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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年说茶

2013-04-29许淇

文学界·原创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云雾茶碧螺春龙井

许淇

平生嗜茶,日进数杯或数十盏,每午睡甫醒,大梦先觉,第一时间便是烧水沏茶。为何喝茶时间放在下午?绝非学英伦绅士喝“下午茶”,实因我的午睡“雷打不动”,似午觉比夜眠更重要,乃老年人生理使然,故自称为“塞上中国式下午茶”。又因江南人不论老幼,皆喝早茶,小镇上的茶馆,凌晨四五点钟便有了茶客。我沪上一友,黎明即起,窗外尚熹微,室内仍昏蒙,便摸黑烹茶,饮绿茶两杯后,倾茶汁砚墨作写意画。他说:茶后笔墨,淡然无欲,则画似“四僧”;酒后书法,纵意自如,则字近“张颠”。可叹我不善饮酒,书必庸常,嗜荼如命,画却平平,抑或不喝早茶,滞缓于午后之故耶?

我上午喝残茶,午后才新泡,为口味多样化,喜同时品几种茶。以绿茶为主,红茶及红绿茶、黑茶为辅。不久前有友送来宜兴红茶,我只知宜兴产紫砂壶,却不料红茶也佳,我正可接续已经喝完的安徽祁门红茶。用咖啡杯盛那浓腻的比咖啡浅而呈棕红色泽的饮品,和我爱读的王尔德的唯美文字相合——读《莎乐美》和《快乐王子》,是要和醇酒一样令人醉倒的。同是英国诗人,艾略特入时,我购置了他的《荒原》和《四个四重奏》,明知是好,奈何读不大懂,只得抚书长叹。然而却激发了喝英国茶的灵感,结果注意力转移,不是以茶佐读,反而喧宾夺主了。

那是一盒伦敦特维宁TWININGS公司出品的“老伯爵”牌红茶,标明为“伊丽莎白二世陛下钦定的”、具有佛手柑芳香型的独特风味。品之,确实有一种不同于柠檬的怪味,和艾略特的诗一样不同凡响。最近女儿从英国回来,带来了两盒HARRODS海罗特的普通袋红茶,我常和宜兴红茶掺合一起喝,搞个中西合璧,洋为中用,因一是“叶”,一是“末”,如中国画以墨为主,虽用复色采西法仍要讲究笔墨为同理。所谓的英国茶,以我无缘到康桥挥手作别云彩的闭塞阅历,喝到的都是袋泡茶,即使女王陛下钦定也不例外。日本的也是,茶道程序再多,喝的茶本身无非是些绿色的茶末,或深或浅,或翠或蓝,倒很类似日产矿物质颜料——须用胶拌制的石粉。故我觉得日本的茶道功夫在茶外。说到底,喝茶我是国粹派。中国的茶,世界第一是公认的,不仅品类多,质量好,其可谓浩瀚如烟海,几乎每个地区都有自产的茶,每年我都有新的发现,新发现的绿茶,便成了我每年的主茶。

凡事有主宾之分,品茶亦如是。我是以绿茶为主茶,倘按日计算,一年中喝绿茶的次数多,即为“主”,但落实到每日,不一定天天绿茶,我不想再过单调人生。我周围的蒙古族朋友皆嗜红茶。草原上滚奶茶当然以黑砖茶为正宗,城里的蒙古人与时俱进了,亦流行以普洱茶代替。干部家庭早餐熬一壶普洱奶茶,像台湾的珍珠奶茶似的,应为奶茶新品种。我今日若以岩茶为主茶,觉有金属质岩崖矿石味,似不宜含口里细品,但作大写意画时,大口牛饮,大胆泼墨,落笔金石锥沙之感顿生。明日更换绿茶。恰巧手边抓了一函新印的线装本《花间集》,读着,品着,仿佛置身于江南的春雨池塘,花田深处,鱼梁渡头,不待秋风起,遂和张季鹰的想吃吴中菰菜(茭白)、蓴羹、鲈鱼脍一样,动了归思。我则联想到去年作客昆陵,主人不仅赠茶。还委人坐待长江边高价购买渔者捕捞的新鲜刀鱼。有了美食,虽有好茶,也在轰饮声中被口腹之欲冲淡了。

所以我赞成孤家独饮。赞成归赞成,客来看茶是吾邦礼仪,连一杯茶都没得喝是要为人诟病的。偶有三二友人来舍下,得赶紧动作,最宜喝壶中功夫茶,以斗乌龙为主。此时我烧水洗盏,边斟边谈,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如客人赞道:好茶!便觉得脸上有光。不过近年我老隐于市,谢客索居,门庭冷落,以读书写字作画自娱,没工夫喝功夫茶了,竞日泡一玻璃杯绿茶,可起燥雪精神之功效。

