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磁骨
2013-04-29许城
许城
一
搭乘子慧的雪佛兰抵达郊县后,子慧诚心邀我去她家里坐坐。所谓的家不过是一套百来平方米的房子,她自称是将来养老的地方。身为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工程部的主管,事业可谓如日中天,可子慧年逾而立依旧孑然一身,在郊县购房出于什么目的不得而知。老婆托人转交给我的离婚协议书还在登山包里,我既没打算立即签字,也没打算与她重归于好。我曾详拟了谋杀老婆的方案又故意泄露机密,老婆愤然与我决裂全在情理之中……与子慧相伴来郊县的路上,我打趣地问道:“可以爱情了吧?”子慧回答得很干脆:“可以爱情,却不能生活。”
郊县离我们刚逃离的那座城市不过百十里,小区却在远离县城的小镇上,旁边紧邻着一座植被丰厚的山。与子慧站在四楼阳台上,趁她端着一杯干红愣神儿的工夫,我把目光投向灯火阑珊的远处县城。蓦然回首,我发现子慧的目光痴痴地如梦魇一般,便举杯道:“爱情吧?”
“爱情?啊……最美的爱情是瞬间的记忆!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值得珍藏的记忆瞬间——我在南方读大学的时候,你很男人地挺立在我面前,那样地挺拔、威严。当时我就想,你是我心中永远的教官。爱好像是从畏开始的,有畏才会有敬,由敬繁衍出来的感情也就是爱,却又是那么地小心翼翼……呵呵呵——这就叫作‘痴吧?”
“现在呢?”
“同样是可珍藏的瞬间。”
“永恒呢?”
“好像没有……有也是留在纸上或心里,不过,心是珍藏爱情最好的地方。”
“纸上有吗?”
“你看——”子慧扬起一只手指向窗外,被她举起来的高脚杯里晃动着略显羞赧的玫瑰红……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一栋四层小白楼,那是县武装部,旁边是一家星级酒店。“时间退回去二十多年,酒店的原址是一家棉纺厂。每到傍晚时分,一群小姑娘骑着自行车唧唧喳喳地像鸟儿归巢一样从铁栅栏门里飞出来;到了早晨她们又唧唧喳喳地飞回去,那道铁栅栏门随之关闭变成了铁笼子。可活动在织机前的美丽姑娘不是被禁锢着的鸟儿,她们是一群嬉戏在天河边上的织女。爱情由此到处流传……”
“想当美女作家?”
“不……那时候,很多年轻人都喜欢顾城、海子、北岛……棉纺厂门前一旦被掺杂着灯火的夜色笼罩时,一群青年男子便扯着嗓子喊开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着从天河边跑下来的织女……突然,一天傍晚,一个穿着拖鞋、挽着裤管、留着长发的小伙子站在棉纺厂门前高声吟诵:‘在春天/你把手帕轻挥/是让我远去/还是马上返回……有故事了吧?”
“有也是步琼瑶大妈的后尘,雨蒙蒙情也蒙蒙。”
“错!秋末冬初,傍晚的风渐渐凛冽。小伙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面对紧闭着的铁栅栏门一遍遍地吟诵:‘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因为/就像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可他再也没有见到心仪的女子,真的像水中的落花和花上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哈哈哈——不还是一帘幽梦吗?被遗弃?”
“应该是,可我觉得一帘幽梦里充满了血腥!”
“何以见得?”
“警方做了很多努力,最终结论是小女子失踪。”
“我能做什么?”
“呵呵—— 要不去你想象中的极乐世界,要乖乖地在老婆面前悔过自新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地回到商务大厦做一群小保安的头儿,帮老婆卖保险、卖坟地,再见缝插针地去当调酒师……不好吗,教官?”
“不好!哎—— 你觉得那个失踪的小女子是死于意外还是有人蓄意?”
“我说的只是一篇小说里的几个片段。那篇小说是我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的,小说的作者叫西山,他曾生活在这座小县城,小说里描述的环境与这儿十分吻合,包括那座星级酒店下的棉纺厂……关键的问题是,那起失踪案至今还是悬案。”
“郊县境内肯定有一堆绿骨。”
“未必。”
“为什么?”
“我们探索的是以现实为基础的虚构,虚构!”
子慧走了,留给我的活动空间仅限于客厅和阳台之间。我呆呆地站在阳台上,楼外的阑珊灯火拓展了我的思维空间—— 排除疾病或突发性致命因素,一个人倏然消失只能定位于失踪,可失踪本身就充满有待破译的谜团。也许在某个地方真的有一堆绿莹莹的骸骨,但愿我的猜测在现实中永远不会被验证!
二
弥散在丛林里的雾岚薄纱般笼罩在我和子慧的周身,我伸手抓一把,让她猜猜我手里攥着什么,只见她将耷拉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捋到脑后,笑着说:“充满血腥的故事或一堆绿莹莹的骸骨。”
子慧身穿迷彩服,却不肯委屈她那头飘逸的长发,横七竖八的丛林枝蔓时不时地让她尖叫一声,蛇也经不住脂粉气的诱惑,冷不防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我肩上的登山包成了子慧应急时唯一的目标,有好几次我都被她拽着趔趄了几下,等稳住脚步回过身来,却看见俏皮的她正咧开薄唇飞出讨好的笑声,这往往又将我有些坚硬的目光一点点软化。
从县城出发,要乘坐几十分钟的班车,再翻越层层山峰才能抵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销魂涧。班车上遇到的三三两两探险者在与我们结伴攀援时,渐渐地被诡秘的山峦和丛林纠缠得意志消沉——蜷缩在丛林里的老鼠憋屈得突然吱的一声喊叫,回荡在丛林里的惊恐声又不绝于耳……也难怪那些人遥望着峰峦叠嶂最终慨叹而归。密布的丛林霸道地发誓要占领销魂涧所有的地域,可乱石和杂草在丛林还处于萌芽的状态时就顽强地抵御着对手的入侵,丛林只好为对手腾出一块块地方。阴森、诡异的销魂涧到处弥漫着扑面而来的潮气,不远处传来瀑布的击石声,子慧兴之所至,随口吟道:“断山疑画障,悬溜泻鸣琴……”她似乎想以此证实,销魂涧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恐怖!
子慧拿着一把瑞士军刀在石头上频频撞击,咔咔的声音如虫子般穿行于渐沉的暮色里,像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地,时不时想喊一声以壮行色……我却不想揭穿她,就像彼此间心照不宣才会有爱情的美好!
“你以为销魂涧里真会有一堆绿骨吗,教官?”
“不一定……可一桩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应该与销魂涧有关。作者在你提到的那篇小说里好像说起了一个类似销魂涧的地方,那个爱诗的小伙子曾多次出入那个地方,意在寻找他心仪的女子,何况,作者在小说的末尾暗示死者葬身的地方类似或干脆就是销魂涧。”
“我说过吗?”
“昨天晚上,你回到卧室后,我从客厅里找到了那本旧杂志。”
“凶手是谁?”
