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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2013-04-29周洁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11期
关键词:比较文学知己

周洁

摘 要:《少年派》的热映让我们的目光重新聚焦于这本扬·马特尔在2001年出版的同名畅销小说,书中讲述少年派与一只名叫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海上漂泊的故事。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忽然联想起同是航海经历外加荒岛生存情节的《鲁滨逊漂流记》,虽说两部小说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作者创作的时间风马牛不相及,而扬·马特尔并没有公开表示《少年派》的创作是深受笛福的影响,但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以下简称《鲁滨逊》)与扬·马特尔的《少年派》不仅在题材内容上大相径庭,而且都蕴含着丰富的思想母体(宗教观)——在航海遇险的过程中,宗教(即感性认识)帮助主人公们在绝望中寻找到了希望;在人与自然的不断较量与共生中,主人公们重拾了信仰、认识了世界,大海里潜藏的既是恐惧、威胁,也存在着生存的智慧与自我的映像。本文将从比较视角出发,分析两部作品背后的异同,并试图解析其间的文化原因与社会原因。

关键词:宗教殖民 信仰融合 比较文学

一、商人与外交家

《鲁滨逊》改编自一则真实的新闻事件—— 一位名叫亚历山大·塞尔柯克的苏格兰水手被船长抛弃在距离智利五百海里的安·菲尔南德岛上,在荒岛生存四年之后被航海家所救。如果说真实事件中的塞尔柯克在岛上用自己的双手、智慧、意志和信念挽回他丧失的人类生活是生存,那么笛福笔下的鲁滨逊在“绝望岛”上是用自己的双手、智慧、意志和信念开辟他理想中的天地,就是创造了。故事开篇,他放弃了幸福安康的中产阶级生活,一心想要出海闯荡,在遭遇风暴滞留荒岛后却不气馁,从开荒、开拓再到殖民,小说反映了新兴资产阶级通过勤劳智慧发家致富的美好愿景。

故事中,我们看到了商人的经商智慧——在经营的种植园大获成功的时候,鲁滨逊却想着“通过诸如珠子、玩具、小刀、剪子、斧头、玻璃器皿之类——换到金砂、几内亚香料和象牙等等,甚至还有在巴西大量需要的黑奴”。这体现了他不断开拓交易领域与殖民范围的经营理念;在物资匮乏、金币泛滥的荒岛上,他的一番吐槽,“我看看这些钱币,不由得笑了:‘噢,废物!我说出了声,‘你们有什么用呢?对我什么都不值,还不如土呢”,深刻地反映出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货币(文明时期的交易符号)在原始社会(荒岛)情境下贬值无用,使用价值小于价值的觉悟。

主人公鲁滨逊不仅是资本主义初期典型奋斗者的化身,实则也包含着作家笛福自己的影子。笛福所处的正是英国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时代,手工业机械化的生产孕育着工业革命的爆发,随着国内经济的发展和政权的强大,海外殖民事业在英国蓬勃兴起。笛福出生在商人家庭,他的父亲从事屠宰业,信奉不同于国教的长老会,而笛福是个清教徒,由于宗教的关系,他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只当过牧师,多年之后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宗教生活才转而经商。早年的烟酒羊毛制品销售的经商经历并未一帆风顺,破产之后,笛福投身于政治热浪中,参与过反对国教的战争。笛福青年时期的牧师生活和从商经历所留下的影响在《鲁滨逊》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同样是海难漂流题材,《少年派》的故事更具有奇幻色彩,而马特尔想要表达的立意也与笛福不同。小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交代印度少年派在父亲经营的动物园里成长故事,之后一家人为了躲避迫害,决定举家从印度移居加拿大,为了把家族拥有的动物园产业卖个好价钱,便随船带上了不少野生动物。第二部分是小说的主体部分,具体写了海难之后,幸存的斑马和母猿如何在救生艇上被鬣狗猎杀,鬣狗又如何被一只成年孟加拉虎所吞吃,以及幸存的主人公如何与这只成年的孟加拉虎相伴度过生存危机以至最后获救的漂流经历。第三部分是沉船日本公司派来的人对幸存主人公的调查,在调查人员对动物相食的故事以及与猛虎相伴漂流的经历提出质疑后,主人公提出了另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海上漂流故事版本——台湾水手和主人公母亲先后被法国厨师杀死后,厨师又被主人公杀死的人间惨剧。

