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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 马

2013-04-29付杰

青年作家 2013年6期
关键词:马二阿比战马

付杰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罗贯中

龙雀·天山脚下遇袭

五百人的乌孙国护马骑卫队赶着绝世战马一千匹来到了天山脚下。

卫队分为前、后两队。前队三百人呈锥子形,其中有二十轻骑领军探路;后队人马两百人分左、右两队平行断后;中间是那一千匹战马,队列井然有序,或五七匹或六八匹并排行进,战马清一色的枣骝色,身强力壮,威风八面。

卫队长阿比丹是个年迈的将军,统兵有方,其勇猛更是响彻乌孙国上下;胯下那一匹白色骏马非常年轻,却已跟随阿比丹在战场与匈奴军队搏杀过数次。这是一匹大宛千里良驹,名为“龙雀”,临危不惧,作战异常勇猛。它日可行千里,夜可行八百,速度体力甚好;夜间奔腾时,鬃毛迎风倒立,威猛异常,远观如一头银色的雄狮。比起那些野性难驯的混血战马,龙雀对待主人更温顺,更善解人意,阿比丹待其亲如子。

阿比丹驾着龙雀,引领着身后的一群绝世战马行进在天山脚下的荒原上,好不威风。但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充满死亡的危机,连人带马已经一步步迈入豺狼的埋伏圈。

马队即将穿越一个道路很窄的峡谷,熟知兵法的阿比丹立即嗅到了异味,下令队伍改变阵形,小心行进,并派了二十轻骑先往探路。因路窄,卫队只作“一”字形前进。阿比丹心里明白,此次行军如遇敌手,对方必然以夺马为目的,于是下令卫队分为五队,战马群分散于五队中,人马混合,如此一来果真有埋伏,夺马贼也不会轻易放冷箭,毕竟伤亡了战马也就功亏一篑。

峡谷两面是乱石山坡,谷内路道狭窄,天空苍鹰盘旋,鹰啸刺耳,杀机四伏。骑卫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前进着,短短的道路此刻却显得漫长而没有尽头。一路上队伍都打着十二分精神,一刻不敢懈怠。“鸟鸣山更幽”,马蹄踏地的声响节奏有序,带动着人们心跳的加速,仿佛死亡的节奏伴着催命魔音,一步步将这支队伍逼上黑暗的黄泉之路。此刻,寂静的峡谷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充满着令人看不见却能感觉的潜在恐惧,实在令人窒息。

终于,阿比丹率先头分队出了峡谷,憋了一口几十分钟的气,随一声长叹而去,心里的包袱总算放落。谁料顷刻间,峡谷内尘土飞扬,马啸奔腾如惊雷,连人带马乱作一团向阿比丹的先头部队猛冲而来,致骑兵跌马被踩死踢残者众多。此时阿比丹哪能回头一望究竟,只得带领前队向前疾奔,寻找开阔路面。

他领着队伍冲向了开阔路面,只见最后面有一队匈奴骑兵狼一般尖叫着追杀过来,除了阿比丹那不到百人的分队还保持着阵形,其余人马皆混乱不堪,人马死伤者无数,不少混血战马在厮杀中向远方丛林奔去。

阿比丹正要掉头去迎战匈奴骑兵,不料侧面山坡上又冲杀来一队匈奴骑兵,两路匈奴轻骑夹攻而来,气势很盛。冷静的阿比丹立刻整顿之前被冲散的队伍,把队伍分成三队互成犄角之势,余下的混血战马在三角阵形的中心。卫队准备迎战两路来袭的匈奴骑兵。

天色已近黄昏,红色的夕阳,赤色的战马,还有地上的血泊,混战中的卫队队员和骑兵脸上、身上的血垢,构成了一幅纯天然的壮观却又残酷的荒野血战图。

匈奴军队见骑卫队阵形有序,料定立刻攻击效果未必会好,于是在靠近骑卫队后,两路匈奴骑兵并作一队,因有数量上的优势,他们围着阿比丹的马队挥刀绕圈,并发出狼一般的“呜呜”声,活吃人般的阵势拉开,却只围而不攻。