“应该不是那个爱诗的小伙子……不过,也不排除爱到极致达到穷凶极恶的状态。”
“那不是一篇侦探推理小说,而是一篇吟诵爱情的哀婉之作。”
“可小说中提供了很多可供侦破的线索,比如,小女子和那个爱诗的小伙子的爱情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城乡二元体制对乡村人还有很多限制。爱诗的小伙子和小女子同样来自乡村,落户于县城是他们最大的期盼……那两个人的故事就会繁衍出N个……就说被一道铁栅栏门封锁着的棉纺厂,里边有正式工、合同工,还有临时工……除了待遇上的差距,厂长、副厂长、车间主任等聚集在一起俨然是一个颇具能量的官场,他们完全能左右一个乡村小女子的命运……那棉纺厂就是一个险象环生的悲惨世界。”
“小说里除了那个爱诗的小伙子,没有再出现能够置小女子于死地的重量级人物,就是小女子真的死于谋杀,警方也不会想不到像销魂涧这样的地方吧?”
“哈哈哈——中国有多少个刑警并不意味着有多少个优秀的侦探!”
“你不觉得自己的思维永远被一层虚幻的膜包裹着吗?”
“虚幻也是一种幸福,比如只属于我们没有生活的爱情。”
“不谈爱情……我们在哪里宿营?”
“找找看,至少不能让你露宿在乱石、杂草之中。洞穴生活就很好,能够体会一回原始人的生活也不枉此行!”
我背起登山包站起身,子慧挥动手里的瑞士军刀突然蹦到我前面。我把她拉到身后一路向前走,大概三十分钟,我们便离开丛林走进峡谷,树木渐渐稀疏了,正好为落下来的瀑布提供一条条可自然流动的渠道,使之变成一股股溪流蜿蜒在峡谷之中。子慧撒开我的手,从登山包里拿出LED强光手电筒,我却从她手里夺过手电筒将她拉进一片紧靠着溪流的密林里。坐在草地上,我从登山包里掏出面包和香肠递给她,她则扬起拿瑞士军刀的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伸出舌尖舔着干干的嘴唇。我又掏出一瓶水递给她,她醒过神来,呆呆地抱着瓶子,一口口地嘬着矿泉水,却不弃手中的军刀,仰起头茫然地注视着黑魆魆的密林一时无语。
夜色越发浓重了,我站起身四處踅摸着,凭着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断定,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销魂涧了。密林的面积不大,溪流旁边也是乱石林立,杂草在秋末冬初的时节渐显枯黄之色。我拉着子慧趟着杂草上的露珠,伴着嚓嚓的声音继续往前走着。突然,子慧“啊”地尖叫了一声。我回过身来,她已经倒在了地上。我蹦过去想把她拉起来,刚刚的惊吓使她手里的瑞士军刀掉在了地上,弯腰捡刀的她抓起的却是一个模糊得难辨真容的东西。我忙着从兜里掏出手电筒,手电光聚焦的是一只腐败得不成样子的旅游鞋,与鞋底连着的残余鞋帮糊满了厚厚的污泥。揉搓着去掉鞋上的泥巴,我看到一只鞋码介于37到39之间的女鞋,残余的鞋帮上还带着一段退了色的粉红色鞋带……“不应该是谁随意丢弃的!”
“能说明什么吗,教官?”
“至少说明若干年前有人涉足销魂涧。”
“一个小女子敢只身前来探险?”
“难说。不过,她进入峡谷后不久就遇了危险,比如,出没于峡谷的豺狼虎豹,当事人于惊慌中丢掉一只鞋或逃生或丧生。”
“时间?”
“依据这只鞋损坏的程度判断,至少在十几年甚至二十年之上。”
“呵呵——教官,你的思维一直被那篇小说控制着。二十年前,销魂涧就是一个被传说得很恐怖的地方,何况,当时的人还不像现在热衷于旅游或探险,享受美食和华丽服饰才是人们追求的时髦。”
越往前走越发艰难了,子慧紧紧地贴着我的身子一步步向前挪,突然她被什么绊住了脚,我只得扶住她,没听到恐怖的声音才又打开手电筒。手电光再次聚焦的是一个没有背带的皮包,其腐烂程度与那只旅游鞋相近。子慧断定,这是流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种款式,出自一个以生产箱包闻名的小镇,仿造MCM皮包样式,材质却是人造革的……我反驳她:“那时候你还是个玩泥巴的黄毛小丫头!”子慧说:“妈妈就用过这样的皮包,也是我小时候扮酷的主要道具。”
当我们走到一座山峰的中部,坐在一个不大的洞穴前时,我隐隐有些失望,小说里的情节与现实的场景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子慧从我手里夺过手电筒,逞强似的要进洞探险。不大的工夫,从洞穴里传来子慧声嘶力竭的号叫。我起身跑进洞穴的同时,眼前闪现着一堆如萤火虫般飞舞着的文字——绿骨……绿骨……
三
子慧的惊叫缘自一堆兽骨,看其颜色和腐败程度,应是死于N年前的一只梅花鹿。鹿不是令人恐惧的动物,走进销魂涧后在灌木丛或洞穴里发现兽骨也不算新奇,动物们的进化或相互厮杀,留下的也不只是恐怖的传说。
我收起手电筒,打算为子慧找一个安置睡袋的地方,她却赌气离开了洞穴。我拎着她扔下的登山包紧随其后,只见攥着瑞士军刀的她突然回过头来,充满急躁却无奈的脸还是那么清瘦、骨感。
我拎着登山包回到洞穴前,坐在一块被乱草和酸枣树包围着的石头上。回想那堆兽骨,却无法与遗留在销魂涧的旅游鞋和皮包联系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我喊了一声“子慧”,没有回应。抬腕看看表,子慧离开的时间超出了我的预想。我有些惶惶地站起身,疾步走到子慧刚才掩身的灌木丛旁,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于是打开手电筒,收进眼底的净是乱草和乱石,再就是那丛蓬勃得“炸”开了的灌木丛。灌木丛下除了子慧刚排泄的体液,留在地上的脚印也清晰可见——子慧呢?
一束同样发自手电筒的光闪动了一下,我忙着收起手电筒,背起登山包踌躇地往下走。那道稍纵即逝的光来自峡谷,更确切地说,是那片我和子慧曾逗留的密林里。我猜,那置身密林里的人和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销魂涧。凭着对来时的路的一些记忆,我走进峡谷,不断地寻找掩体以确定那束光的发源处。当我在一棵松树旁刚站稳脚,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嗖地回过身来,发现被恐惧折磨得不轻的子慧居然嘿嘿地笑了。可以猜想,晕头转向后她才跑到了这里,好在还能在沉重的夜色里认出她曾经的教官。那束稍纵即逝的光又闪了一下,我差不多把子慧揽在了怀里,顺着我们上来的路,亦步亦趋地来到一块洼地,上边恰好有一块巨石作掩体。我的体力被两个登山包及子慧的拖累消耗得很厉害,稍稍放开她,她却瘫在了地上。我半蹲半站在巨石后边,从登山包里拿出卡塞格林望远镜。卡塞格林为我提供的影像除了沉沉的夜色,就是黑魆魆的密林。那束稍纵即逝的光再次出现时,两个人影进入我的镜头,好像是一男一女踟蹰在密林里,可以猜测,小女子害怕销魂涧里的夜色,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胳膊才让那束光线保持了一段时间。不久,密林里燃起一堆篝火,男人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小女子坐下来,享受男人从登山包里掏出的食品和水……子慧突然起身从我手里夺过卡塞格林,差不多趴在了我的后背上。
“教官,猜猜他们的身份。”
“恋人。”
“不像,男人好像过了而立之年,小女子不过二十岁多一点儿,看起来像乖乖女,说白了是一个依附男人的寄生虫!”