主人公少年派出身在宗教多元信仰自由的印度社会,他的父亲是一个相信科学的无神论者,母亲是信奉印度教的新派印度人,在童年生活中,派经历了三大宗教(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洗礼,对信仰和人性自有一套看法。

《少年派》里蕴含的丰富的宗教思想,这些不同信仰共生与包容,其实与作者扬·马特尔出身外交家家庭不无联系。1963年6月25日,扬·马特尔出生于西班牙的萨拉曼卡,他的叔父和父亲都有着作家身份,童年时,文学就在马特尔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之后,父亲被任命为加拿大外交人员,先后派驻多国。因此幼年时期的扬·马特尔就像主人公派一样随着父母旅居他国,从小就见识甚广。回到加拿大后,马特尔先求学于彼得堡的特伦特大学,主修哲学。毕业后他将旅行作为进修,足迹遍布印度、伊朗和土耳其,而《少年派》的故事灵感产生于游历印度时,那时正值马特尔创作瓶颈期,于是他花了一年时间待在印度,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它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历史文化。印度处处充满了大自然的召唤,比如在街上走着走着,当遇到大象、猴子和其他动物,便会感到它们是和人类共存的。这些感官上的冲击带给他强烈的画面感,于是关于派的故事就勾勒出来了。丰富的游历和外交家庭的成长经历塑造了马特尔开放的性格思想,正是对于各种观念、人士与种族的开放,我们才会发现在小说中的少年派拥有现实世界中有些悖论的三种信仰并不是毫无逻辑可言的。

二、一神论与多神论

作者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徘徊在作者的创作过程中,处处体现在小说的故事内容上。

出身商人家庭的清教徒笛福将同属小资产阶级的鲁滨逊刻画成信奉上帝的基督徒,虽说在出海前鲁滨逊还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在遭遇了海难、得了热病、沦为奴隶、暂居巴西、流落荒岛之后,他被动地皈依了基督宗教信仰,完成了自我精神的超越。

从叙事结构来看,《鲁滨逊》套用了《圣经》V型的叙述方式,即原罪(疏离)——劫数(蒙难)——忏悔救赎(回归)的故事脉络。鲁滨逊初次有着宗教意识的觉醒是他卧病在床的时候,肉体痛苦的日子让他有时间思索精神层面的问题,诸如,开始相信形形色色的遭遇是由上帝控制的,当意识到上帝制造了海难时他对它肃然起敬;当上帝拯救他时,鲁滨逊开始忏悔与感恩。正如《圣经》中所提到的,一切结果都来自于原罪,虽然鲁滨逊认为他所有遭遇的原罪来自于不听父亲的忠告而出海,但他真正离家出走的目的是“金钱的诱惑与物质的欲望”,这也反映出当时英国资本主义初期榨取超额利润、唯利是图的社会原罪。鲁滨逊每一次的自我反思都是在环境改变的影响下进行的,每当遇到不幸或灾难,他就开始思考自己的原罪,并且喊着“上帝,救救我吧”的自我呻吟,他终于意识到现实世界有一双有着非人为力量的无形之手(上帝的手)在左右着他,直到落入荒岛,他就像“复活者”一样,在充满荆棘与危险的荒岛环境下,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开创了另一个美好的“伊甸园”。鲁滨逊就像一只迷失在欲望天地里的羔羊,在生存困境中,通过不断否定自我、认识自我,寻求人性的解放,完成人性的超越,重回上帝的怀抱。《鲁滨逊》中,穿插着《圣经旧约》上帝的故事,始终体现着基督宗教的一神论思想。

