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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不得安

2013-04-29绯帘夜

作文通讯·锦瑟 2013年7期
关键词:安然外婆老师

绯帘夜

放学时,宋柔被班上几个女生拦在了校门口的巷子里。对于没什么人缘的她来说,类似的事情隔段时间总要发生一次,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足以被看她不顺眼的人作为滋事的借口。比如这次,不过是课间打开水时,不小心溅到了其中一个女生身上。

此时此刻,那个叫魏笑的女生正抱着双臂冷冷盯着她:“宋柔,你最近好像很嚣张嘛!”

她看了看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没心思跟她们纠缠下去,爽快地认错:“对不起,把你校服弄湿了,下次我一定小心。”习惯了类似的挑衅,也习惯了不问缘由的道歉,反正也不会掉一块肉,有时倒是能避免不少麻烦。

对方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恨恨地说:“你那是什么眼神?看不起我吗?不就是今天明哥夸了你一句吗?”

原来是为了那件事……宋柔倒真的有点儿想笑了。魏笑暗恋实习老师孟明是班里公开的秘密,私下里都亲昵地称他为明哥。今天课上宋柔回答出了一道难题,被孟明顺口表扬了一下。她看着对方不善的眼神,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者无心,听者却留了意,还把这点儿事情看得这么重。

仿佛被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激怒,“你再敢这样试试?”魏笑说着便动手扯她。几个人一拥而上,围住她骂骂咧咧。

宋柔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任凭她们对自己推来搡去,突然不知道被谁抓住了马尾辫狠狠一拽,痛得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挣扎着伸手去护住头,心里模糊地想:或许,这就叫报应吧……

“不好意思,”混乱中突然插进来一个男生的声音,“能不能往旁边让让?”

女生们松了手,一起看向说话的人。“陆安然?”有女生认出了他,隔壁班的优等生,很得老师欢心,听说还跟孟明一起打过球。

宋柔低头看着地面,她的校服拉链被扯开了,头发也披散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陆安然却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若无其事地指着前方说:“借过一下,谢谢。”

魏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担心事情传到孟明耳中,于是勉强对他笑了笑,又警告般地瞪了宋柔一眼,才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陆安然却站在原地,看着宋柔整理好皱巴巴的校服,重新扎起散乱的头发,又来捡被扔在自己脚边的书包,他这才抢先将书包拎起来。

“麻烦你给我。”她伸出一只手,额前细碎的刘海儿遮住了眼睛,脸颊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陆安然也不动,只皱着眉看向她,“宋柔,你怎么弄到现在这种地步?”

虽然宋柔也从老师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但这种仿佛认识她很久的语气莫名地让人心里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男生的眼睛,“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陆安然诧异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还真有人以为世界是围着他转的,宋柔在心里嘀咕着。只听见头顶上的路灯一声轻响,微暗的光瞬间倾泻下来。时间不早了,她焦急起来,冲上前想抢回自己的书包。

没想到男生的动作比她更快,拉开书包哗啦啦地把里面的东西抖了一地,带着些不甘心的口吻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她急忙蹲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文具,然后单肩背起包,对还没离开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你有病吧!”

陆安然双手插着口袋逆光站着,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是震惊、愤怒,还是失望。

宋柔懒得再搭理他,匆匆往公车站跑去。

陆安然向前追出两步,还是站住了,他从地上捡起了被宋柔遗漏的U盘,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不是她?”

宋柔到家时比平时晚了快一个小时,外婆正在厨房炒菜。她赶紧洗了手接过来,嘴上埋怨着:“你不舒服就等我回来烧嘛,快回床上躺着。”

外婆笑呵呵地摇头,“不要紧,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她弓着背坐在桌边,看起来又瘦又小。

宋柔鼻子一酸,外婆头疼脑热的时候总是不肯去医院,说什么吃颗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其实就是怕花钱。今天本来还想早点儿回来做饭的,结果耽误了时间,又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公交车在路上堵了好久。

“外婆来,尝尝我烧的这个!”宋柔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到外婆的碗里。

“嗯,好,很好。”外婆才吃了一口,就一迭声地表扬。“对了,小柔,”她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星期六我去看你妈妈,你呢?”

