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拉·尼尔·赫斯顿《他们眼望上苍》中的命名文化
2013-04-29胡笑瑛
胡笑瑛
摘 要:佐拉·尼尔·赫斯顿是美国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最为重要的女作家。她的《他们眼望上苍》在国内外评论界都受到极大的关注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迄今为止,我国国内还没有人对《他们眼望上苍》中的命名文化进行深层次的研究和梳理。本文从人类学的角度研究了《他们眼望上苍》中人名地名的文化含义,为读者理解这一文本提供了新的视角。
关键词:佐拉·尼尔·赫斯顿 《他们眼望上苍》 命名文化
一、导言
佐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1891—1960)是20世纪20至30年代美国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黑人女作家,她既是一位文学家,也是一位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在中国, 有关赫斯顿的研究起步相对较晚,最受关注的是赫斯顿的代表作《他们眼望上苍》一书。研究成果大多集中在女性主义主题、黑人女性文学传统、黑人俗语分析、叙述策略、意象和象征、黑人文化特征等方面。本文将结合人类学的相关方法及文本细读,分析《他们眼望上苍》中的命名文化。
二、《他们眼望上苍》中的命名文化
姓名是一种文字符号,但它又不同于一般的文字符号,它是人的名称,是区分不同个体的代码,具有超越文字本身意义的文化内涵。黑人民俗文化中对人的名字极为重视,“姓名和命名在非洲文化中是一种仪式”{1},被看做是一个人“存在的本质”。非洲黑人普遍认为:“一个人只有在特定的生活阶段被赋予恰当的名字之后,才能获得真正的存在。恰如其分的名字具有超凡的魔力,能影响背负者一生的命运。他们不会轻易地更改名字,因为他们相信改名也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2}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黑人对自己和后代的名字都非常重视,想要通过对自己和对后代的命名实现对自我身份的肯定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当今美国读书界和批评界不仅把《他们眼望上苍》视为黑人文学的经典,“而且还认为它是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和20世纪美国文学的经典”{3}。赫斯顿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将黑人民俗文化融合在这一文本中,其中人物姓名的设计颇具匠心。
1. 外祖母南妮的名字
珍妮的外祖母南妮是从非洲贩卖到美国的黑人奴隶,她既没有非洲的名字,也没有白人奴隶主赐予的名字,更没有自己选择的、可以确定自我身份的名字。南妮身边的人都称呼她为“南妮”(Nanny)。在英文中,“nanny”是“保姆、佣人、奶妈”的意思,只是一个表示职业的符号,并不可以当做人名来用。小说中的南妮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解释,即使是向珍妮讲述自己的故事时也没有提到自己的非洲名字。就连她的外孙女珍妮也称呼她为“南妮”,“因为在那儿谁都管我姥姥叫南妮,所以我也一直这么叫她”{4}。南妮对自己姓名的漠视反映出她对非洲文化及自我身份的淡漠。南妮的故事浓缩了非洲裔美国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在奴隶制下被贩卖、被强奸、生有白人奴隶主的孩子、受到白人奴隶主妻子的迫害;奴隶制结束后的所谓幸福的生活也被残酷的现实摧毁。当南妮唯一的女儿被学校老师强奸,怀孕,生子且精神崩溃,离家出走后,南妮替女儿承担起了抚养孩子的责任。南妮是来到新大陆的第一代黑人女性的代表,她所经受的非人磨难切断了她与非洲文化的联系,她在日常生活中对黑人民俗文化的漠视和否定也反映出她的精神世界的荒芜。
对于南妮这样的黑人妇女来说,比较富裕地活着就是人生最为美好的状态。南妮对于幸福生活的理解仍旧停留在物质层面,她认为物质保障才是黑人女性最需要的,她将所有的黑人妇女称作“骡子”,指出了黑人妇女所遭受的双重压迫——种族歧视及性别歧视。南妮不但自己屈从于不公的现实,还否定和打击珍妮对美好爱情的幻想:“上帝保佑!把咱们黑人妇女勾住的就是这个东西,这个爱情!就是它让咱们又拉又拽汗流浃背,从天没亮一直干到天黑。所以老人们说当个傻瓜不会要你的命,只不过让你出汗而已。”{5}南妮的形象仍旧是传统的黑人女性形象:顺从、软弱、悲观、忠实于自己的白人雇主。南妮的生活中没有反抗,只有努力顺从艰难的生活,她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强加在珍妮身上,以爱的名义安排珍妮的第一次婚姻。“南妮”的名字象征了外祖母在珍妮生活中的作用,她只是一个负责珍妮吃穿用度的血缘上的长者和保姆,无法给予珍妮精神和文化上的指导。
2. 主人公珍妮的名字
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珍妮(Jenny)是一位黑白混血儿,在白人的后院出生、长大。6岁那年,珍妮与其他白人小孩一起,在没有得到大人同意的情况下偷偷拍了一张照片,“但是,那时候他们都管我叫‘字母表,因为有那么多人给我起了不同的名字。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久,看出那是我的衣服和头发,所以我就说:‘啊!啊!我是黑人!这时候他们都使劲笑起来,可是在看照片以前,我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6}作为黑人的后代,童年时的珍妮既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黑人,既没有身份意识,也没有黑人文化意识。周围的人们想当然地称呼她,名字多到珍妮和周围的人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所以被大家称作“字母表”。