绿茶当然以龙井、碧螺春为榜首。排行孰前孰后,却难以定夺。西湖龙井我每年都在喝,但能否得到真正明前的狮峰龙井,不大可能。有三种人际关系可拥“佳人”,一是亲友系龙井村茶农,远亲不成,不出五服方能说上话;二是企业家大款朋友,有求于你,舍得出巨资在原产地订购;三是至少省一级以上官员得的“贡品”转赠之(那也不放心,有可能赝品)。至于我识得几位作家艺术家,恐只配望茶兴叹了。多年以前,沪上一位教授送我一罐梅家坞龙井,合口处贴标签为去年新茶,虽隔一年,我仍视若珍品。前见报载,今年杭州头茬西湖龙井,比往年提前半个月,正在采制中,收购价3500元(斤),低于此价,乃“山寨版”;待大量上市,价渐降。现北京店家打出“龙井新茶”的牌子,价千元以上至数千元不等,且并无标识,真假自辩,正如拍卖行的书画,看走眼概不负责。名家字画有所谓“高仿”,茶商亦用旧春茶冒充新春茶,好歹还是春茶嘛;等而下之,以浙江龙井堂而皇之混充西湖产,犹如高仿齐白石,一般人难以识别,甚至将四川等地的茶坯,按龙井制作工艺加工,那便是“低仿”了。属于“潘家园”的东西了。

碧螺春曾是我前年的主茶,因我得到原产地的明前茶,可为我姑苏旧情之所寄。然而我远在塞北,若非太仓小说家胡子狼(笔名),我是分不到“一杯羹”的。大胡子心眼和狼绝不相似,江南沙溪古镇怎么会有狼?记得2003年春,他和我同往苏州洞庭东山访陈君,是位写散文的业余作家,家住碧螺春茶村(我忘记了村名),饭后从陈家出村,巷尽有小路上山,道两旁满山遍岭的茶树,间植青梅数十株,远与桔林相连,闻树丛中画眉鸟飞鸣,近处布谷应之。岭上有雨花台胜景,傍雨花禅寺,深院木鱼钲钹之声不绝于耳。山门前一小沙弥正洒扫门庭。寺旁有清泉一注,我等随缘,向沙弥打过招呼后,陈君灌满了一塑料桶山泉水回去泡茶喝。泉水鼎沸后,斟满玻璃杯,然后捏一撮明前的碧螺春茶投入,仿佛孙行者拔毛吹了一口气,杯中忽见浮散的毛尘,于是,花果山绻曲的石头均变成有生命的小猴,渐渐地舒展醒活过来;观音赐露,清香四溢。“这是二级碧螺春,”陈君说:“我每年到村里亲朋处收,各家三五两……他们一级不舍得给我,是要卖大价钱的。碧螺春茶共分七级,七级以下的不叫碧螺春了,叫炒青,二茬炒青摘过,一年便完了。”临行,陈君送我半斤带回内蒙古,我作为当年的主茶领军塞外。以后每年都由胡子狼和陈君联系,代购若干再由他快件寄我尝鲜,前年他喜得明前,故我列为是年的主茶。

去年的主茶是浙江安吉白茶。我应邀参加首届南太湖地区春天诗会,到会的全是春天的诗友。益发彰显我老朽已然是过时的隆冬。然而毕竟春景要游,春茶要品,主人箫风赠明前的安吉白茶和善链的湖笔均欣然受之。竹乡安吉属湖州府辖区,乃吴昌硕之故土,白茶产地不提这海上画派的创始人:布衣老缶,偏偏称之为“御品”,为“御赐第一茶”,拉宋帝徽宗说事。其著《大观茶论》曰:“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可见当时不过是山野隐逸,如今已绿遍江南岸了。我会后由湖州赴常州,又得友赠天目湖白茶,说是和安吉白茶同种,品之,果然仿佛。两地白茶,安吉的茶叶比天目湖的色淡,一如步竹径幽翳,闻玉箫吹韵;一如经碧波荡涤,多日照熏染。嫩芽均整饬,沏之汤汁草绿,清新不让龙井,惟新茶不耐泡,二三遍即须换盏。

今年三月,忽接新交衡阳作家甘建华来电,随后不数日便得快件,赠我衡山云雾茶两听,对潇湘南岳以及云雾茶我都是陌生的,只记得范老夫子的名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据词意,我尝作《骆驼望雁图》,画骆驼和南归的飞雁。建华先生附函告知他亲自从茶园采撷,时间为2013年3月10日,不折不扣的明前新茶。关于此茶的来历,我只得抄摘他的说明:“八百里衡山长出一杯南岳高山云雾茶。”清人魏源形容:“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此茶唐代即奉为贡品,《唐史》和陆羽《茶经》均有记载,故为“中国五大云雾茶”之一。2012年春茶祭典时,南岳高山云雾的头锅新茶,竞拍出一个天价!他还附品茗方法说:“用透明玻璃杯冲泡,开水冷却至七十五度左右,先倒水,后投茶,三分钟后可品尝,第二三杯口感尤佳。多次冲泡不衰。”

于是我如法炮制。

今日午睡甫醒,大梦先觉,第一时间便是烧水沏茶。衡山云雾茶不同于白茶,白茶茶叶似泳者均浮在水面,少顷,仿佛已身心浸透,一个个地“修成正果”潜入杯底。我时常饮茶之前观茶,凝视之良久,默想人生浮沉亦不由自主。白茶茶叶有相偕携手沉下的,也有孤身直下又轻轻弹起复沉者。云雾茶叶黛青同碧螺春,又绻曲如母腹胎儿,入水后,全都迅速下沉。碧螺春散放万千茸毛杯中翻滚,云雾茶却不作它想,杯水透明如初,渐渐地染绿了,不合杂质的透明的绿,犹如一池眷水,待风乍起。与此同时,卷由的胎儿一个个舒展四肢,展开,展开,每一叶都不相同,仿佛它们都有各自的命运,各自都坠入云里雾中。

衡山云雾,就成了我蛇年的主茶。

责任编辑: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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