宋柔埋头扒着白饭,支支吾吾地说:“我就不去了,学校要补课。”

外婆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不去就不去吧,学习重要。”

吃完饭宋柔抢过洗碗的活儿,又催着外婆去休息。等她坐到书桌前准备做题时,才发现包里的几支笔断的断,坏的坏,勉强只剩下一支快写完的水笔。还真是托了陆安然的福,原本最多被魏笑推几下,他偏要来解围,最后还因为自己不认识他就气得扔东西,从来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入,要是换了以前的自己……宋柔想到这里,突然咬住了唇。“以前”仿佛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一碰上便扎得鲜血淋漓,又或者是去了引信的炸弹,随时能炸得人粉身碎骨。

宋柔一早到学校就看见同桌夏小芷在给前后桌发巧克力,自己桌子上也放了一块,包装上有精致的花式字母,不知道是哪国的牌子。

夏小芷亲热地挽着她,笑道:“我爸爸出差带回来的,你要是爱吃,我家里还有。”

“谢了。”宋柔一贯孤僻,只有夏小芷向来不介意她的冷淡,算是她在班上唯一的朋友了,但她还是不习惯挽胳膊这么亲昵的行为,于是借口交作业,往讲台走去。

教室另一头,魏笑不知道在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瞥她两眼,笑得很响。宋柔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夏小芷咬着巧克力,口齿不清地问:“你昨天没事吧?我听人说放学时魏笑把你给堵在巷子里了。”

宋柔摇摇头,心想果然是坏事传千里。“干脆今天我陪你一起走吧!”夏小芷提议道。

“不用了,”宋柔下意识地拒绝了,然后顿了顿,语气又放缓了些,“没关系的。”

“坏了,坏了!”物理课代表冲进教室,带来一个消息,“早上第一节课就考试,快背公式。”

“不会吧!”夏小芷最怕考物理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宋柔的事,赶紧翻起物理书来。

宋柔脸上漾起一丝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也埋头复习起来。刚进校时,班上没有人愿意跟面色阴沉的她同桌,还是夏小芷自告奋勇跟她坐在了一起。夏小芷个性活泼,总是笑脸迎人,大家都很喜欢她。宋柔一度以为她做人虚伪,热情不过是装出来的,接触久了才发现,她天生单纯,有时候吃了亏也不计较,完全是老好人一个。

考完试后,监考老师孟明并没急着抱卷子回办公室,反而拿着花名册笑眯眯地说:“学校安排老师们家访,我看看先去谁家里。”

男生们大部分都缩在后面,嘀咕着千万别选中自己。女生们反而跃跃欲试,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期盼地看向孟明。

“这样吧,”孟明的手指随意在花名册上一点,“29号好了。”

宋柔脑中一声轰鸣,29号,正是自己的学号,但是她绝对不希望老师去家访。

“不行!”她冲动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扭头看向她。

孟明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那个,宋柔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我……”宋柔一时情急,只好随便编了个理由,“孟老师,我爸爸妈妈最近出差,都不在家……”

“哦,这样啊。那就换个同学吧!”下面已经有爱起哄的几个人喊出了“魏笑”的名字,全班哄然大笑。孟明笑着摇摇头,还是点了30号。

“宋柔,你妈妈不是……”夏小芷说到一半,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别说出去,拜托了。”宋柔把脸藏在书后,没有看见夏小芷脸上一闪而过的后悔。

她查了书上几个跟刚刚考的类似的题目,心情顿时轻松了些。之前老师提过,这学期的奖学金会综合最近几场考试的排名来分配。就算是最末等的奖学金,也够她跟外婆半个月的生活费了,说不定还能给外婆买件新衣服。至于家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班里那么多学生,老师也不见得有空儿一家一家地跑。

放学时夏小芷临时被老师喊去,正好宋柔原本也没准备同她一起走,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在教学楼下又碰上了陆安然。这家伙似乎是刚打完球,头发被汗水浸得湿透,举着个矿泉水瓶咕噜噜地往喉咙里灌。

