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忡忡的姥姥

张亚利

中心花园是望京明苑小区内天然的消息场。花园并不大，包括一小块圆形水泥广场，周围有草坪、走廊和一小片游乐设施。三栋28层高楼矗立三面，窗户密集，能住上万人。

“菜场有人抢了孩子”的消息就是赵青在中心花园，听张奶奶说的。那天是5月27日，赵青在楼下正用车推着十个月大的小外孙女，张奶奶抱着孙子从小区门外急吼吼小跑进来，一见到她就说：“有个老太太推着婴儿车，旁边有个人跟她讲话，她一回头，孩子被抢走了，追又追不上，躺在地上直打滚，哭都来不及了啊！”

赵青心里后怕，就在前一天早上，自己还推着孩子到菜场买过菜。“以前看那些新闻，老觉得是故事，离自己很远，现在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了，能不怕吗？”

“危险无处不在”

赵青从今年正月初九来北京后就一直没回过老家。小外孙女从襁褓里的婴儿一点点长成眼前这个胖姑娘，胳膊如藕段，笑时露出刚长的乳牙，身上穿着红色纱裙、小袜子、小洋帽，一看就精心搭配过。

赵青60岁，穿着合身的衣服，头发烫过，尽管有点山西口音，但普通话清晰，表达流利。她曾在山西阳泉市的矿企当会计，50岁退休。她有一女一子，单位照顾，产假时间长，女儿和儿子都是自己带大的。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赵青还没听说过“拐卖儿童”。

2009年，女儿雯雯博士毕业后到北京当老师，拿到北京户口，买房、结婚，终于在30岁时完成几件人生大事。去年年底，诞下了健康的丫头。

从女儿怀孕起，赵青就断断续续来北京照顾，一直看着外孙女出生，长到十个月大。女儿的婆婆在山东老家带另一个孙子，赵青只好一个人顶着。为此，她还辞去了退休后在一个亲戚公司的兼职。为了孩子，她没法照顾自己的父母和婆婆，老人们都很通情达理，“雯雯那边需要用人，家里这边你先不用管了”。

带孩子，赵青原本很自信，她总觉得女儿过分小心了。

“女儿老跟我敲警钟，说在哪看到老人说着话就让人抢了小孩，叫我出去说话要注意。我说我又不走远，咱这小区不大点没事。女儿一听不愿意了，说可千万不敢有这想法。”

“危险无处不在”是女儿的口头禅，赵青一度认为女儿有点过度紧张，感叹“还是跟生孩子太晚了有关系”。自己平常带孩子的范围也就两个地方—家里和小区院子里，都是看不见“危险”的地方。

家里有安全地垫和安全护栏，赵青除了“看好”孩子，什么都不做，时刻将注意力保持在孩子身上。即使孩子乖乖坐在摇车里，赵青也不会自己到一边去做家务。一是怕孩子孤独，二是怕孩子万一磕碰。

吃完早饭和下午午休完，赵青会带孩子下楼去院子里转转。天气暖和时，楼下四川湖北山东山西的奶奶外婆们陆续下楼“遛孩子”，碰一块了就聊聊天，问问孩子最近“长势”如何，有几颗牙，会不会走，添加了什么辅食……

那几天，“抢孩子”的传闻成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们惊心动魄的热门话题：“老年人腿脚不灵，追都追不上。”“孩子丢了，十有八九都找不回来了。”“咱要也把孩子丢了，那还活啥呢？”几个人一边讲一边想象，越说越害怕。

女儿下班回来，赵青立刻“汇报”，女儿果然如临大敌，和她一起约法三章加强“警备”：从今往后，坚决不能一个人带孩子出小区，必须两个人一同出去。在小区里，即便是熟人，有急事时也绝对不能把孩子交给别人照看。不可能不和陌生人说话，但一定不能让他转移你的注意力，看到你这么操心他就没法下手……

传言和真相

后来，赵青又去找张奶奶核实。原来“抢孩子”的地方不在菜场，而是在小区一街之隔的商业大楼下面。张奶奶上次情绪激动，加上方言表达不清，自己误听成了“菜场”。

张奶奶也是听小区里另一个常碰到的老头说的。那天她正抱着小孙子和小区门卫闲聊。老头拎着菜篮子走过来说：“你笑什么笑？知不知道有个老太婆被抢了孩子？”可传闻归传闻，谁也没亲眼见过“抢孩子”那一幕。

赵青和女儿决定亲自到“出事”的商业大楼打探打探。

离小区不远的商业大楼里有数家私营早教机构，很多都正在招生。“事发”后没几天，赵青和女儿一起去了一家早教机构。咨询完招生的情况后，赵青不经意地随口问一位年轻老师：听说这里前几天丢了孩子？“听说过，好像是在楼下。”老师小声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6月中旬，《中国周刊》记者致电赵青小区所属的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东湖派出所，派出所工作人员明确表示，近期并没有接到“抢孩子”的报案，即使拨打110的报警，最终也会转到派出所。

让姥姥们提心吊胆的“抢孩子”事件，不过是个传闻。听到这个结果，赵青说：“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在北京闹市区公然抢夺孩子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2012年4月，包括中国青年报、北京青年报等媒体都报道过这样一起事件，4月25日下午，在朝阳区长虹桥东北侧的农业部机关幼儿园，一位妈妈接孩子放学，由于疏忽致使孩子单独走出幼儿园。孩子被两名陌生男子强行抱走。孩子在陌生人手里哭得声嘶力竭，一名老人觉得蹊跷，又看抱孩子的男子身上有刺青，便上前询问。两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老人将孩子從他们手中夺下，送回了幼儿园。

这个新闻让赵青和小区里的姥姥们更愿意采取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这会让她们辛苦数倍。

姥姥们

告诉赵青“抢孩子”事件的张奶奶，是小区里公认的最辛苦的一个。

张奶奶是山东人。去年3月来北京带孙子。儿子儿媳工作都忙，她白天带一天孙子，晚上还哄着他睡觉。

孙子一岁了，越来越调皮，不坐摇车，只要奶奶抱，手指哪儿，就要奶奶抱着去哪儿，花园走廊的柱子都要一根根摸过去。小区院里的老头老太们见了她都说，你真是辛苦啊。

但她最怕的是“心累”。儿子儿媳妇回来时，要是看到孙子哪里磕着碰着了，或者着凉吐奶，她就不好过了。

和赵青一样，张奶奶的全部生活区域仅限于家里和小区院子里。孙子早上7点吃一餐牛奶，9点半加米粉，中午12点吃牛奶，下午蒸一个鸡蛋，再吃一整个一勺勺刮成泥的苹果。媳妇会买好一周的菜放进冰箱里。张奶奶自己分不出身做饭，就吃点八宝粥、面包，有时候吃点储备的熟食，或泡个方便面。

在老家，张奶奶种田务农，从来没觉得那么累，以前带自己的孩子时，“饿了给点吃的喝的，困了就哄睡觉”，养孩子哪像现在这么“操心”。

张奶奶没把“丢孩子”的事告诉儿子儿媳，怕他们紧张，自己压力会更大。

例子很现成，赵青把“抢孩子”的传闻告诉了女儿。她终于和女儿一样“过度紧张”了。

现在，赵青推车带外孙女下楼时都会再三检查有没有系好安全带。孩子还不会自己走路，省去很多风险。赵青见过有些家长，给孩子身上绑根绳子，拎着绳子溜孩子。她总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可等到外孙女会走路那一天，自己的“安保”方案又该如何升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