“那么肯定?”
“差不多……你瞧,看上去像示爱于对方,可她是在勾引……也就是说,他们演绎的是一场很通俗的婚外情。”
“那他们是探险、旅游还是像我们一样没事儿找事儿地瞎转?”
“都不是……请闭上眼睛。”
“他们要干什么?”
“这么恶劣的环境,能……哎——好了,男人的手离开了小女子的胸脯,看起来他非常做作或说无奈。”
“小女子也未必付出真情……像你。”
“教官……不要诽谤哦……他们准备离开了。”
“迷路?”
“不,我断定他们的登山包里有全套野营装备,看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来销魂涧。”
“为什么?”
“他们起身离开了,轻车熟路……不太准确,至少那个男人来过,他一直拉着小女子的手不住地指手画脚,像向导。”
“目的?”
“寻找刺激或伺机实施更危险的计划。”
“制造命案?”
“也许吧……不过,几率不是很大,走进销魂涧杀死一个小女子实在是太容易。何况,要是制造命案,今天晚上具备极其完美的条件和机会,我必须找一个地方睡一觉。”
子慧将卡塞格林递给我,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依旧如一条不离不弃的小尾巴。
洒满阳光的销魂涧里魅力无限,回到洞穴,我故意将睡袋安置在那堆兽骨前。子慧喝了一小瓶二锅头后,很快进入梦乡。我悄悄地离开,手持瑞士军刀行走于乱石之间。山峰是层层叠在一起的花卷,铺满山峰的植被是花卷的颜色。秋末冬初的寒冷为销魂涧增添了一层冷峻的色彩。
我亦步亦趋地往上走着,又一个洞穴出现在我眼前,我疾步走了过去。洞穴周围同样被乱石和杂草掩映着,从洞穴口飞散出来的潮雾暗示了它的深度。我探身进入洞穴,将身子紧靠在穴壁上,听到从洞穴的深处传来的叮咚声令我兴奋不已又心怀忐忑,继续前行很可能是无端的莽撞。我本想走到洞穴的中部后再止步,可却又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脚,可另一只脚却被乱石样的东西绊住了。我气恼地弯下腰,打算抓起那块绊脚石扔出去,却抓起一块髋骨——髋骨?我太武断了吧?
好在我兜里随时装着能取火的打火机,轻而易举地证实了我的猜测。除了那根髋骨,我脚下还有一堆,要不是被我一脚踢乱了阵脚,摆在我面前的应是一具完整的骷髅。骷髅周围有一层厚厚的绿苔,骨头上也覆盖着一层绿膜……我蹲在地上,一只手举着渐渐发烫的打火机,一只手摆弄着那堆绿骨。看体型像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女性,头骨完整没有任何伤痕,是被遏制脖颈还是吞噬有毒液体致死,只能靠法医们鉴定后才会有权威性结论。我站起身来,长舒了口气,突然觉得脚下踩着什么物件,遂挪开那只脚,将发烫的打火机换到另一只手里。再蹲下身来,看见一只旅游鞋,与我和子慧在峡谷里发现的那只差不多,基本上可以确定,两只鞋是一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手中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灭了,子慧则用手中的电筒引出一束光线。
“预言成为现实,有点儿不可思议吧,教官?”
“那究竟谁是凶手?”
“我必须再次提到小说里那个爱诗的小伙子和被他爱着的小女子……当然,必须把他们从艺术世界里拉到现实中来才行。”
“也许作家为那个小女子的爱情虚构了一个爱诗的小伙子也未可知。”
“未必,没有那个爱诗的小伙子就没有凄婉的爱情,作家也就没有创作的灵感。这场死亡游戏中一定还有一个人,也就是第三者!”
“一切都处在对谜团的破译之中……联系昨天晚上出现的那对男女起来,销魂涧的确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凶手在若干年前把销魂涧作为凶杀现场是符合情理的……接下来应该立即通知警方,我不想为自己招惹麻烦了。”
“要是你不想去找杨大茄子自首,做一点儿 事情也是很有意思的吧。教官?”
“自首?哈哈哈——可杨大茄子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他身为警官,又曾是我的连长,管教我向来都像老爹训儿子;我老婆管他叫表姐夫,为小姨妹出一口恶气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是他每次与我谈话时的口头禅。”
“呵呵——那是你的家事。还说绿骨,我有预感,这堆绿骨带着磁力。”
“为什么?”
“我说的是也许……别忘了,也许有人想在销魂涧酝酿另一起谋杀案!”
“但愿你的‘也许永远只是也许。”
趁子慧还冲着那堆绿骨发呆的空儿,我必须去下边的洞穴里取回我们的登山包,用数码相机或手机留下影像。离开洞穴,沉浸在弥散着销魂涧的雾岚里,我突然觉得子慧把那堆尸骨称为绿磁骨不是没有道理,而昨晚出现的那对男女也的确有些可疑。
四
密林和山石是我们最好的掩体,卡塞格林能让我探明前面是不是潜伏着危险。那对男女再现身时,恰好有一块山石挡住了我们,为了鉴别出现在卡塞格林里的可疑影像,必须绕过山石,透过密林看个究竟才行。
还是昨天晚上那对男女,小女子好像累了,躺在一块平地上,双手搭在高耸着的胸前,身下是一块盛开着百合花的蓝布垫,一绺长发平摊在蓝布垫上,像有人故意让她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似的……卡塞格林除了能让我看清楚他们的面容,还有小女子不均匀地起伏着的小胸部,也能判断的确是劳累导致她的呼吸不是很顺畅……男人体型瘦小,却不孱弱,看起来情绪很平静,他的眼睛不住地扫视着睡在地上的小女子。再就是安静得有些瘆人的密林。他们身边放着登山包,蓝布垫子旁边放着两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有三明治和香肠什么的……睡着的小女子可能被梦中的情景惊扰了,动弹了一下的大腿将身边的半瓶威士忌碰倒。我特意用卡塞格林聚焦那瓶酒,此时,子慧悄悄地站在了我身后。
“看见了什么,教官?”
“杰克·丹尼尔威士忌……这小子至少生活在中产阶级,职位虽不算很高,但在郊县来说,应该属于较富裕阶层。”
“女的呢?”
“初入城市的村姑,就职于小公司的秘书……至少是一个乖乖女,昨天晚上你的判断基本准确。”
“那……”
“别动……男人蹲在了小女子身边,他的手伸到了小女子的脖颈上,钳子一般……”
“必须制止他!”
“老天保佑,他的手离开了……”
“胆怯?”
“可能是胆怯,也可能是有些不舍。不过,拯救那个小女子的是一只乌鸦,刚刚从他身边的树丛上飞过……小女子醒了……”
子慧迫不及待地从我手里夺过卡塞格林,我则坐在一棵松树下,从登山包里拿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了半瓶。子慧叹了一口气后坐在我身边,将卡塞格林放在脚下。短暂的睡眠没能让子慧恢复体力,淡妆掩盖不了满脸的倦怠。
“他们走了吗,子慧?”