宋柔假装没看见他,正想从另一边绕过去,陆安然却先发现了她,扬手说:“哎,你等等,宋柔,我回教室拿书包,等我一下。”宋柔在原地愣了两秒钟,然后亳不犹豫地走掉了。

班主任曾经恨铁不成钢地在班上说过:“你们男生都看看隔壁班陆安然,同样是我们几个老师教的,怎么人家就能学得那么好?!”也听班里的女生八卦过,陆安然父母都在大学执教,还用不知从哪本小说里看来的一个词——“温润如玉”来形容他。他的世界距离宋柔太过遥远,那么就索性躲得更远一些。

等陆安然急匆匆背了书包下来,宋柔早就走得连影子都没了。他握住宋柔昨天落下的U盘,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算性格变得再多,这家伙的固执脾气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我回来啦,外婆!”若是往常的话,外婆早就笑眯眯地迎出来了,可今天家里灯也没开,中午吃剩的菜还放在桌上。难道外婆出去买东西了?宋柔正在奇怪,隔壁阿姨听见动静,过来对她说:“小柔啊,你总算回来了。你外婆中午突然晕倒,送到医院去了,你快去看看。”

“什么?!”宋柔惊叫一声,肩上的书包滑落下来砸在脚上也没觉得疼。她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从房间里翻出外婆的医保卡、身份证等东西,又把家里所有的现金带在了身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手在抖个不停,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有多害怕。

到医院时,外婆还在输液,虽然精神不太好,但意识还很清醒,她勉强笑着对宋柔说:“唉,年纪大了,不中用喽!”宋柔松了口气,一路上拼命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些年来,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外婆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连这个支柱都倒了,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医生见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皱着眉问:“你们家大人呢?”

“我们家没别人了,您就跟我说吧,我外婆情况怎么样了?”她仰头看向医生,眼角还残留泪痕,目光却十分坚定。

仿佛是被她的神情打动,医生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别担心,好在送来得及时,病人没什么生命危险。不过她出现了脑中风的前兆,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出院以后也要坚持服药,定期检查。”

宋柔捏着一张薄薄的缴费单,胸口仿佛被压得透不过气。外婆的医保卡可以付一部分,身上零零碎碎的现金加起来勉强也可以付掉今天的医疗费,但是听医生的口气,外婆还要在医院住几天,每一天都要花钱。她犹豫再三,找了个公共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却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

“喂,您好,”电话那头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请问哪位?”

宋柔沉默了一下,小声说:“爸爸,我是宋柔。”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声音有些慌乱,“啊,小柔,那个……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爸爸,外婆今天晕倒了,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几天。”宋柔斟酌着用词,“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

“小柔啊,那个……你也知道,爸爸条件也不是很好,还要负担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谁叫你妈妈……唉,不提了。”男人似乎也很为难,“最近公司也不太景气,你弟弟上的私立学校学费又涨了……”

宋柔握着话筒静静听着,并不接话。她曾经在街上看到过自己的爸爸和那个异母弟弟,从气色、衣着跟开的车来看,就算现在不景气了,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只不过,爸爸早就说过,女儿他可以养,但“绝不会养那个女人的妈妈”。所谓的“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宋柔的妈妈。好在外婆也有退休金,平时生活倒不成问题,只是一旦碰上生病这样的事情,便多少有些艰难。

絮絮说完自己的困难处境后,男人终于转回正题:“这样吧,小柔,过几天我瞒着你阿姨悄悄给你打点钱,不过也就这么多了,你体谅爸爸一下……”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孩子任性的声音:“爸爸快来,我想要这个!”

“谢谢爸……”宋柔话还没说完,那头儿已经匆匆挂了电话。她苦笑了一下,其实也知道打电话给爸爸没什么用,毕竟他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还有了孩子,但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刻,只要能帮到外婆的方法,她都愿意去试试。

她自己啃了一个小面包,又买了份盒饭带给外婆,走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儿的走廊里,有些久远的回忆被刚刚那个电话勾起。小时候的宋柔曾经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时光,几乎被爸爸妈妈宠上了天,也惯出了她的执拗性子。爸爸妈妈刚离婚的时候,她还很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爸爸每周都会抽空儿来看她,带她去公园玩,买好吃的给她。可是有一次,爸爸带了个年轻阿姨来幼儿园接她,说他很快就会结婚了。年幼的宋柔只顾着啃鸡腿,漫不经心地答了几句。从那以后,爸爸就很少来看她了。

“咦,你怎么在这儿?”宋柔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打断了她的回忆。真是冤家路窄,站在她眼前的,除了陆安然还有谁!