正如《孙子兵法》云,十(倍)则围之,五(倍)则攻之,匈奴兵故意摆出一种吓人气势,其目的是想让阿比丹的马队不战自乱。如果换成其他人领军,或许早已被吓得下马投降了,可这是阿比丹,有胆有谋有经验,面对匈奴骑兵的围困,他的队伍依旧秩序井然,中央那六百多匹混血战马也临危不乱。

必须马上想出对策,匈奴兵的气势正在提升,僵持下去马队气势必然下降,待到那时匈奴骑兵冲杀过来,后果可想而知。阿比丹快速分析思索着。

匈奴兵继续狼嚎着围而不攻,“呜呜”声音好似非洲草原上鬣狗捕猎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这些恐怖的声响仿佛是奸笑声,即将咬碎猎物颅骨的得意奸笑,这声响能让狮子也感到不安。匈奴铁骑在等待最佳进攻时机。

话回到之前马队入峡谷时,峡谷两侧的确埋伏着匈奴的弓箭手——有一队匈奴轻骑兵在山坡的背面待命;还有一队骑兵从山坡后面绕道去了峡谷出口的山坡埋伏。

匈奴人为何如此精通兵法?

原来领军一员大将颇有来头,他是汉武帝后期被逼投降匈奴的汉骑都尉李陵的后代,姓李名孟广,现在是匈奴单于的头号谋臣,此人胸有韬略,出将入相,深得大单于厚爱,不过在其他汉人眼中,却乃卖主求荣之辈。

想当年飞将军李广一家世代忠良,不料李家到孙子李陵这代竟遭小人陷害,落得满门抄斩,而远在匈奴腹地迎敌的李陵被逼投靠匈奴。自李陵后,李家有一血脉分支与汉王朝血仇不共戴天,这一血脉分支世代辅佐匈奴单于。

此次夺马,正是李孟广一手精心策划,并亲自带兵实施。本打算在峡谷内射杀前后分队的骑卫兵,就地夺马,不料阿比丹变阵进峡谷,人马混合,未敢按原计划突施冷箭。于是按兵不动,待到阿比丹先头分队刚离开峡谷时,下令弓箭手射杀最后面的马队;同时箭起为号,山坡背面那一队轻骑兵冲杀下来,骑射砍戳,从后面追杀,令骑卫队后队和战马慌乱而向前猛然冲击前队,打了阿比丹一个始料未及,这才有了先前一幕。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果敢的阿比丹下令换阵,让混血战马群当先向前突围,骑兵队伍分作两队左、右冲杀紧随其后。兵法云,敌众我寡,分而突逃。

无奈匈奴兵人数太多,且各个骁勇善战,阿比丹断后的骑卫队被杀得所剩无几。一番恶战,最后只剩阿比丹领着十余骑赶着战马奔向丛林,后面紧跟着一个百人队的匈奴骑兵不断箭射猛追。

战马群奔跑仍井然有序,竟无一匹离群乱跑,阿比丹甚是惊讶。细观之,乃战马群中有一首当先,它比其他战马还要高出半头,枣红色,兔形头,鬃毛迎风扬长;脚踏之处,尘埃荡漾,自身却半点灰尘不沾;剽悍凌厉中吐纳刚烈之气,迅猛中又不失优雅,远观似一团飞奔的火焰,近看如火龙腾云。阿比丹大为惊叹:“火龙在世也不过如此!”

据《相马经》记载,兔形头的马乃是马中极品。为首一马,正是后来《三国志》所著“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的赤兔马。

战马群像一团燃烧的烈焰,在草原上迎风破浪般奔驰,势不可挡。如此良马神驹的凌人盛气同时更加激起了后面匈奴追兵的斗志,狼啸声比先前显得更加兴奋——那声音是饿狼闻到猎物势在必得的呼啸,是狭路相逢遇强更强的战斗小宇宙在燃烧。

追逐,自远古而来就在猎物与猎手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二者绑定在两头,万世不解的饥渴与征服欲的符咒藏于其中。

匈奴是世界上最早征服马的民族之一。说到马背上的作战功夫,匈奴人要认了第二,那第一的位置就等同石沉大海或是落掉九霄云外。历代的汉人可是把这亏吃了八辈子之多,才有了后来赵武灵王颁布“胡服骑射”这等在当时极其另类的政策。要知道,战国时期再怎么礼崩乐坏恐怕也不会接受一个在今天如同盗版DVD和山寨礼服的举动作为国策,要说赵雍大胆果敢,其实也是为匈奴仗势欺人所逼——其所仗的,就是那马战功夫一绝的势。

说时迟那时快,阿比丹应声跌下马,后颈中了匈奴追兵一箭,倒地时还用乌孙话大呼:“不要回头,保护战马要紧!”