出身外交世家的马特尔则将印度少年派塑造为信奉多种宗教的泛神论者。派出生在一个新兴印度家庭,他的父亲是法属殖民地本地治理的一家动物园持有者,他一心旨在动物园的管理事业上,并自称为富有现代的新印度人,在派的眼中,他的父亲并没有深入骨髓的宗教意识,但每次新来的动物入园都会请牧师来做祷告,并且在动物园内仅放有两个小神龛,一个是象鼻神Ganesha,一个是猴神Hanuman。放置这些与印度教神有关的举动,只为了迎合生意的需要,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灵魂需求。派的哥哥拉维是一个板球(印度非常流行的一种球类活动)发烧友,他对待宗教的态度十分有趣,“如果克利须那神(印度教神)手持的不是长笛,而是板球拍,如果耶稣基督能够成为公正的板球比赛的裁判,如果先知穆罕默德,能够足够让他心平气和地呈现他对板球技巧的见解,那么他或许还能够抬起虔诚的眼皮,但是他们没有,于是只好对宗教继续保持麻木的态度”。派的母亲出生在一个印度教家庭中,但随着后天教会学校的教育,她已不再是虔诚的印度教徒,此时宗教成为了母亲与过去的唯一联系。所以派在出生的时候,所接受的是印度教的家祭,并继承母亲原来的信仰,成为一个印度教徒。虽然后来派读的是天主教会学校,但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去过教堂,直到十四岁那年,与家人去茶园参观的时候,进入了一座天主教教堂,结识神父马丁后才对基督教有了重新的认识。之后,又在离动物园不远的穆斯林区的赞颂安拉的祷告活动上认识了穆斯林·库马尔,于是天真的派又皈依了伊斯兰教。在经历了种种巧合之后,派成为了印度教徒、基督徒和穆斯林。虽然父亲认为“什么都信就等于什么都不信”,但派却坚持自己的泛神论,认为信仰带给人类的精神价值互不冲突。但在遭遇海难的时候,我们却发现,印度教的教义在他的心理活动中不断的出现,这份最初的信仰带给他的影响最深。

遭遇海难失去亲人的派尽管依靠着救生艇奇迹般地幸存下来,但是食不果腹的他却走到了濒临死亡的绝境,就在此时,一条鱼出现在他眼前,派兴奋地说,“谢谢毗湿奴化身鱼来救我”。这句简单的独白中却蕴含着一个有趣的印度教故事。毗湿奴是印度教中地位仅次于湿婆的神,掌管维护宇宙之权,他经常化身为各种形象,拯救危难世界。毗湿奴共有十个化身,第一个化身就是灵鱼马特斯亚。在这一化身中,渔人玛姆从大鱼的欺凌下救出了一条小鱼,并将这条鱼带出了大海,放入壶里。这个充满同情心的行为创造了社会,而这个壶成为了人类社会的象征,之后小鱼变得越来越大,为了鱼的生长需要,渔人将壶变成了大壶,又变成了大池塘,湖泊、江河,直到变成大海。但是过多的雨水渐渐淹没了生存的地球和渔人自己,他发现自己对鱼纵容的行为即将毁灭地球。但是他并不了解到底什么时候该停止对鱼的帮助,什么时候该给鱼独立生存的自由。人类社会的文明来自于人们的同情心。因此,即使派吃了那条鱼,依照印度教的教义而言,毗湿奴神会宽恕富有同情心的他迫不得已的杀生行为。

三、宗教殖民与信仰融合

宗教是文学作品最为重要的精神源泉,它对作家的思维方式、价值判断和艺术理念等产生了巨大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说,《鲁滨逊》与《少年派》都用宗教的功能来表述人性与价值观,但是在表达立意上却有着不同的内容。

《鲁滨逊》中基督教成为了殖民体系中的一大元素。如果说买卖黑奴,作为岛主只是经济层面的殖民行为的话,那么驯化“星期五”就是精神层面的殖民行为了。作为殖民主义者的鲁滨逊试图排斥“文化他性”,以掌握话语权,从思想上奴役当地原住民。“星期五”是一群野人们要在祭祀中吃掉的奴隶,鲁滨逊恰好救了他。“星期五”就跟着他,他让“星期五”叫他主人(master)。他把“星期五”叫作“我的人”(my man)。鲁滨逊教“星期五”讲英语,并向他灌输基督教思想,这就是一种排斥“文化他性”的行为,作为殖民大国英国的一种文化帝国主义的表现。在鲁滨逊的教化下,“星期五”慢慢改变了食人族的天性,并和他的主人一样向上帝祈祷。

