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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解读《大地》的宗教救赎意识

2013-04-29赵东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赛珍珠大地

摘 要: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以其代表作《大地》和另外两部传记性作品荣获了193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委员会在授奖词中,对赛珍珠的艺术成就以及获奖作品中传达出来的人道主义情怀和宗教救赎意识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通过对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的分析,可以很好地揭示《大地》一书浓郁的宗教救赎意识。同时,对《大地》的艺术价值和获奖理由也会有更深入的认识。

关键词:赛珍珠 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大地》 宗教救赎意识

1938年,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以其描写中国农村生活的史诗性作品《大地》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赛珍珠作为历史上最具争议性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东西方社会各界对她的代表作《大地》的争论,从这部作品面世之初一直持续至今。争论的焦点不外乎是《大地》的文学价值、思想倾向和文化内涵等方面。随着《大地》的研究不断深入,这部作品的文化学意义不断被发掘出来。国内从事赛珍珠研究的学者在文化学领域对《大地》以及赛珍珠其他作品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是在宗教学方面的研究相对不足。作为一部包容很广,寓意深刻的作品,《大地》在很多领域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特别是关于《大地》的一些比较尖锐的话题,比如东西方宗教差异等问题,学界一直持谨慎态度,相关研究比较缺乏。

一、赛珍珠宗教救赎意识的成因

考察赛珍珠的出身就不难发现,她生长在一个传教士家庭,她的父亲赛兆祥当初就是怀着一颗拯救华人异教徒世界的目的来到中国。赛珍珠幼年时期深受家庭宗教氛围的影响,受过良好的基督教教育。和一般基督徒不同之处在于,赛珍珠幼年的私塾教育使她深受中国儒家的影响,因此,她的宗教观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基督徒或者西方传教士,她的宗教视野更为宽广,宗教包容性也更为强大。赛珍珠少年时代的中国,处在危机四伏、内外交困的战乱时期,国人的觉醒意识和民族情绪高涨,赛珍珠作为一个特殊的“异乡人”,也有着和国人一样的救国情怀。家庭基督教救世观念的熏陶,加上当时救国民族情绪的感染,赛珍珠的作品中浓郁的救赎情怀就不难理解了。从赛珍珠同时代的中国作家来看,希望通过精神启蒙而达到民族觉醒的作家不在少数,鲁迅便是其中一个代表性的人物。鲁迅的理想是通过文学作品发现民族精神上的苦痛,以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在刻画国民劣根性方面确实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是鲁迅的作品流露出的不是对社会底层发自内心的爱,字里行间却流露出浓浓的悲哀和愤怒。

赛珍珠的基督教情怀和人道主义精神却让她的作品真正和中国的底层站在一起,而且她的作品是真诚地为中国农民寻求人生的出路。这让她的作品天然地和她同时代的其他中国作家区别开来。以宗教救赎作为切入点,是进入《大地》这部作品的绝佳视角,也是解开赛珍珠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谜的钥匙。《大地》的丰富内涵和多元意义从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可以印证。

二、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解读

1. 史诗性作品的使命感

由于“对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而真实的史诗般描述以及她杰出的传记作品”①,赛珍珠荣获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这个获奖评语中提到的“对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而真实的史诗般描述”当然指的就是《大地》三部曲。通过《大地》这部作品,赛珍珠给世人描绘了一个丰富而真实的中国农村生活图景,文中到处都是关于节庆、婚丧、生育、宴会、集市、农活等民俗场景的描写。这种写法本身深受西方古典小说影响,在西方古典小说中,百科全书式的史诗性场景比比皆是,赛珍珠正是用这种在20世纪30—40年代西方似乎已经落伍的文学技法来进行创作,这也给她的《大地》带来不少非议。可是如果我们能够站在更高的立场去看的话,这个写作特色倒是大有深意的。赛珍珠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的第一句话就是:“赛珍珠曾经讲过,她如何发现了她向西方介绍中国的本质与存在这一使命。她根本没有把这当作一种文学专业去从事,这使命是自然而然地落到她身上的。”通过这一句话,我们不难发现,赛珍珠的创作初衷远远超出了文学意义,文中提到的“使命”实质上就是宗教救赎。从宗教学角度来说,所谓救赎,不外乎是针对困扰人类精神世界的各种苦难因素的解救。黑龙江大学陈树林教授指出:“从文化哲学立场来看,宗教在文化模式中为人的存在提供动力、勇气的源泉,提供意义世界和价值世界,对文化模式的确立和变革提供调控,使人的生存有所遵循,这种意义上的宗教将不受时间空间、种族、历史等因素所左右, 对于克服文化危机具有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②宗教救赎无论从社会个体的精神世界还是从社会群体的文化模式上都有重要的意义。宗教救赎通常包含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道德拯救,二是心灵解放,三是命运改变。赛珍珠在其自传中曾写过:“就宗教本身而言,我从没有发现它们在特性上有什么不同,除非一个人的对教义的认识来自孩提时的教育过程。我有幸自幼便受到基督教和佛教的教育,但最终的结果使我既不属于基督徒也不是佛教徒,或许是它们两者,有时也不完全是它们两者,我不是一名无神论者。”赛珍珠的宗教情怀十分复杂,既有经过西方科学观念改造后的基督教先进思想,又有深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的中国佛教的深厚传统。在她身上,基督教的博爱思想、英雄主义和佛教的普世情怀、圆融自足兼而有之。

