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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父亲一个拥抱

2013-04-29韩文友

中外健康文摘B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黑龙江日报酒席杯酒

韩文友

我结婚的时候,在乡下老家办了一场酒席。我领着新娘子翻山越岭走进雪水温村时,家里被全村人搞得热火朝天。酒席上,乡亲们拉着父亲说,老家伙,小儿子结婚了,你完成了一辈子的任务不说,还娶回来个城里的媳妇,连干三杯酒是应该的了。父亲的脸上谦卑地笑着,连续几天的张罗、忙碌、高兴让他夜不能寐,眼里拉满了血丝——何况,父亲已经喝了不少酒。这时候,母亲走过来,抢过父亲的杯子,一仰脖,杯中之物一饮而进。满座愕然。

母亲是不能喝酒的,她滴酒不沾。母亲喝下那杯酒后,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用手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衣襟。那天,姐姐们给她穿上了一件大红的新衣裳……

父亲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察。父亲有些瘦了,但气色极好,满眼的红丝使他的目光有了血一样的温润与慈爱。父亲站定了,直直地瞅着我,说,你要好好孝敬你妈……你妈跟我过了一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啊,你可要好好待你妈……我唯唯喏喏地答应着。父亲瞅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一生都挂在了他的脸上,疲惫、愧疚、不甘、无奈。我说,放心吧,爸,我会好好孝敬我妈,一直到老。

父亲依然瞅着我,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他张开瘦弱的双臂,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将我抱在怀里。我和父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不幸的是,这个时候——我醒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和父亲拥抱过。也许,父亲根本就不会拥抱;也许,在父亲的概念里,父子间是没有必要拥抱的。他甚至从来没有像很多父亲那样,微笑着摸着儿子的头或者肩膀,说几句让儿子回味一生的话。没有,从来没有。

我和父亲在他的瓜地遭遇暴雨,瓜窝棚被大雨拍塌了,他没有抱我,只用双臂撑起一块苫布,让我躲在里面。那一年,我10岁。

数九寒天,父亲从嘉荫到乌伊岭,赶着马爬犁横穿小兴安岭,给我寄读时所在的亲戚家送粮送木耳,抵达时父亲的双腿被冰僵,不能弯曲,我扑上去,父亲没有抱我,面无表情地说“去给我倒杯热水来”。那一年,我13岁。

我高考落榜,父亲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我离家出走,顺着黑龙江边一路向南,从雪水温走到嘉荫城。两个月后,父亲在我租住的小屋子里找到正感冒发烧的我,他没有抱我,坐在那儿抽了一支烟,塞给我一沓捂热了的钱,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那一年,我20岁。

父亲病重,我接他到城里做全面体检。在火车上,父亲的胃疼得厉害,他那榔头一样的指关节在不停地颤抖,汗珠从皱纹里渗出来,流过脸颊,又淌到地上。我没有抱一下父亲,只在一旁幼稚地对着黑夜起誓,我说菩萨、耶稣,还有各路神灵,只要让我的父亲躲过这一劫,以后你们说什么,我都听。那一年,我32岁。

我没有和父亲真正拥抱过,直到他老了,老得没有了气力;直到他去世,我们生死相隔山高水远;直到他去世五年以后,在一天夜里突然回到我的梦里,紧紧地抱住我——我从来没有主动拥抱过父亲,哪怕是一次,哪怕是一小会儿。

(摘自《黑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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