毕竟年岁不饶人。

匈奴追兵至,留下十来骑包围了奄奄一息的阿比丹,其余骑兵继续追捕战马。

正当阿比丹被擒之际,龙雀回马而至,气势如雄狮猛兽。

受过训的战马与那些“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食草动物有着本色区别——战马具备主动攻击的意识,当这种意识在特定时候被唤醒之时,前后马蹄加上速度力量就是致命武器。这得归功于拥有着强加于自然界任何一切本领的人类。有些时候,对于大自然来说,人类就是可怕的黑暗巫师,他们能把狗变成狼,也能让兔子咬人,甚至让一具死尸杀人。

龙雀一鼓作气竟冲散了那十来骑匈奴骑兵。只可惜阿比丹重伤垂危,再无上马力气。龙雀呜咽着围着阿比丹打转。李孟广率众骑赶至,看此状大呼:“好一匹天马!”遂下令手下生擒阿比丹和龙雀。

此刻阿比丹已经断气。龙雀前蹄半跪,像家犬一般不停用舌头舔着主人的脸庞,发出“呜呜”哭声,久久不愿离开。匈奴骑兵虽生性残暴无情,对马却别有一番情义,他们懂马、知马、爱马,大部分士兵都被眼前情景所动,抚摸着自己胯下战马,在自己马的耳畔嘀咕着些什么;而后拿出套马索,向龙雀套去。

此时龙雀依旧不断用舌头舔着阿比丹的脸庞,他认为主人只是睡着了,不断用舌头舔着,用头轻轻地顶,嘴角“呜呜”哀鸣,似乎在告诉主人危险来临,赶快苏醒。龙雀不知道还是不相信主人已经死去?或者说它认为自己的舌头能够发生奇迹,只要这样不停地舔下去,过不了一会儿主人就会醒来。

这时几根匈奴人的套马索先后套住了龙雀的脖子,几人同时用手一拉,龙雀仰天一声悲惨的长啸,前蹄腾空,痛苦异常,但它强忍着被勒得窒息的难受,依旧要凑到阿比丹的脸庞上,想用舌头去唤醒沉睡的主人,也或者是想在亲爱的主人踏上极乐之旅前送上最后一个亲吻,作为临别前最诚挚的告别之礼。

可惜无情的套马索连这个机会也给无情地抹杀了,就差一点点距离,这个吻便可以传递到主人的脸庞,传去对主人生前厚爱自己的一片感恩之心。可就是眼前这一点点距离,狠心地划清了生与死的分界;这一点点距离,无情地刻画出一个天大的遗憾。

龙雀眼角沾满了泪痕。阵阵北风中,鬃毛迎面飘扬,看上去像一头忧伤且消瘦的白玉狮子,眼睛一直朝向西方,那是主人曾经降生的故乡。

另一边,赤兔带领着混血战马正奔向丛林,护马的十余骑卫兵皆被匈奴追兵射杀,跑在后面的战马渐渐被匈奴骑兵用套马绳一一擒获,只有领头的赤兔带着百余匹战马逃进了丛林。

这只总数两千余人的匈奴骑兵胜利了。一个分队擒获了先前奔向丛林的两百来匹战马,一个分队擒获了四百来匹战马,受伤的战马和俘虏当场被射杀,而后匈奴人迅速奔回草原深处的老巢,任务圆满完成了。

不过从战斗过程来讲,却赢得不怎么漂亮。虽全歼对手,可自己伤亡总数也近两百人,要知道最后搏杀的敌人只有阿比丹那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四倍兵力对敌,还加上埋伏突袭,双方伤亡竟相当,阿比丹统领的骑卫队战斗力之强远超出了李孟广的估计。李孟广曾夸下海口,不伤一兵一卒夺下战马,不料结果如此这般。李孟广心里愤恨眼前这具尸体曾负载的灵魂,同时也矛盾着——对他甚为敬畏,遂下令就地葬了阿比丹。一个令敌人也钦佩的人命丧九泉后得以入土为安,也算是一种对世人不安之心的慰藉。

