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画有风骨,人有风趣
2013-04-29余玮
余玮
能爱方能恨。可以这样说,华君武的漫画是时代的一面哈哈镜,通过漫画这种特殊的形式映照出世事万象与生活百态。其实,华君武画亦人,人亦画……
漫漫艺术求索路
华君武原籍江苏无锡,但他的童年是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度过的。华君武说:“我虽然生长在号称中国‘天堂的苏杭,但‘天堂并未给我快乐。”因为,贫穷一直缠绕着他所在的家庭。不过,杭州的青山秀水孕育了他的艺术细胞,他爱上了绘画。
1930年,华君武就读于浙江省立第一中学。大约是在这一年,当时的男女学生在打防疫针时都很害怕,扮出各种各样的鬼脸怪相。出于好玩,他信手画了几笔,结果在校刊上登了出来,引起了很大反响。这是他的第一幅漫画作品。
这时候的华君武不知天高地厚,看到《浙江日报》《东南日报》发表的漫画也动了心,跃跃欲试,立即画了漫画向报社投稿。但是出师不利,报纸没有刊用。于是再画再投稿,前前后后,累计突破200幅大关。创纪录的废品率使他有点着急,却没有灰心丧气。他从失败中悟出一点道理,那200多幅漫画是摹仿人家漫画照猫画虎画出来的,要得到编辑先生的青睐就得来点新招。后来,经过揣摩画了幅《乘船采莲女郎》的漫画,果然发表了,还得到一块大洋稿费。
1932年,华君武在上海大同大学附中读书,经常给当时的幽默杂志《论语》投稿。此后,他的漫画不断出现在上海的多种报刊上,他的名字开始引人注目。其实,华君武在少年时曾想报考杭州国立艺专学习,因家境贫寒,家人认为画画不能谋生而极力反对,于是断了此念。由于某种原因,他中途辍学,到上海银行当了一名职员。
在银行,繁重的劳动把他业余的创作梦打得粉碎。每天工作下来,心里窝火。读书、搞漫画创作只能在星期天。想到社会上充斥的失业大军,他默然忍受下来。但是他忍受不了的是银行经理对待小职员的态度:傲慢无礼,骄横跋扈。后来,为了一件小事,血气方刚的华君武和经理面对面地争吵起来,一刹那他把桌子拍得好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银行大门……
自画像
在那个时代,国难一天深似一天,国民党反动派的腐败、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都使这个具有爱国心的青年人痛心疾首。于是,他拿起画笔,对现实生活中种种丑态投以辛辣的讽刺。抗日战争的风暴,迫使许多有志气和有理想的文艺青年到十分艰苦的延安抗日根据地去。华君武说,斯诺的《西行漫记》对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书中全是一手见闻,不由得人不信。延安的一切令他心驰神往。于是,1938年他瞒着母亲,怀揣着友人沉甸甸的介绍信,取道香港,只身启程。这一走,水路、旱路竟跋涉了3个月。路经广州、长沙、汉口、重庆、成都、宝鸡、西安五省七市,把轮船、火轮、火车、汽车乃至各色人等的“黄鱼车”乘了个遍。沿途有国民党特务的盘查,还有亲友劝归,历尽险阻,最后被八路军西安办事处送达陕北公学,后又被保送到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当他终于踏上延安土地的时候,竟兴奋得倒地大喊。
在“鲁艺”,他孜孜不倦地画着漫画。没有地方发表,墙报就成了他唯一的园地。后来,《解放日报》创刊,他就给报纸画。当时物质条件极端艰苦,出一幅画要费很大周折,先要把画稿蒙在木板上刻出来,然后才能上报,每次给报社送稿,都要徒步跑上一二十里路程。
在“鲁艺”,华君武与蔡若虹、张谔举办过三人漫画展,轰动一时。毛泽东主席也去看了。1942年,华君武聆听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此后经历了一个在实践中逐步消化和理解的漫长过程。后来,他和舒群、蔡若虹、张谔如约到枣园,毫无拘束地向毛主席当面请教问题,毛主席还留他们吃了饭。此后,他更加专注地琢磨文艺为什么必须为大众服务的问题。毛主席号召大家下去熟悉人民的生活,他就学《新儿女英雄传》的作者孔厥,搜集来自百姓的漫画语言,慢慢体味主席关于文学艺术要有中国气派,要让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思想。他的创作越来越能为人民接受。“群众是否看得懂”,成了创作的前提。这时期,他的画风有所转变,开始探索漫画艺术的民族化、大众化,在长期的藝术实践中从传统的中国画、民间绘画和文学艺术等各个领域里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创作,使自己的作品有了地道的民族风格和自己的个性。
华君武说:“不到延安,没有党的教育,毛主席的教育,也没有华君武的今天。这是老话,但还是非说不可。”在“鲁艺”,他碰到过这么一件尴尬事。一次,著名音乐家冼星海在延安首次演出《黄河大合唱》,由于当时许多歌唱家都已分赴前线及根据地,华君武那时在“鲁艺”,冼星海就要求他参加“凑数”。可是华君武并不知道乐队指挥第一个动作只是让大家准备,第二个动作双手一扬才一齐唱起来。当开幕时,冼星海手一动,站在前排正中的华君武突然高唱“喔嗨唷……”“大合唱”变成“小独唱”。于是,幕布立刻放了下来,等到幕布再拉开时,华君武已被“排除”在外了。这件事情不能完全怪罪他,因为最后一次排练时,华君武因事并未参加。有人说,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尴尬事”让他失去了一个当歌唱家的机会。也许,冥冥中已笃定他是一位漫画家。
