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抵达

马德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若是满足不了它，你就得说服它，两样都做不到，它就会让你痛苦。神难敬，鬼难缠，有时候，看起来是我们跟世界周旋不易，其实是跟自己相处很难。

当然了，这都是欲望在捣乱。可是，人也不能没有欲望。莫言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只为能吃上饺子，最后，他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我觉得，这于他本质上也只是吃上了饺子。只有欲望不那么大的人，当荣誉来临的时候才会宠辱不惊。咋咋呼呼的人离喧嚣很近，生怕别人记不住自己，结果被遗忘得更快。上苍有时候也会偏爱低调而素朴的人，会冷不丁地用盛大而隆重的方式，回馈他们的安静和简单。

很多人起先幸福目标也都很小，但走着走着，心就跑到了前面。能力不大，欲望却很大。身板只能扛几十斤，却总想着几百斤的东西，所余负荷都叫妄念。然后，这些非分的重量都会过载到心上。太想一口吃成胖子的人，身体未胖，心先虚肿，这样的痛苦都是自找的。

人世繁华，有多少人不过是为了一场物质的虚荣抵达，有几个人能在精神深处修行？前几年看电视，说画家黄永玉在老家凤凰、北京、香港、意大利都有自己的住宅，都是大房子，且这些房子的窗户一例都特别地大，宽敞到人都可以在之间徜徉。我当时想，为什么要这么大的窗户呢？后来，我读到他写的《窗口》，忽地明白了，知道那不过是他年轻时的一个梦。也就是说，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已经提前预约了这场精神的奢华盛宴——一扇大窗户。于是，之后所有物质的积累只是为了抵达这场旅行的目的地。

这样的抵达，没有浮华，没有炫耀，没有虚荣，只是为了愉悦内心。他或许只是想在灵魂里为自己开一扇大大的窗，然后，面向大海、太阳以及人世春光。

前两年，我经常光顾一个卖羊杂的小饭馆。除了那里的羊杂汤好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喜欢那里的老板。这是一个好玩的人。我每次去吃饭，总见他在离柜台不远的桌子上一个人喝茶。很精致的一套茶具。那个茶杯，也不过手指肚那么大点，透着亮，是极好的瓷。他一边喝，一边朝你眯眯地笑。他未必认识你，却要那么友善地看着你，温暖、干净，仿佛是前世的亲人，想要与你相认。

我相信，这样的人，活着是幸福的。

这个世界，只有从欲望的泥淖中解脱出来的人才会玩，才会好玩，才会有好玩的世界。美好的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抵达，不是从物质的此岸到彼岸，而是从不好玩变得好玩。

这样的抵达，需要的不是富有，而是简单。

（摘自《幸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