至此,龙雀被擒,赤兔逃亡,两匹绝世战马的命途充满坎坷。

龙雀在回匈奴的路上侥幸逃跑了。后来被一个西域马商所得,几经辗转,又被卖到了中原,成为一些公子王孙炫耀的玩物——或做赌注,或被转送,或被使做打猎骑座,或被驾驭招摇过市。

自阿比丹死后,龙雀怀才不遇,在孤寂中忍辱磨练长达十八年之久,终于再遇明主,随主一战,成就了主人天下闻名万世流芳之功(此为后话)。

赤兔·马家村浩劫

汉灵帝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初,黄巾起来基本平息,朝政腐败宦官奸臣当道,无功无绩反倒吃了败仗的董卓却升官发达做了西凉刺史,正是有钱倒使磨推鬼。原西凉刺史马淮被扣上失马之罪被贬官流放,病死途中。

董卓来到西凉,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四处巧取豪夺,搜刮钱粮,白天抓壮丁,晚上到处拉拢收编山贼,财大气粗,人多势众。没多久,董卓这股黑恶势力迅速在西凉崛起,而他的个人野心也成倍膨胀,在西凉,他的待遇比皇帝还高。

西凉武威郡郊野一带,一伙山贼经常劫掠商贾行人的钱财良马。其为首大当家名叫“郭汜”(小名“郭阿多”),近日打算投靠董卓。郭汜听闻董卓喜爱稀世珍宝和美女良驹,于是拿出这些年所劫获的金银珠宝,准备送给董卓,好歹混个一官半职。郭汜找来结拜兄弟李傕(字“稚然”)商议。

郭汜:“稚然吾兄,我俩落草多时,如今各有妻小,仅靠劫杀度日终难成气候。我闻新来的凉州刺史董卓本是绿林草莽出生,近日许多强人都归其门下,不如你我二人亦投之,谋个一官半职何如?”

李傕:“郭阿多之言正合我意,不过仅凭手上这点人马财宝,恐怕在董公帐下只做得无名小卒。我有个主意,听闻近日马家村有一猎户在郊外打猎时捕获了一匹稀世良驹,其形异常,高大威猛,日行千里奔如闪电疾风,浑身赤色无瑕,魅影闪烁如再世火龙。不如你我夺之,献给董公?”

郭汜:“哦?果有此良马?我闻董卓深爱良马名驹,如得此马献之,他必不会亏待你我弟兄。”

二人议毕,准备于次日晚三更杀进马家村夺马。

话说赤兔带领着百来匹混血战马逃进了丛林,匈奴人没有继续追捕,而是速战速决连夜奔向了大本营。从此这群战马重回旷野,自由自在地奔跑和呼吸。赤兔领着群马逐水草而居,辗转来到了离凉州武威郡不远的西羌境内。

自由是什么?自由是无忧无虑的奔跑,呼吸大自然最清新的空气。不过自盘古开天,万物并作而相生相克,绝对的自由只是一种无限的向往,动物如此,人更是这般。

好景不长,羌族一个部落首领外出狩猎,无意中发现了这群绝世良驹,后来展开了几次大规模围捕。几次围猎下来,马群跑的跑、散的散,悉数被擒。赤兔凭借与生俱来的野性与勇气,最终逃到了武威郡西郊。正是这种野性的不可驱使和追逐自由的勇气,使得赤兔几次逃过了围捕。

至此,这批绝世战马或随匈奴骑兵驰骋在欧亚大陆的草原上,或被卖到了中亚或西伯利亚,只有赤兔一马当先转战在华夏中原战场。

马家村是一个羌、汉混居的山野村落,当中有一猎户叫“马二”,外出打猎时正遇饥渴疲惫的赤兔。马二是个善良人,见此情形,他把自己所带的水给了赤兔。昼夜狂奔三天三夜的赤兔滴水未进,身体已经透支,只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见马二单人至此,观其貌憨厚,身上也没有先前那些凶悍的骑兵猎手那种充满侵犯的气味,再加上此刻精疲力竭,纵有介怀之心也无反抗之力,况且内心一股烈火正在燃烧着五脏六腑,水的气味早已飘进它的嗅觉范围——凭借气味判断了水的方位,在一个牛皮袋中。赤兔早在乌孙国受训时,就很熟悉这种一饮而尽的装水的玩意儿,然后凭借本能赐予嗅觉的判断力,确定了水质的安全,小心翼翼喝过马二的水。马二连声称赞赤兔是匹好马,面带喜色,欲牵回家,却见赤兔精疲力竭,一时三刻未必能够站起。马二毕竟善良忠厚,看着赤兔心生怜悯并在心里祈福念叨。暂解口渴的赤兔立马站了起来。马二惊叹:“此马读懂我心声,真乃神马!”对着赤兔说,“你若愿意跟我回家,我一定好生喂养你,视你如亲人。”