2. 从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看赛珍珠的四种救赎

从《大地》对中国农村生活的记述,结合宗教学相关知识,赛珍珠提出中国农民需要实现以下四个方面的救赎:一是道德观念的救赎;二是人生价值的救赎;三是审美理想的救赎;四是文化模式的救赎。这些方面在她的诺贝尔奖授奖词中都有所体现。

首先,《大地》围绕着中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皖北农民一家三代人的命运展开,其中王龙就是一个农民的典型形象。说到王龙的典型意义,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王龙形象的宗教学意义远在阿Q之上。王龙形象的深刻内涵在于,通过中西方文化比较可以发现,中国农民的道德情操既朴素又狭隘,既深沉又原始。王龙在发迹之前,他所有的道德总和不外乎是对土地的热爱和对祖先的崇拜,《大地》用了大量篇幅描写王龙如何在土地里劳作以及王龙就是如何热忱地希望能多多占有土地,还有王龙出于对土地和祖先的崇拜而导致的单纯质朴的人格魅力。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对王龙这个形象的文学和宗教学意义是持充分肯定态度的:“这就是他的道德观念的总和,他的宗教观念同样也很少,几乎完全包含在供奉祖先的崇拜之中。”对于长期浸淫于基督教神性意识和中国儒家传统文化教化的赛珍珠来说,以王龙为代表的中国农民狭隘保守的道德观念里折射出古老东方民族的传统美德,可是这种美德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最终必然要在西方文明冲击下轰然崩塌。赛珍珠用她长期的中国生活经验,通过《大地》强烈地传达了一个信息,中国农民的道德观念值得尊敬,同时还需要用更高的神性来加以提升。因此,王龙一家三代人对土地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王龙对土地庙中两个神像的畏惧和崇敬,到王虎对土地的仇恨,再到王源对土地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态,可以看出国人宗教观念的演变过程和救治的必要。

其次,《大地》中最发人深省的部分就是关于王龙一家三代人生价值的变化,第一代的代表王龙在发财之后,立刻过上了他一直心仪的那种旧式地主生活。他不仅购买了大量的土地,而且将美丽的妓女荷花也娶过门,忽视了和他相濡以沫的原配妻子阿兰。第二代以王龙的小儿子王虎为代表,他开始厌弃土地,喜欢武力和军队,王虎的军阀生活是中国农民价值观念变化的第一步,那就是离开土地,进入城市,厌恶劳动,热衷掠夺。第三代以王龙的孙子王源为代表,从事政治活动,苦于找不到出路而留洋。赛珍珠关于中国农民人生价值追求的描写是深刻的,同时充满了敏锐的感悟和天才想象力。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对《大地》的中国农民人生价值的揭示充满敬意。授奖词注意到三代农民价值观的变化,“他成了当地的头面人物,不再是农民而是地主了,他的性情也变了。纯朴以及与土地的和谐不见了,逐渐而确切地代之以一种造成遗弃的诅咒……儿子们都不是好东西;老大沉湎于空虚的放荡生活;老二当了商人和高利贷者,被金钱的贪欲淹没了;老三成了‘军阀,祸害不幸的国家。中国这个‘中央帝国在新的动乱中被弄得四分五裂,这种动乱在我们这个时代变得痛苦不堪。然而,三部曲并没有带我们走到这么远;它以第三代与大地之间的一种和解结束。王龙的一个孙子在西方受了教育,回到祖居的田庄上,应用他学到的知识,以改善农民们的劳动与生活条件。”获奖词中的“孙子在西方受了教育,回到祖居的田庄上”这句话里包含着很深的潜台词,王源的西式教育中包含着西方的科学知识,同时也有基督教的救世思想。从宗教学上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指出了,王源的漂泊和回归从实质上说就是赛珍珠宗教救赎观在中国农民人生价值观上的反映。赛珍珠的高明之处在于,她并非把国人的精神希望寄托于西方的基督教,而是不断地通过王源这个形象告诫世人,基督教无法拯救灾难深重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博大精深的中国宗教传统相比,西方宗教有些肤浅粗糙,中国人必须在外来宗教的刺激下,立足于本民族宗教文化,发现属于自己的全新宗教,才能真正实现人生救赎。