“智商再差的人也能猜出来……不过,可以肯定,这是那个男人第二次实施谋杀未遂……你认为呢,教官?”
“正确。”
“要不要立即跟踪他们?”
“不,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这里,销魂涧旁是度假村,两次谋杀未遂,男人不可能就此罢手。我不敢说这起未遂谋杀案与那副绿骨是否有直接联系,可欲望往往是最凶残的杀手,不排除凶手对财、色的掠取。同时,亡者也未必都是无缘无故地被人夺去了性命,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
“正确!接下来怎么办?”
“我留下来跟踪这对男女,最好将谋杀扼杀在摇篮里,不能让销魂涧再出现第二堆绿骨了。你立即回去,最好联系杨大茄子,这个县在他的辖区内,作为市局刑警支队队长,他应该可以调度郊县的警力,侦破那堆绿骨留下的悬案……咱们走吧。”
度假村紧邻着销魂涧,氤氲着一股股山岚之气,薄薄的雾岚和山林间的瀑布溪流,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销魂涧的一个分支或单元。可酒店、酒吧、KTV冲淡了销魂涧带来的恐怖和阴森,度假村里充满了富贵和喧嚣,甚至充斥着奢靡之气。
走出销魂涧,我送子慧上了回城的班车后自己也住进了度假村的酒店。此时,恰是晚饭时间,我去餐厅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却没见到那对男女,酒吧和茶座里只是一些跑过来消遣的富贵闲人——难道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回到房间,我把椅子搬到窗前,打开窗户就可以将所有闪现的影像尽收眼底——卡塞格林显得有点儿多余了,这时,手机响了。
“教官,我回来后联系了杨大茄子,他随即命人秘密进入销魂涧收拾那堆绿骨,再根据郊县警方提供的线索,找到死者家属,进行DAN检验……杨大茄子简直是一个坐收渔利的地主老财。”
“你告诉他那起未遂的谋杀案了吗?”
“没有……不只是杨大茄子,任何一个警察都不会相信我们的推断。”
“说说那篇小说吧!”
“好吧……那本杂志是郊县文联主办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停刊。小说的作者就是那个名叫西山的作家。他曾担任县文联副主席,是一个踏踏实实写了好多年却名气不大的小作家。小说有原型并不稀奇,可这篇小说毕竟牵扯到一起悬而未结的命案。能找到作者最好,可西山已病逝几年了……何丽,就是那个稍息立正时还吸溜鼻子的‘小吸溜——还记得吗,教官?你看到的那本旧杂志就是何丽送给我的。”
“小……啊……在南方那所大学里的确有一个喜欢吸溜鼻子的小女生。”
“对,就是她!何丽毕业后在南方当白领,可她做梦都想成为美女作家。我在商务大厦里遇到你之前,她就疯疯癫癫地辞职回郊县住了几年,这是她的祖籍地,因只靠写作无法谋生才又回了南方。西山曾是何丽的中学老师,何丽对他崇拜得像我迟迟不肯忘记教官您一样……呵呵——不说爱情。”
“西山向何丽提及过小说里的人物与原型的关系吗?要是那样,何丽至少有些记忆。”
“好像不会……西山为人谦虚谨慎,平时出口气儿都害怕伤害别人,直到何丽得到他去世的消息还在想着他的小说。那篇小说也许是他至死的纠结。”
“为什么?”
“西山是因突发性脑出血病逝的,不到五十岁,十分可惜。创作那篇小说时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气盛导致秉笔直书,创作小说时也容易把现实的真实变成艺术真实。”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可我们在销魂涧发现了一堆绿骨,除了绿骨,还有一只腐烂的旅游鞋和一个没有背带的皮包……回来后,我恰好接到了何丽的电话,她正走在回郊县的路上。何丽对那起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印象颇深,死者名叫闻雅,家住本城西部山区,初中毕业后在棉纺厂当临时工。据警方调查,闻雅失踪前很多迹象表明她怀有身孕……也就是说,现实的故事里不止闻雅和那个爱诗的小伙子,还应该有一个人,而那人很可能就是制造命案的元凶。”
“推理有些大胆吧?”
“且听我慢慢道来——要是那个爱诗的小伙子所为,闻雅就是有孕在身也不至于失踪。关键是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叫文娅,是巧合吗,教官?”
“你的推理应该正确。”
“何丽要回这座县城住一段时间,整理自秦汉以来各个时期本地作家的资料,郊县的文学史里自然不会少了西山那一笔,也许她能发现一点儿什么。”
“那好,除了何丽的配合,你最好说服警方捋清闻雅在棉纺厂的情感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我现在必须盯住出现在销魂涧的那对男女,不同时段选择同一个地点结束两个女孩子的性命,似乎不只是巧合。”
“好吧,教官。”
“哎——记住,随时保持联系,‘小尾巴!”
“OK——”
楼前亮起了七彩灯光,我攥着手机站起身来,只见一辆银灰色帕萨特开到了楼前。我忙着拿起卡塞格林聚焦从帕萨特里走下来的男女——我追踪的目标。小女子乖巧地挽着男人的手臂走进酒店之前,我将卡塞格林再次聚焦在他们的脸上。
我们在走廊里打了个照面,男人冲我笑着点点头,之后与小女子去了205房间,与我住的208恰是斜對门。我来到大堂,佯装找人的样子向前台的一个小姑娘打听。小姑娘告诉我,住在205房的男人叫杨志,女的叫金莲,前天住进来的……小姑娘边说边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水浒》里的杨志是卖刀的,金莲却是挨刀的……小姑娘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捂着嘴痴痴地笑着说,那个人家也许祖上就姓金吧。
我笑着回到房间,拨打子慧的手机,可吟唱着动听悦铃的手机却没人接——子慧呢?
五
子慧莫名地“失踪”了, 我又不能总是听任手机彩铃一遍遍地酣唱。杨志和金莲是我时刻不能放松的目标,可他们在度假村里除了去餐厅、酒吧或KTV之类的场所,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了——我的跟踪是不是变得毫无意义?
子慧一夜没有音信。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杨志和金莲又出现在了楼下,看样子要离开。我必须收拾行囊紧随其后,好在度假村外边停着许多出租车,的哥们大多来自周边的村庄,凭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做起了出租车生意。我上了一辆夏利,的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稀疏的头发里掺杂着根根白发,满脸的褶皱里填满了岁月的沧桑,脚上穿着的一双布鞋还黏着泥土,像是在麦地或果园里忙活了一个早晨……我想,他兴许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有所耳闻。
杨志驾驶着帕萨特离开度假村后上了一条向西的公路,我让的哥紧紧盯住前边的帕萨特,的哥则咧开嘴冲我笑笑,稳稳地驾着夏利死死咬住。
“去过销魂涧吗,老哥?”
“销魂涧?没有……小时候淘气招惹了爹妈,他们总是咬着牙威胁我——再闹就把你扔到销魂涧喂狼!”
“销魂涧里有狼吗?”
