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庄里的中国

尹凝瑶

继《中国在梁庄》后，梁鸿推出了她的新著《出梁庄记》。她跟踪走访了“梁庄”生命群体中另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进城农民，讲述了他们的现状与境遇，他们的迁徙和命运。可以说，它是《中国在梁庄》的补充与延伸，也已远远超越了书中所及的范围，甚至完全可以被视作当今“农民工”群体生态的缩影与写照。虽只是一个村庄的个例，却反照出一个时代，反照出中国当代农民在现代化进程中所遭遇的歧视和不公，以及所付出的代价与牺牲，因而本书亦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具备了“私人史”的价值。

梁鸿在她的新书发布会上，提到成书的初衷，坦言：“我们生在中国，生在当代，我们经常谈农民工，经常谈城镇化，经常在谈乡村的存在，但是农民工到底什么样子，我们所看到农民工要么是哭天抢地的，要么是下跪的，要么是非常感恩的，这些是非常符号化的风景。”她认为，农民工作为一个个生命个体，也应是具有痛感和鲜活生命力的人。通过历时两年跨越十多个省市的走访，梁鸿真正看到并感触到这一群体：“中国农村问题是中国的核心问题，它需要的是各个层面的深入思考。文学所能进行的应该是对现实准确而细致的观察和描述，能够穿透文字，让人看到事物的内在逻辑。”

在书中，梁鸿最后写了一个“黑女儿”，这是她很久的决定。梁鸿回忆自己跟这个“黑女儿”在一块的一天里，情感就像过山车一样，没有办法控制。“这个‘黑女儿不是梁庄的，她去年9岁，被邻居的老头强奸了。我是怎么知道的？在我哥哥家坐着，我嫂子是一个乡村医生，那天早上忽然过来，说怎么办，要检查，一方面有炎症要检查，另一方面收集证据想告状。我嫂子因为她是乡村医生没有资格，后来我把她拉到县城找医生朋友检查，洗一洗、输液，我医生朋友问她怎么回事，过程是什么，我旁边拿着录音笔想存留做一个证据。这个小女孩非常迟钝，非常天真，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她9岁才上一年级，并且考试经常不及格，她奶奶特别着急。她一问一答，问她怎么样过程，因为这个老头已经找她好几次，医生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奶奶呢，怎么不跟你奶奶说呢？她说我怕我奶奶伤心，那个情绪大家都非常安静，她突然转折，说她哥哥特别调皮，她奶奶天天生气，她说我不想让我奶奶伤心，我哥哥天天让奶奶生气。我当时一听，我正在录像，眼泪哗哗流出来，真是觉得心脏在跳。一个9岁的孩子情感不是那么敏锐的，但是她自然考虑到，因为不想让奶奶伤心才不跟奶奶说，但她不知道遭遇什么事情，这个事情对她以后的生命有多大影响。”梁鸿说，自己后来为什么一定要写这个故事，就因为生活就在你面前，你就在家坐着它就存在了，如此的普遍的残酷，所以你没有办法回避。

梁庄是中国最普遍的村庄，没有什么特殊性，是北方村庄里面既不大也不小，既不富也不穷，非常普遍的村庄，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它的命运，它的足迹，它想寻找幸福的那种努力，那样的挣扎，那样的喜悦，那样的苦恼，可能确实是中国人生普遍的反映。梁鸿希望能够把它叙述出来分享给读者，同时希望唤醒某种东西。

与《中国在梁庄》相比，《出梁庄记》中，梁鸿除了力图以更为冷静的态度记录事实之外，字里行间明显增加了许多感性的议论和诠释。这虽然多少削弱了她纪实的客观性，却使得她的叙述更具个人色彩。从《中国在梁庄》到《出梁庄记》，梁鸿为我们展现了当下发生在中国乡村的“数千年从未有过的大变局”。在这样的变局下，正是那些打工者的观念和经历，在重新构建着新的乡村生活和观念。他们是现代化从城市向农村冲击蔓延的中介，同时也是现代化在农村的诠释者。但是，身份上的尴尬和困境，令他们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只能是现代化的被动接受者，却无法主动参与其中。梁鸿说：“哀痛和忧伤不是为了倾诉和哭泣，而是为了对抗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