华君武说:“漫画是用笑来战斗的。”在如火如荼的解放战争中,他画了大量揭露“美蒋”的时事漫画。反动派对他的漫画很恼火,曾把他列入暗杀的名单。然而,华君武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相反一画而不可收拾。
20世纪60年代以后,他的漫画题材大变,致力于人民内部讽刺漫画。这个转变同样“危险”。画人民内部讽刺题材的漫画,分寸不容易掌握。画得尖锐,揭得痛切,他受不了;画得平庸,他又不觉得痛,漠然视之。更何况,社会上总少不了有一批讳疾忌医的人。为了一幅漫画聚讼纷纭的事就发生过。1956年,一些漫画家合作了一大幅《万象更新图》,那还是歌颂性的,几百个作家的漫画头像,配合着他们创作、生活的种种漫画化的场面,全是旨在鼓劲的,可就有人出来诉苦:“我长的是那副模样吗?这不是丑化我吗?”作家尚且如此,歌颂性的漫画尚且如此,那批评性的讽刺漫画的“不那么容易”实在是不难理解了。
十年“文革”的阴霾散尽,天宇清朗之后,被折腾得垂垂老矣的华君武自然同所有遭受无枉之灾的老同志一样,重新工作,再登画坛。也真是“本性难改”,他仍然重操人民内部讽刺漫画的“旧业”。人家问他:“罪还没受够?”“受够了。”“那怎么还干这一行?换一换行业不行吗?”他笑了,脸上洋溢着漫画家特有的那种幽默:“换什么行业呢?种田吗?做工吗?唱大净、扮小生吗?都不行。无路可走,还是走老路吧!”听的人也笑了,这个绵里藏针的华君武啊!
小本子大素材
华君武的漫画是含蓄隽永的,又是火辣辣的。“难得幽默”,这是华君武的一方图章。他的漫画作品之所以受到社会大众的青睐,是因为多方面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是一位幽默艺术家。他善于在无情的嘲笑中揭露某些人、事之可鄙、可恶与可笑,又长于在善意的幽默中,在诙谐、戏谑、嘲讽、滑稽中展示深刻的思想,阐释人生的哲理。读者不觉莞尔,留下不尽的有趣的回味。他善于把富有深刻思想性的社会问题、学术问题、文艺创作问题以漫画的幽默形式传达出来,大众以笑的共鸣的威力来回应。
幽默是一种美感,是机智、聪慧的化身。没有幽默,就没有漫画。只有熟悉生活,在生活中不断体验、分析,才能捕捉社会现实中的那些行为乖张、荒诞不经的现象。开会时,他揣摩与会者不同的神态;在火车上,他从旅客的服装谈吐中去猜度他的职业、性格;上医院,牙科医生脸上的口罩、耳鼻喉科医生头上的反光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随身总带着一个记事本,不论走到哪里,想到什么,哪怕一句话,他马上抓住,把它记录下来。这个记事本,是他漫画素材的小仓库,一有空他就把它们细细揣摩,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有的仅两个字,有的只一句话,有的则是一段有趣的对话,还有一些未成型的草图。等到有朝一日用得着的时候,他就移花接木,把幽默和讽刺结合起来,画出一幅幅很有意思、回味的漫画。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为华君武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源泉,他说:“我这个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容易忘事,所以只能用小本本来记的‘笨方法。”
人们对于华君武都有一种亲切感,感到他离我们很近,近到可以走进自己的心里。华君武的漫画真可谓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看他的漫画常常有一种自己的心思被他幽默地道破的欣喜感觉。有一次,他在上海开会,在旅馆里听到一个人在打长途电话,在电话里讲了一些具体的日常琐事,大多是无足轻重的话语,还讲了许多废话。华君武当即画了一幅漫画,题目是《公费出钱的长途电话》: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人,一边悠然自得地在沙发上抠着脚丫子,一边打着长途电话,真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妙趣横生。华君武说:“这件事的本身就十分典型,因此,我只是稍微作了些艺术的夸张。”华君武不仅以自己独特的艺术创造丰富了幽默美学、发展幽默文化,而且以幽默艺术家应有的历史使命感,赋予幽默艺术以社会人生的深度,提高了幽默艺术的品位。
讽刺与幽默是漫画的灵魂。为了寻找漫画的灵魂,华君武煞费苦心。为创作漫画《自动楼梯》,他曾几易其稿。其实,华君武在艺术上有着一种特有的幽默,在生活上他同样有一种天生的幽默感,那种幽默感弥漫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到了耄耋之年,他仍不失风趣,不减对事物的敏锐感觉,甚至在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也可由此得到缓和、化解,有时也给自己開几句玩笑。有一次,他在院中散步,不小心跌于没盖盖子的沙井,伤了腿。友人电话慰问时说,“听说你掉在井里了?”华君武马上回了一句:“你不落井下石就好。”
2010年6月13日上午9时,华君武在北京友谊医院病逝,享年95岁。
华君武生前留有交代,丧事一切从简,不举行追悼会、告别仪式。
漫画大师走了,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纪念他呢?其实,华君武不只是个漫画家,透过他的作品,我们可看到华君武更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思想家!
(摘自2010年7月7日中国档案资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