“有,除了狼,还有虎呀豹呀的,那么厚的林子,没人性的东西都乐意在那里瞎折腾。现在嘛,应该没了,野兽们自相残杀免不了两败俱伤,可人永远比动物凶猛!不是说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好的猎手吗?哈哈——不过,早先的人们被逼无奈才去销魂涧打点儿野物,除了能吃点儿肉,还能捞几张兽皮换点儿钱,可那的确是很冒险的事情。我爹就葬身在了销魂涧,连尸首都没找到……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县的饥荒闹得还挺凶的,家里断了顿,只好……唉——”
“也不过是在销魂涧周围打打猎吧?”
“周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正的销魂涧就是那道峡谷,除了聚集着凶狠的豺狼虎豹,天气稍变,棉团一样的雾岚就迟迟不散,再就是迷魂阵一样的地形,能齐齐全全地走出来就不容易了。十年前,山下建了度假村,好多人来度假村不只是为了观光,而且还想去销魂涧探险,直到伤了一些人才刹住了那股风。”
“那也是杀人的好地方。”
“杀人?没听说过,过去,只听说过被狼啊豹什么的吃了,要是有人去销魂涧杀人,弄不好连自己的命也丢了。”
“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失踪案,失踪者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听说过吗?”
“二十多……啊……你说的是棉纺厂那宗事儿吧?当时,我在棉纺厂做维修工,出事儿的小姑娘叫闻雅,是我们县最西边龙家台村的,先跟一个好写诗的小伙子搞对象,后来不知怎么吹了。那会儿我媳妇生孩子难产差点儿丢了命,我回家照顾了她一段日子,再回到棉纺厂才听说闻雅死了,也有人说她跑了。前几天,我去县城里办事时,还见到一个早先在棉纺厂一起上班的人,他说,有人在深圳见过闻雅,已经是牵着小狗遛弯儿的富婆儿。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这会儿的人都是魔术师,说变什么就变什么。”
“警方有备案,闻雅的确是失踪,失踪就不排除死亡,那她有没有可能是死于情杀?”
“情杀?好像不会,那是一个挺有主见的小姑娘,成天见了人总是绷着脸,好多小伙子想跟她套近乎都难……哎——她失踪后,有人议论说她好像怀孕了,这样就合理了,和别人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杀也不奇怪。”
“是那个爱诗的小伙子留下的祸根?”
“只是可能,不过,可能性也不大。那时候的年轻人,尤其是从乡村走出去的,遇到男女的事情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哪像这会儿……呵呵……闻雅失踪后,那个小伙子天天在棉纺厂门前驴一样号丧,什么花儿呀叶儿的,疯疯癫癫地折腾了小半年才消停。他家和我们村隔着一道山,听说他现在还没有消息,也失踪了,不过,他失踪前的确疯了,天天在县城里疯跑,夜里跟一群疯子、傻子聚集在垃圾箱旁……不定疯到哪里去了,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
“我觉得闻雅和那个爱诗的小伙子中间还应该有一个人。”
“好多人也这么猜,可没把握的事情,警察……哈哈……谁也没办法不是?”
杨志驾着帕萨特一直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看样子倒像和金莲出来兜风。往前走着,视野突然开阔了,当一座依山傍水的山村出现后,杨志在村边停了车,和金莲一起走了出来,又从后备厢里拎出几个手提袋放在地上。杨志拍了拍金莲的头,金莲则羞赧地笑笑,俩人肩并肩顺着一条小路往山村里走了。
杨志好像看见了我乘坐的夏利,好在的哥十分机警,下车后找到一块既能挡住身子又便于观察的山石。杨志冲夏利看了几眼,若无其事地上了帕萨特继续西行。的哥很配合,回到车上继续跟踪,可我必须联络子慧,子慧知道我所处的环境后,改用短信与我对话。
“教官,呵呵,对不起呀,昨天我突然接到了何丽的电话,她刚回来……”
“这就让你兴奋得连手机也不带,拉着何丽去市区的酒吧、咖啡馆里泡,一泡就忘乎所以了?”
“不不不……教官,我们一直在她奶奶现在还住着的那座小院里,吃饭、喝茶、说悄悄话还在床上打滚……说正经的,何丽为我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是吗?”
“何丽是回来帮县文联搞地方文学史的。西山的夫人这些年一直寡居,出于对丈夫无法割舍的情义,保留了丈夫生前所有的遗物,当然也包括文稿。何丽将西山的所有文字拿到手后发现了那篇小说的手稿,其中一章写女主人公和车间主任的感情纠葛,却是被删除的……当然,作者的描述肯定是很艺术的,按照我和何丽的推断,现实中的闻雅和那个车间主任不可能有感情,而是利益。你想,置身在二元对立的体制下,一个乡村姑娘最希望得到什么?”
“当然是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城里人呗。”
“聪明!作家写得很现实,依据那部遗稿推理,现实中的车间主任不过是想掠取美色,用转为正式工作诱饵。闻雅在两难之中误入歧途,之后又被车间主任引诱到销魂涧,留下那堆绿骨。”
“推理还是有些大胆。”
“是……作家把女主人公与爱诗小伙子的关系描写得很凄婉,把车间主任也塑造成了一个情种,可她必须介入别人的家庭,这样就出现了很多无奈。可作家为什么把这些章节删除了呢?”
“也许是为了避免惹麻烦吧。”
“对……闻雅是文学爱好者,与西山接触自然顺理成章吧?”
“接下来,你还要说服杨大茄子协调郊县警力重点调查那个车间主任,再就是被我追踪的目标,男的叫杨志,女的叫金莲,他们还可能去销魂涧。我正在追踪他们,一定要随时保持联系。”得到子慧的回复后,杨志的帕萨特似乎也到了终点—— 一个群山环抱的村庄边。
艳阳高照,到处布满诱人的金色。的哥好像干过不少次这样的追踪,看见杨志的帕萨特停在公路边上,忙转动方向盘顺着一条斜插向北的土路走了下来。到了这里,路边的山峰渐行渐远了,一片宽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村庄不是很密集,龙家台就在这个县的边缘地带。
的哥停车的地方被一个土石混杂的小山包遮挡着,我打开车门跑下车直奔小山包。到了顶部,我从登山包里拿出卡塞格林,杨志和一个老男人正蹲在麦地旁,看样子像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老男人不时扬起头张大嘴喘一口粗气,不难猜测他患有严重的肺病,可他手里还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我把镜头聚焦在老男人的脸上,除了满脸的褶皱,就是填满褶皱的青灰色——他是谁?
的哥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身后,可能看出了端倪,他竟毫无顾忌地从我手里夺过卡塞格林,边看边说那个老男人就是原棉纺厂二车间主任杨善,跟他说话的人是杨志——他的儿子。的哥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失礼,讪笑着要把卡塞格林还给我。我宽容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观察,的哥冲我嘿嘿笑着又将卡塞格林放在眼前。
“没错……当主任那会儿他就有哮喘病,兜里常装着鸡蛋,喘得难受了就用手指头抠个眼儿。可惜啊,棉纺厂到底关了门,要不他就当副厂长了。”
“是吗?你觉得闻雅的失踪跟他有关系吗,老哥?”