再次,《大地》从基督教传统文化的角度上,提出了女性救赎的问题。赛珍珠通过亲身体验,发现了中国几千年来,对女性的漠视和歪曲。《大地》提出的女性救赎,其实质是宗教救赎,具体实现的方法是审美理想重建。中世纪以前的西方传统基督教,也不同程度的存在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自但丁之后,西方世界经过文艺复兴,女性承载了引领人类飞升和净化人类心灵世界的重任,女性演变成为基督教的审美理想,或者说女性就代表了人类的审美理想。赛珍珠从小就深深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打压,因此,她站在人道主义和基督教人性救赎的立场来重新塑造中国农村女性。她笔下的中国农村女性形象完全不同于她同时代的农村女性,鲁迅笔下的农村女性落后、自私、愚昧、麻木,而赛珍珠笔下的女性却带有一丝唯美的悲剧情怀。赛珍珠正是通过这样的描写来实现对女性的人文关怀和宗教救赎,阿兰的勤劳和苦难,梨花的多情和愚忠,荷花的美丽和盲目,这些女性形象同样也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中有所体现,“在这部长篇小说提出的众多问题中,一个最严肃最忧郁的问题是中国妇女的地位问题。从一开始,作家的感人力量就强烈地体现在这一点上。在这部史诗性作品的平静中经常可以感觉到。”授奖词为了说明赛珍珠的女性救赎观念,还举了她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母亲》与两部传记《离乡背井》和《奋斗的天使》为例来进行阐释。在赛珍珠身上,女性的悲剧净化力量和英雄主义精神交相辉映。获奖词鲜明地指出赛珍珠作品中通过母亲凯丽的形象来实现宗教救赎的写作意图,“她甚至在内心经历了一场艰苦和连续的斗争。在她的内心倾向中,凭着她的天性,她需要比坚定的宗教信仰更多的东西。对她来说献身上帝是不够的,她还必须感到这种献身得到承认。但是,她恳求和祈祷这一点,而这一点的迹象却始终没有出现。她被迫坚持不懈地努力以找到上帝,以满足于没有神的帮助而努力保持虔诚。”③上述这段话可以作为赛珍珠一生从事的包括写作在内的各种救世工作的一个完美注脚。女性救赎的关键在于女性自身观念的解放,神的解救是外在因素之一,自身的觉醒和行动才是根本出路。赛珍珠的中西方文化汇通的人生背景使她更为深刻地认识到,中西方女性需要携起手来,中国女性的温柔贤淑,西方女性的坚毅果敢,可以在更高的中西宗教汇通意义上得以实现。在赛珍珠的另外一部以中国女性爱情为题材小说《群芳亭》中,“吴太太的爱情观乃至人生观之所以发生如此巨大变化, 主要是她不再孤立地以东方人的视角而是以中西两种文化视共融的视角来看待男女平等、男女关系、女人的社会角色等问题。”④

最后,《大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根基之一儒家文化进行了一个重新审视。赛珍珠通过土地这一意象作为隐喻,含蓄地揭示了中国农村土地文化模式的问题和出路。《大地》通过王龙一家三代人的命运与土地之间的神秘联系,暗示了中国农村的土地文化模式必然要经过“固守——逃离——回归”的循环不止的圆形路径,通过一个螺旋上升的曲折进程,实现传统文化模式的新生。赛珍珠在《大地》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分家》中,让王龙的孙子王源从海外返乡,又站在他祖居的土地上,同时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这块古老的土地,这个场景包含着赛珍珠对中国土地文化模式的思考。中国农民问题是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农民生活提高了,中国社会才能真正发展,而所有问题的症结就在土地之中,中国农村必然要立足于土地,同时又能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才能真正实现自我救赎。诺贝尔奖授奖词对此进行总结:“今年的奖金授给赛珍珠是由于她的著名作品为人类的同情铺路,这种同情跨越了远远分开的种族边界;还由于她对人类理想的研究,这些研究体现了伟大和生动的写作技巧;瑞典学院感到这是与艾尔弗雷德·诺贝尔憧憬未来的目标和谐一致的。”赛珍珠的写作理想和她的宗教救赎意识使她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更重要的是,她的宗教救赎情怀为跨越种族和文化差异所做出的毕生努力使她成为一座沟通中西方文化的人桥。

总之,赛珍珠的宗教观念比较复杂,基督教和佛教兼容并包;赛珍珠的文化背景也比较国际化,所受的教育兼具中西方文化的熏陶;赛珍珠的人生经历也相对奇特,四十多年的中国生活经历,加上大学生涯和晚年生活在美国度过;赛珍珠的情感世界也很独特,中国情结和美国情怀兼而有之。因此,她的宗教救赎具有超越文化边界和冲破国家观念的因素。

① 赛珍珠:《大地》,王逢振译,漓江出版社1988年版。

② 陈树林:《文化模式中的宗教》,《世界宗教研究》,2009年第3期。

③ 陈敬:《赛珍珠与中国——中西文化冲突与共融》,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④ 梁香伟、姚慧卿:《不一样的救赎——宗教救赎与人性救赎》,《宿州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 周子玉.中国集体想象与美国自我幻想——论赛珍珠作品中的自我救赎情结[J].船山学刊,2010(4).

[2] 梁志芳.中国农村生活的史诗——赛珍珠小说《大地》的文学人类学解读[J].江苏大学学报.2011(3).

[3] 姚君伟.文化相对主义:赛珍珠的中西文化观[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1.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基地宿州学院大学文化中心重点项目“赛珍珠与大学文化建设的关系研究”,项目编号:SK2013A186

作 者:赵东,哲学博士,安徽省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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