黑人的名字是个体身份的象征,“如果你容许别人按照自己的喜好称呼你,那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如果你没有自己的名字,你就没有家,没有既定的命运。名字可以确定你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揭示你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7}长大后的“字母表”又被冠以“珍妮”的名字。“珍妮”这个名字是非常典型的白人女性的名字,暗示着白人文化对黑人文化的同化,暗示着珍妮个人身份的不确定和黑人文化的缺失。成年后的“珍妮”只有在不停地寻找中证明自己的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
3. 珍妮三任丈夫的名字
《他们眼望上苍》的故事主线是珍妮在三次婚姻中寻求自我身份、民族身份,最后获得精神成长的故事。珍妮的三个丈夫代表着黑人内部的三个阶层,三种不同生活,三个丈夫的姓名也暗示了他们在珍妮生活中的不同作用。
珍妮的第一任丈夫洛根·凯里克斯(Logan Killicks)是完全被白人文化所异化的黑人代表。他认为黑人活着的价值就是辛苦劳作,努力挣钱,通过物质的积累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洛根拥有城里黑人中间唯一的一架风琴,“有一所买下来付清款的房子和紧靠大路的六十英亩土地”{8},在南妮的软硬兼施下,16岁的珍妮被迫嫁给了已是中年的洛根。“Logan”意为“摇石”,指受到轻微触动就发生摇动的处于平衡状态的石头。洛根生活简朴,性格古板,毫无生活情调,他把珍妮当做自己的财产和廉价劳动力,甚至想为珍妮买一头脾气温顺的骡子,让珍妮下地干活,为他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他还经常威胁打骂珍妮。其姓氏“Killicks”是由“kill”(杀死)和“lick”(鞭打)构成的,非常有讽刺含义。与洛根的婚姻无法满足珍妮对爱情的基本幻想,与洛根的结合的确“杀死”了珍妮有关爱情和婚姻的想法。“现在她明白了,婚姻不能造就爱情。珍妮的第一个梦消亡了,她成了一个妇人。”{9}
如果珍妮在第一次婚姻中是一头骡子的话,在第二次婚姻中就成为家庭宠物。珍妮的第二任丈夫的名字是乔·斯塔克斯(Joe Starks)。“Joe”是“Joseph”的昵称,是较为典型的白人名字,取自基督教中的先知约翰。乔被白人文化所同化,是黑人社区中的黑皮肤白人。乔的行为举止完全模仿白人,他的新房也被漆成闪闪发亮的白色。乔一生的梦想就是想要做一个“有权利的人”(big voice)。他的口头语是“我上帝”(I God)。“Starks”是“严厉”、“力量”、“权力”、“严重”的意思。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获得成功的乔对妻子珍妮的行为举止有着严格的要求,如不许她参加社区的集体活动,不许她参与商店门廊的谈话,不许她露出头发,更不容许珍妮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不满。整个社区的黑人都怕乔,因为他身上的白人气质,因为他的财富、地位、权力。乔为珍妮提供所有的物质需要,但不容许珍妮拥有真实意义上的生活。珍妮第二次的婚姻完全符合外祖母南妮的规划,但珍妮这次婚姻对她心理和肉体上的压迫是最为突出的。
珍妮的第三任丈夫的名字是韦吉伯·提·凯克·伍兹(Vergible Tea Cake Woods)。这个名字非常有趣,直译为“有活力的·茶·点心·树林”。这个名字与茶点的性格非常相符。茶点比珍妮年轻十多岁,朝气蓬勃,充满活力,“茶”和“点心”都与身体的愉悦相联系,树木和森林在非洲文化中象征着生命和活力。茶点还是讲笑话和弹吉他的高手,是黑人民俗文化的代表,他带给了珍妮平等、快乐、幸福、歌声,是珍妮最爱的人。茶点给了珍妮“生命力、活力、被需要的感觉,被爱的感觉,自由的感觉”{10}。在与茶点的恋爱和相处中,珍妮从肉体和精神层面都有了巨大的变化,重新认识了黑人传统文化。“珍妮与茶点的生活中,茶点是黑人文化的典型代表,是她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近地平线,接近自我定义的旅程。”{11}珍妮在获得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证明了妇女自身的能力并成为那个时代已经觉醒的黑人女性的代表。
三、结语
在《他们眼望上苍》中,赫斯顿巧妙地将黑人民间的命名文化运用于小说创作,展现出充满自信和自豪感的黑人民族精神。赫斯顿在其作品中记载黑人文化是想要为黑人后代保存和传递黑人文化,“在她肯定美国南部黑人早期的生活、传统和民俗时,她解释了黑人的价值观、人性、他们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还有他们的创造性和智慧。” {12}
{1} William Hasley. Signify(cant) Correspondences.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Forum 22, 1988,p259.
{2} 翁德修、都岚岚:《论托妮·莫里森小说人物的命名方式》,《辽宁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5期,第79页。
{3} 程锡麟:《赫斯顿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10页。
{4}{5}{6}{8}{9} 佐拉·尼尔·赫斯顿,《他们眼望上苍》,王家湘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0页,第25页,第11页,第25页,第27页。
{7} Bernard W. Bell:The Contemporary African American Novel: Its Folk Roots and Modern Literary Branches,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p152.
{10}{11} Dolan Hubbard: The Sermon and the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Imagination. Columbia: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4,p61,p60.
{12} Charley Mae Richardson:Zora Neale Hurston and Alice Walker: Intertextualities. Dissertation. Chicago: Loyola U niversity, 1999, p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