钧紧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充斥了鲜血的味道。此刻,他只能暗暗地对那些小溟妖们说出一句话,也正是这句话,激励他克服日后的所有困难,改变同族悲惨的命运。

那句话就是:凡是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让你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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