“闻雅?不不不,不可能,他老婆跟母老虎似的,一个星期不回家,她就去棉纺厂找,每月的工资都是她去领,杨善手里也就留下一点儿买鸡蛋、吃饭的钱。”
“那闻雅失踪前,没露出一点儿与别的男人有关系的迹象?我是说,除了那个好念诗的小伙子。”
“私下议论有什么用?那些维修工们不论老少,坐在一起就说闻雅和谁谁怎么着了,要是喝了酒说得更邪乎。至于杨善,也有人说他与闻雅怎么着,可谁也不会相信。我也不信。杨善和闻雅是远房的亲戚,她管杨善叫表兄,去棉纺厂上班是杨善给她安排的,遇到礼拜天、过年过节俩人就结伴回家,很正常呀,人家是亲戚嘛。”
我从的哥手里接过卡塞格林,看见杨志驾着帕萨特先走了,于是把镜头对准了杨善。杨善身边放着一把小锄头,这个时节似乎没什么用,他木雕一般地蹲在公路边上就有悖情理了。杨善会不会与销魂涧联系在一起呢?还有那堆被子慧认为带磁性的绿骨……
六
连日的大雾天气令能见度降低,不少航班取消,高速公路关闭,从县城到度假村的班车也稀疏了,要是这种天气继续下去,恐怕连度假村外边的出租车都要停运。子慧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仍驾驶着雪佛兰迫不及待地现身度假村,我想一定是有要事相告。
果然不出所料。郊县警方派警员进入销魂涧取走了那堆绿骨,又去龙家台闻雅的家人处取走血样送到北京鉴定。警方不会贸然对一个公民进行调查,一切要看事态的发展。可我还是通过何丽的关系,在一个女民警的配合下,对杨志和金莲的关系作了一个基本准确的定位。“哎……教官,我的推理越来越接近现实。”
“你是说那堆绿磁骨?”
“对……杨志学的是化工,硕士毕业后去了郊县一家化工集团下属的公司。学识、胆略和耐性成就了杨志,他从一名普通员工一步步晋升为部门经理。杨志老婆供职于郊县政府部门,俩人便把家安在郊县一个高档小区里。至于金莲,出生在山村,技校毕业后受聘于同一家公司。杨志主抓生产,金莲一直效力于杨志麾下,重要的是,杨志与金莲还是远房亲戚……你不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吗?”
“当然。二十一世纪的故事变得越来越通俗,继续说……”
“杨志正值而立,婚姻事业都有了,婚内的审美疲劳滋长了他金屋藏娇的欲望,而帮他把欲望变成现实的就是他的帕萨特。一天傍晚,杨志驾驶着帕萨特行进在回老家的路上,突然遇到站在公路边等车的金莲。上司关照员工或叙叙乡情本也顺理成章,可一来二去,俩人便日久生情……”
“咱先放下杨志和金莲的故事,说说闻雅和杨志的父亲。”
“杨志的父亲?”
“对,杨志的父亲叫杨善,曾是郊县棉纺厂的车间主任。棉纺厂倒闭前他就办理了病退手续,与闻雅也是远房表亲……”
“哇!这么巧呀,教官?”
“生活中本就有好多巧合。先弄清闻雅与杨善的事情,至于被你定义的那堆骸骨是不是绿磁骨,还要看杨志下一步的行动。”
被手机铃声惊扰的子慧,一看到屏幕上的号码,便惊叫着打开手机,原来是何丽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她在作家遗留的文字里找到了闻雅失踪案的重要线索。子慧却大声地质问何丽,为什么不与警方合作?何丽也大叫不止,说她特意去了趟公安局,刑警安排了一个警察给她作笔录。至于案子,还要听刑警队长的安排,可队长因一起跨省诈骗案去了外省,别的警察也在侦查一起发生在郊县的杀人案……警察们都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谁还有心思顾得上一起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还是让教官出场吧?
七
进入销魂涧,手机失去信号,如同与世隔绝。天气在我们再次进入销魂涧后变得十分恶劣,那堆绿骨已经被警方弄出了销魂涧,洞穴里只剩下一堆堆覆满绿苔的石头,似乎在诉说着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有故事吗?”子慧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那曾经堆着绿骨的地方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丽提供的线索真的太重要了,作家在遗留的文字中用写实手法表现了他与闻雅的一段交往。后来闻雅一直处在爱情与生活的痛苦抉择之中,与车间主任杨善之间的畸恋,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交易或买卖。与他在一起是想通过他实现农转非,而这一梦想只能指望杨善被提升为副厂长后才能实现。作家用创作心得的形式还保留了另一段文字,他用真实的姓名记录了自己与闻雅的对话。虽然,作家在某个章节里虚构了闻雅的死,死亡地点也不是在销魂涧,而是别的地方。依据那段文字书写的时间判断,小说还没完成闻雅就失踪了,也就是说,作家倾听了闻雅的倾诉才激发了创作灵感,可现实很残酷,闻雅的失踪又迫使作家不得不以猜测或想象揭开谜底。
一起未破的悬案和一起处在萌芽状态中的命案竟牵扯出一对父子,警方自然不能懈怠。此时,刑警队长也从外省回来了,决定立即对杨氏父子进行监控。“那我们该到此结束了吧?”子慧的提问很合时宜,可我还不想回去,于是请子慧先回去继续做她的白领,我可能还要……至于爱情嘛,放在心里就很好!