话毕,马二准备翻身上马,却又停下,思之,此马甚是高大,一来没有马鞍缰绳难以驾驭,二来他此刻如此虚弱不忍骑之。马二凑近赤兔耳边说:“神马神马,你若愿意随我就跟着我走吧,不愿意你就离去吧。”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却见赤兔竟跟了上来,马二甚是惊喜,对天大呼:“感谢苍天赐我神马,我必厚待!”马二领着赤兔回了马家村。

村民们见了赤兔都赞不绝口,马二尽说神奇的得马过程。

第二天,马二配上马鞍缰绳,欲骑着赤兔去打猎,刚一上马就被赤兔摔落下来,幸好没有伤着,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不能。马二迷惑,自言自语:你既随我回来,却又不让我骑,这是为何?

村里人见此情形都过来凑热闹,几个平时马术都不错的小伙也来一试,却没有一个骑上不被摔下来的。老村长看了说:“看来此马非我等之辈能够驾驭。”说完就走开了,大伙都不解。一连数日,依然没有人能驾驭赤兔,村里人很奇怪,说是野性难驯吧,村里人个个都能靠近他抚摸他;说温顺通人性吧,却又不让人骑。日子久了,再也没人想要驾驭赤兔;马二也依旧好吃好喝伺候着,如当初所言。赤兔总是呆在后院,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哪也不去。

有一天,老村长找到马二,说此马灵性十足,非池中物,看他高大剽悍对人却很温顺,应该是受过训的战马,不如把他送到军营一展所长,免得毁于我等无能之辈手中。马二思之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同意次日早就把赤兔送到武威郡边防军队处。

村长见马二一副舍不得的表情,于是开口道:“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完转身离去。

马二这天没有外出,一直看着赤兔发呆,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往马槽里添加草料和水。

赤兔站立着,除了尾巴摇晃的频率加大,和平常一样的安静。经历过几次生死逃亡与漂泊,赤兔很需要目前这种安宁,哪怕是片刻也好,哪怕是对着眼前这位还算不上主人的山野村夫也好,也好过那种神经紧绷、随时准备面对危机的沧桑漂泊感,此刻内心自由的渴望已有“曾经沧海”的体验。赤兔深知,家马的命运是作耕拉驮运,战马的命运是驰骋疆场。如今的赤兔早已不再是那匹一心向往自由奔腾的野马,其实从它进入乌孙国驯马场的那天,它就知道命运作此安排,只是一直以来本能的驱使,使它不肯承认——追逐自由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乱世纷争,危机四伏,归隐山林畅享自由却总不得安宁,数次的流亡与迁徙磨砺着心志,而英雄依旧无用武之地。

命运如今更是把它安放在一个封闭的山野村落,这是命运的安排,不得不等待。等待命运的转折,等待前途的峰回路转,等待原本属于它战马命运的用武之地,更等待着伯乐——那个能真正驾驭它的乱世英雄;命运让你等,你就不得不等!

赤兔感激马二的雪中送炭和收养之恩;正因为这种感激,它才不让马二和村民们骑着出去打猎——气味告诉它只要离开村子就有杀机,尤其是那些骑着马、身披鳞甲、手拿斧钺刀叉、拉弓引箭的人;四处则是被他们摧残践踏后混合了体味的味道,夹杂人畜尸骸发臭的味道,血液在地面凝固也在空气里凝固的味道,草原、树木、房屋烧焦的味道……所谓“老马识途”,除了凭借马的超强记忆外,其还有能像犬类嗅到一种危机潜伏的味道。赤兔年少老成,它的经历使它处处小心翼翼。

但要来的始终要来,别说一匹千里马不能改变什么,就算是一个顶天立地、浑身是胆的英雄在时运天机面前也只能仰天叹唱,“时不利兮奈若何”!