《少年派》却通过宗教来表达着信仰共融的隐喻——人类总是有很多无法面对的困惑,那些难题是以理性为导向的自然科学也无力解决的,在人性最脆弱的时候,我们需要美好的慰藉——信仰和宗教。首先,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信仰,它使我们的存活更有精神意义;其次,无论何种信仰,它们作为意识形态,首先应该是平等的,没有好坏、高低、贵贱之分,也不是非黑即白的独断与排他;最后,宗教的本质殊途同归,在生存的极端时刻,只有人性的本能反应才是唯一的信仰——在危险关头,少年派出乎意料地救了一心要吃了他的孟加拉虎,并想方设法喂食它。与孟加拉虎的残酷较量虽然让他身心疲惫,但在无形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不再沉沦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老虎也俨然变成了他心灵的依托,成为刺激他生存下去的支柱。

正如马特尔所说的“文学也是一种宗教”,无论印度教、伊斯兰教、基督教所囊括的教义有多么的不同,但它们关注的对象却惊人的一致,即人性,文学呈现人性最饱满的姿态,文学映射我们自己的样子,它就是普世的信仰,每个人都有权拥有平等的信仰。

多元化信仰的共生与融合看似乌托邦,却是宗教自由的印度社会真实的写照。笔者曾和《少年派》的作者马特尔一样,在印度生活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那个环境下不同宗教共存的声音与面貌。大多数的印度人信奉印度教,无论你身在哪个城市,转过路口和街角就能找到印度教的寺庙,印度教里的神非常多,每个寺庙都有他供奉的主神,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些城市就是印度教神的驻扎地,比如说加尔各答有迦莉女神的庙宇,而印度教圣城瓦拉纳西是湿婆神的所在地。除了印度教寺庙之外,许多白绿相间的清真寺也随处可见,虔诚的穆斯林商人甚至会在营业时间内诵读《古兰经》;但在印度的精英阶层中,大多高等人士信奉基督教,印度曾是法国、英国的殖民地,充满殖民色彩的外来宗教基督教也曾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因此许多精英院校是教会学校,学生们从小接受基督教的洗礼,把英文当作母语,把祷告融入日常生活。笔者曾经访问交流的La Martinere for girls就是教会学校,这所印度最好的女校是由一个法国将军创立的,有176年的历史,女校的学生主要信奉天主教,就如少年派一样,宗教是可以进行自由选择的,“我的母亲以前和我一样是个天主教徒,她每星期都会去教堂做礼拜,后来她改信菩萨了,而我爸爸就是个基督徒,而我什么都信,虽然在教会学校念书”。一位女校学生向我表明她是个泛神论者。

宗教殖民是宗教力量不断强大的传播手段,信仰自由是民主社会的宗教表现,而信仰融合则反映着人性的普遍意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因为拥有信仰,在澎湃的蓝色激流里人类可以无所畏惧地勇进,因为拥有信仰,我们看清了人性的面貌,世界将每个毫无联系的个体统一起来,我们不再只身一人体会孤单,因为平行世界里的朋友与我们同在。

参考文献:

[1] [英]笛福.鲁滨逊漂流记[M].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3.

[2] [加]扬·马特尔.少年派的奇幻漂流[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4.

[3] 夏茵英.基督教与西方文学[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2.

[4] Devdutt Pattanik. 7 Secrets from Hindu Calendar Art[M].India: Westland,2009.

[5] 党伟.《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的宗教多元主义思想[D].黑龙江:东北师范大学,2005.

[6] 黄强,刘立辉.阿尔比昂的摩西:《鲁滨逊漂流记》圣经溯源[J].世界文学评论,2012(1).

[7] 冷和平,姚辉.论《圣经》的叙事结构对《鲁滨逊漂流记》的影响[J].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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