薄紗一样的雾岚弥散在我们周围,密林里不时传来禽虫濒临寒冬前的哀鸣,唯有从不远处传来的瀑流声倔强地回旋在销魂涧深深浅浅的地方。我和子慧坐在洞穴前的一块空地上,我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锁定在下午四点四十七分。
一阵紊乱而焦躁的嚓嚓声从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我拉起子慧迅速闪进身边的一处丛林,借助一块巨石作掩体。卡塞格林摄录的是一对小男女,他们背着登山包咋咋呼呼地走过来,故意制造声势以消除恐惧。到了洞穴前,他们看到一片闲地,便吵吵嚷嚷地坐了下来,吃喝、说笑着。我悄悄地离开子慧,走出大概两百米的样子用口技玩起了由远及近的虎啸,声音沉闷、忧郁,连我都感觉到周围的灌木丛被震颤得瑟瑟发抖。当我学着虎啸再次走近子慧时,她也颤抖着蜷缩在巨石下边,就像真的来了一只猛虎,而那对小男女早就跑得没了踪迹。子慧回过身来,拍了一下我的头,气哼哼地坐在巨石下,却作出了大胆的推断——敢涉足销魂涧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无疑会加快杨志实施谋杀的步伐。我没理她,坚信郊县警方绝不会放任杨志,守株待兔对我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杨志与金莲再次现身销魂涧,是我和子慧在销魂涧待的第三天晚上。子慧不再与我探讨爱情与生活的命题,也不再说杨家父子与女人们的纠结,却一次次警示我,我所寻找的极乐世界不过是被漫天雾岚包裹着的虚无,犹如传说中的天宫。可天宫也不安宁啊!我请她给一个建设性的方案,她没吭声。这时又一阵嚓嚓声传来。
遇到夜色渐渐加重的雾岚阻隔了我们的视线,好在杨志和金莲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在我和子慧掩身的巨石前坐了下来。我悄悄地从巨石的一边探出头来,看见他们坐在一块布垫子上,上面摆着饮料和酒水。金莲靠在巨石上,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杨志则从登山包里拿出食物一件件放在布垫上,又拿起酒瓶一口口地喝着……不像有什么阴谋,倒像婚外情暴露了,只好带着金莲来这里躲避。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杨志喊了一声金莲,手也放在了金莲的脖子上,这个动作让悄悄趴在我后背上的子慧轻轻地“啊”了一声。我回身忙把子慧的嘴捂住了,人也顺势被我紧紧地箍在了怀里。杨志把金莲抱了起来,径直往洞穴里走去……夜色浓郁,与雾岚一样嚣张的山风呼啸着搅动深深的密林。我放开子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尾随着他们往洞穴深处走去。
洞穴里阴暗潮湿,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叮咚声本是天籁之音,可回荡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洞穴里就有些瘆人了。我走进洞穴后,掩身在一处凹进去的穴壁里,这时突然有手电光闪现,手持电筒的人可能早有预谋,特意将手电筒戳在地上犹如一盏灯。杨志像是有备而来,抱着金莲往洞穴里走,肩上的登山包一直不曾放下。终于,他把金莲放在了地上,又从登山包里拿出一个布垫子铺在地上,再把金莲抱上去放平,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影像还是很模糊的,却能听到杨志的一声声叹息。过了一会儿,杨志又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拧开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并自言自语。
子慧捅了捅我的腰,示意我冲上去。我把卡塞格林交给子慧,压着步子一步步靠近杨志。杨志突然扔掉酒瓶,将金莲抱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在申诉他如此残忍实属无奈,接下来便疯狂地把金莲扒得一丝不挂。是不是要重复过去的故事不得而知,可他慢慢地将手放在了金莲的脖子上。实施谋杀是不可辩驳的事实,我必须上前制止这疯狂的死亡游戏。
被我制伏在地的杨志惊疑地看着我好久不说话,子慧忙跑过来,拿起地上的衣服盖住赤裸的金莲。杨志突然咧开嘴,苦笑着哀求我,如果把他那两条被我整脱臼的胳膊恢复了,他什么都告诉我们。
“你先说金莲为什么昏睡不醒吧。”
“很简单,大剂量的佐匹克隆在预定的时间内会发挥相应的作用。”
“你学的不是化工吗?”
“呵呵……这与专业有关吗?不过,我兼修过医学。上大学前,我就知道未来的就业会遭遇很多困境。”
“哎,你们两次出现在销魂涧,完全可以实施你的预谋啊?”
“两次?啊……当然,人毕竟不是纯粹的动物。何况,我面对的是一个有肌肤之亲的女人……重要的是我必须做得逼真才行!”
“逼真?你知道有人在监视你吗?”
“知道。不过,他们跟踪我进入销魂涧后就会迷失方向。我少年时常跟着父亲和哥哥来销魂涧打猎,从上初中时,就绘制销魂涧的地图,虽不够精确,却熟稔这里的一草一木。那时候,销魂涧里还活动着很多猎物,我经常以父亲和哥哥为榜样,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猎手……可你例外,有点儿像我哥。”
“你哥?”
“对……和你的岁数差不多,我读初中那年他去服役,是一名特警,牺牲时与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何必几次都要置金莲于死地?”
“不为什么。累!我不用详细说明我与金莲的关系,也没必要。婚外情本身就累,能与她保持这么久的关系,是她从没要求过与我重组家庭。我有足够的财力保证实现她所有的欲望,却没有足够的耐心天天被各色商标包围着……这才决定带着她一次次出入销魂涧,其实并不打算杀死她,只是想体味一下谋杀的快感,这样待她醒来后会把我视为头号恐怖分子从此离我而去。我生活在一个充斥着物欲、情欲的世界,不,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监狱!孤独、迷惘、危机、阴谋、杀戮和尔虞我诈……我不能彻底地完成越狱,至少没有金莲纠缠的日子会安静一点儿吧。”
子慧抿着嘴冲我笑,可我知道,她不再惊讶。我大笑着示意她,尿急逼得我必须暂时离开洞穴。好在杨志痛苦地呻吟着不能动弹,金莲酣然睡着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没想到杨大茄子没过多久就出现在现场,待其他警员把现场收拾利索后,他才跑出洞穴到处找我,大喊着我的名字。我迅速攀上一棵松树,坐在枝杈上举起卡塞格林,只见杨大茄子那张紫茄子脸十分模糊,他的心里肯定充满了愤怒!杨大茄子带着人走了,可我还不能离开销魂涧。洞穴里的绿骨为什么带着磁性虽不是我研究的課题,闻雅的死亡之谜却依旧雾岚一般缥缈在销魂涧——为什么要离开呢?
八
偌大的销魂涧静得似乎只剩下轻浮着的雾岚,我制造的声音穿梭在倔强的雾岚里转瞬即逝。杨大茄子闻风而动,也许他正带人潜伏在周围某一处密林里。他最得意的不是追着把对手摁倒在地,而是拿着手铐站在对手面前,让对手乖乖地把手伸过去。呵呵,有那么简单吗?我不想再守株待兔了,要揭开销魂涧里的死亡之谜,必须找到杨善。
离开销魂涧,天气慢慢地好了起来。停在度假村外边的出租车一辆挨着一辆,一个个的哥眼巴巴地盯着我。子慧打来电话,我只好诚实地告诉她,我们只有爱情,没有生活更谈不上买卖。子慧呵呵地笑着说:“可我必须生活,老总让我提前结束假期尽早回去,我没问题,关键是你老婆……教官!”
“我老婆怎么了?”
“别急啊,你予以她的阴霾早就散尽,人家的日子很阳光,天天开着一辆崭新的帕萨特穿梭于商务大厦之间。夜总会、KTV、俱乐部里夜夜响着她柔美的歌声,西餐馆里也常飘逸着她的倩影,高脚杯里的威士忌也被她的欢声笑语激起层层涟漪。有时候,也有人在一家小餐馆里遇到她,那可能是她对传统菜肴尚怀有一丝眷恋吧?你不是既能调出漂亮又可口的鸡尾酒,又能做一手地道的家常菜吗?”
“那还不好吗?”
“当然好,可你呢?那天,警察们带着杨志和金莲回到郊县前,杨大茄子说要去拜访一个老战友。我想他肯定留在了周围的乡镇或者潜伏在销魂涧某一处密林里。跟着他的只有一个女警察,有点儿风花雪月的意思。是吧,教官?”
“我决不会继续买卖爱情的日子!”
子慧赌气地把手机摁断了。那天拉着我追踪杨志的的哥跑了过来,我笑着上了他的夏利。的哥好像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打着方向盘离开度假村往西驶去。
“还去找杨善?”
“对。”
“他差不多天天狗一样地蹲在公路旁。这段日子天天都有人找他,都是警察。”
“我不是。”
“哈哈哈……说句话你别怪呀,我觉得你们警察有点儿瞎折腾杨善,成天嗓子眼里咕噜噜跟一个病鸽子似的,你们就是不枪毙他,老天爷也要判他死刑。”
“你觉得闻雅跟杨善有关系吗?”
“有,表兄妹、上下级,可杨善大闻雅二十几岁,怎么着也不会有恋情吧?”
“可闻雅有色。”
“说的倒也是……杨善的祖上出过将军,却是老早的事儿了。他家传承了习武的家风,我爹不少次与他对决,只是为了一只不起眼的猎物。敢去销魂涧捞油水的人不多,不是有一句话说,英雄爱美人嘛!”