马家村有宝马的消息,还是不经意间传出了哪怕只有一尺一丈的距离,然而道消魔涨的年代,地狱只在这一尺或一丈间,无辜的人们触摸不到的是希望,感受到的是不安,承受的是血淋淋的痛苦和死亡。

恶魔来了。当天夜里,郭汜和李傕率领贼众血洗了马家村。哭喊声、祈求声、尖叫声,声声震天,无奈天无眼,纵然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家村,除了几个年轻美貌女子和赤兔被生擒,其余不管老弱病残,连牲口一起被屠杀,血雨汇聚成凼,腥风四散,文明在烈火浓烟中一步步走向废墟,其过程如食人族生吞活剥同类并开膛破肚敲骨吸髓般惨不忍睹!次日太阳升起时,马家村已化作历史的咒怨,无形地充斥在汉末乱世。

赤兔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浑身赤色,鬃毛倒立,如发了疯的火龙在咆哮,马蹄朝天如两柄震山铁锤砸向贼匪,或是用能踢碎狮子肋骨的后腿踢向靠近的这群禽兽。结果踩死两个,踢死一个,还重伤一个,好几个贼匪吓得丢三魂掉七魄。

这哪里是一匹马?简直是一头可怕的史前异兽!——只差嘴里吐火咯。赤兔瞬间似乎是狮子、老虎、豹子、狼都来灵魂附体一般。

这场搏斗在寡不敌众的挣扎对抗下,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关乎生存与尊严、智慧和勇气的抉择。

这不禁让人回首当年,楚王力拔山兮的盖世气概却奈何不得沛公的人多势众,乌江亭一幕如果说有除了自刎的第二结局,那就只能是忍辱过了江东。若真如此,说不定今天的汉人都得改叫“楚人”。楚汉楚汉,其实是一条永恒构筑在中国历史的大地上,关乎生存与尊严、智慧与勇气的生死分界线!

对抗持续了几个时辰后,赤兔最终选择了生存。几十人轮番用几根绳子和套马杆生拉硬拽;精疲力尽的赤兔被勒得差点窒息,它终于尝到了人类工具可怕的威力。一匹马算什么,狮子、老虎在人类面前也得屈服。人类才是真正的百兽之王,在皮鞭、绳索等法宝的威力下,狮子、老虎要冒着皮烫毛焦的危险钻火圈,大狗熊要艰难地踩皮球;而抗拒,只会换来一顿皮开肉绽的“大餐”。在人类面前猛兽都如此这般,马还算得上什么?马戏马戏,被人任意戏耍而已。

求生的本能终于使赤兔放弃了抵抗,这是一种食草动物与生俱来的智慧,从来不正面抗击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在生存与尊严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选择了退缩——活着才有机会!赤兔是战马,是战场上无畏的斗士,但此刻其种族看似软弱的天性救了它,某些记忆令它冷静而理智,曾经数次逃脱围捕的各种经验使他明白:一时的逃避退缩是为了他日的奔腾不息。

一路上赤兔没有再作挣扎,跟着贼众回了老窝。

夺了绝世良驹,郭汜、李傕欣喜若狂,杀人如麻的纷乱岁月里人命比纸薄,比畜生更低贱。二贼心里无半点杀人夺命的不安愧疚,一心只打算着回去后好好训训这匹“火龙”,然后好送给董卓以换高官厚禄:杀人放火金腰带,安分守己无尸骸。

几天过去了,赤兔不吃不喝。绝望难过的回忆填满了身体每一处,从血液到五脏六腑、甚至每一个毛囊里。耳边是马家村八百余亡魂的哭喊、妇女被强暴的尖叫。就连梦中,也是杀戮,那些被乱刀砍死的无辜村民的尸首铺满了通向地狱的路,枉死的冤魂哭诉着徘徊在阴曹地府,一个个冤魂在轮回转世的入口祈祷:下辈子不要再做无辜的待宰羔羊!

赤兔无味进食,无心睡眠,就像受到沉重打击的人一样,一路憔悴——让体内的机能系统暂停转动,或许痛苦的大脑才会减少回忆和思索,不安的灵魂才会稍稍好受,再慢慢等待时间来缝合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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