“那杨善就有可能杀害闻雅,你说呢?”
“我不敢说。不过,人都有利令智昏的时候。平时杨善为人和善、仗义疏财,到哪儿都是老大的风范,有点儿《水浒传》里大英雄的气概,不近女色。看哪个男人给闻雅投色眼都是西门庆,可闻雅是不是潘金莲呢?”
“不是,可她也想当杨贵妃。”
“哈哈哈……当年就是杨善当了副厂长,把闻雅的户口转到城里,也未必能……哎,你还别说,这点我倒没想过,也是……当年,我老婆就是看我是合同工才嫁给了我,巴望着有一天时来运转,即使当不成杨贵妃,至少能做一个与工人阶级沾亲带故的家属。”
“可以理解。不过,我的确在销魂涧里发现了一堆绿骨,那堆绿骨至少是二十年前留下的。”
“绿……绿骨?”
“对。警方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堆绿骨就是闻雅的。”
“啊?!人面兽心!”
的哥边说着话边不住地打着方向盘,想躲避一辆从前方开过来的中巴。一场惊险过后,的哥还没缓过神来,杨善便拄着棍子横在公路中间,披着一件印有“棉纺厂”模糊白字的旧棉袄。两个司机不约而同地踩住刹车,却拿病秧子似的杨善没办法。杨善扬起手中的棍子,示意中巴车上的售票员打开车门。
杨善如愿以偿了,我盯着身边的的哥没说话,的哥看见中巴远去了,也调转了车头。我呵呵地笑着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了的哥,的哥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样子,人民币毕竟闪着诱人的金光!
“杨善是不是去自首?”
“他要真的是凶手,会那么轻易地去自首?再说,现在警方还处在调查取证阶段,杨善还没有被逼到墙角。”
“也是……”的哥欲言又止,死死地盯着前边的中巴,一路向度假村方向追去。
到了度假村附近,杨善从中巴上走了下来,把棍子夹在腋下,器宇轩昂地往销魂涧方向走去。杨善此举蕴含着不难破解的玄机,可我必须尾随他,至于杨大茄子的行踪、子慧故弄玄虚与否似乎都与我无关了。
老天爷好像在瞅着杨善的脸色行事,我们一前一后地进入销魂涧后天气又转阴了。行于乱石、密林之中,杨善体力渐渐不支,可他并没有放弃的迹象。也是那时,我相信了杨志的话,杨善对销魂涧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果然,要不是我曾经当过特警,谁第一次走进销魂涧都会迷失方向。也难怪郊县的警察总是落后于杨氏父子。走下山峦、穿越峡谷,再走过一片片密林,杨善终于抵达了那个曾经藏有绿骨的洞穴前。看得出,他的目的是想把我引进洞穴。
我成全了杨善。
杨善坐在那堆曾经放有绿骨的地方,从怀里抽出一瓶大曲酒,拧开瓶盖咕咚咚地边喝边从兜里掏出一小袋花生米。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杨善,他仰起头咕噜噜地喘着,并瞅着我笑,笑得很坦然。接着又拿起酒瓶咕咚咚地喝一口,用拇指和食指从塑料袋子里夹出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可我相信他品的不是那粒花生米,而是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故事。
“很有滋味吧?”
“的确。品味苦涩也是滋味。”
“与闻雅?”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被纠缠的不仅是情欲,被囿于围墙内的苦痛才是冒险满足生理欲望的最大驱动力!”
“读过《围城》?”
“老早读过……你想听我和闻雅的故事,对吗?”
“对。先奸后杀是吧?”
“说奸有点儿过,我们都有些身不由己,交换的筹码很明显就是我帮助闻雅实现她的愿望。可我们从来都没有点明,一切都是在无言中进行的。后来当然,事态的发展变得越来越糟,还详细说吗?”
“当然。你在这个洞穴里制造一堆绿骨不再有任何悬疑。我只想知道,闻雅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走进你设计的死亡圈套?”
“心甘情愿?哈哈哈……你认为可能吗?”杨善又咕咚咚喝了几口酒。“在外人面前、在围墙里,我是她的表兄,与她偷情必须在黑暗里进行才好,最好的地方就是销魂涧。那时候,销魂涧里还活动着很多豺狼虎豹,我必须有一杆猎枪。闻雅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一次次冒险走进销魂涧,要是她不敢跟我走进销魂涧,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可她还是跟我来了。当我终于感觉到彼此的纠缠已经变成一条挣不断的铁索时,就准备了一瓶地西泮片。她喝了一瓶溶解了超量地西泮片的水就变成了一堆绿骨,当然还需要我的手在她的脖子上做点儿什么才行。”
“你们搏斗过?是在峡谷的密林里?”
“没有。”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只旅游鞋和一个皮革包。”
“鞋……皮革包?啊,闻雅跟我走进这个洞穴前就昏迷了,丢掉一些东西也合乎情理。”
“你能预测那堆骸骨能存留二十多年?”
“我不是神仙,那堆绿骨也一直折磨了我二十多年,今天才解脱了。”
“解脱了吗?”
“啊……”杨善举起酒瓶里不多的酒一口喝净,呼噜噜地喘着粗气从兜里掏出一沓手稿。“闻雅死后不久,县文联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虽然小说里的闻雅只与那个爱诗的小伙子谈过爱情,但我能从作者的行文中看出被他删除的文字。也就是说,整篇文字中始终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闪现。这些年,我一直想补写那篇小说,竟然想了好多年,觉得我真的病入膏肓了才决定拿起笔,把名字换成了我和闻雅……这沓手稿你拿回去,你们就可以結案了。”
“我不是警察,你还不能死。”
“不是警察?”杨善的身子晃了几下,双眼迷迷瞪瞪的。他一只手拿着手稿,一只手擎着酒瓶,“你们不是天天都在暗中监视我吗?二十年前我就想死,可活着毕竟是一种诱惑!你不用急,这沓手稿里夹着一份诊断书,我早被诊断为肺癌晚期。诊断书是我从杨志的包里偷出来的,那颗结束我生命的子弹很早就在我周围飞……飞……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你知道你儿子几天前也在这里重演你的故事吗?”
“杨志?哈哈哈——”
杨善的身子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却紧紧地咬着牙稳住了身体。我突然闻到强烈的酒味中含有一股怪味,当断定里面藏有玄机时,杨善的身子突然摇了几下,咧开嘴苦笑着举起手里的空酒瓶说:“神农丹……剧毒,我在酒瓶里投放了足有五百毫……毫克,这样我才会安宁!”
酒瓶从杨善手里脱落,手稿也落在了地上,如雪片一样。那张确定杨善患有晚期肺癌的诊断书却带着磁性一样黏在我的手掌心里。一束手电光刷地从洞口照了过来,紧接着杨大茄子得意地大笑着说:“你小子也有打盹的时候啊!”杨大茄子身后,除了子慧,还有监视杨善的郊县警察们。我慢慢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神志慢慢模糊的杨善,看到的却是一堆闪着荧光的绿骨,也感受到了辐射在我周身的强烈磁性——绿骨,难道只是绿骨才含有如此强烈的磁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