“你,哪里不舒服吗?”陆安然见她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应该是回家换了衣服又出来的,清爽的浅绿色衬衫上还带着洗衣液的柠檬香味,甚至盖住了周围讨厌的消毒水味道。

这个人,其实跟夏小芷有点儿像啊,宋柔想着,不管给了他多少冷脸,依然能够这样真诚地看着自己。她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不好意思再次扭头走掉,只含糊答了句:“我外婆病了。”

“严不严重啊?我叔叔是这儿的副院长,要不要找他帮个忙什么的?”

宋柔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抓到了什么希望,犹豫着开口:“那个……我爸爸过几天才能给我打钱,能不能……能不能先拖一下医药费?最迟下周,我一定把钱缴清。”

陆安然带着宋柔找到了陆叔叔,他一口应承下来,拨了个电话给外婆所在的科室。医院里这种事本来就很常见,何况外婆大部分的医疗费都是由医保中心支付,剩下的拖个几天倒也问题不大。

“谢谢,谢谢叔叔!”宋柔感激地说,又转向陆安然,郑重地道了谢。

陆安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手道:“没事没事,大家是同学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递给宋柔:“喏,昨天你掉的,现在物归原主了。我可没看过里面的东西啊。”

宋柔接过来,视线却落在他的手上,陆安然的肤色本就比一般男生要白,手背上赫然一道长长的旧伤痕,更显得触目惊心。

见宋柔注意到了伤痕,他快速缩回手,抓了抓脑袋说:“小时候被石头割的,缝了好几针。反正男生嘛,难看点儿也没什么。”

宋柔看了看陆安然的脸,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一张斯文白净的面孔,小时候居然那么淘气。好好儿的手怎么会被石头割破呢?她突然僵住了,记忆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好像还真认识一个人也是这样,不会那么巧吧……

陆安然也站住了,似乎有些苦恼地说:“宋柔,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啊——你真的……真的,不记得我了?”

女生一贯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窘迫神情,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陆安然疑惑地问。

宋柔咳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会,就是那个‘乌龟陆吧?”

宋柔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独来独往,虽然名字里有个“柔”字,但个性却一点儿也不柔弱。比起跟女孩子们玩洋娃娃、过家家,她更喜欢带着一帮男孩子翻墙、打架。小学时女生长得比男生快,她比大部分男生都要高些,加上她家境不错,为人豪爽,经常慷慨地跟他们分享自己的高级玩具和进口零食,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些孩子中的大姐大。

在她的记忆里,“乌龟陆”是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小跟班。他比别的男生要长得瘦弱些,皮肤白得像女孩子,跑得也慢,更别说跟人打架了,只会拖他们后腿。最讨人厌的是,他个性腼腆,跟他说话时他常常只红着脸一言不发,又常常被别的男孩子欺负得抬不起头。

那时候,电视里流行的都是个性豪放粗犷的江湖游侠,宋柔最崇拜的也是那些充满英雄气概的人物,恨不得哪天也去学一身功夫去行侠仗义。像“乌龟陆”这样弱不禁风、扭扭捏捏的小子,宋柔是不会带着他一起玩的。

有一年突下大雪,街上、学校里都积了厚厚的一层。老师也不上课了,放大家去操场上打雪仗。“乌龟陆”本来动作就慢,在雪地里更是小心翼翼地走着。宋柔正玩得兴起,看见他就一个雪球狠狠砸过去。躲闪时他一下子滑倒了,没想到雪下面还藏着一块尖利的石头,在他手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一滴滴地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宋柔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连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反倒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乌龟陆”,忍着疼安慰她:“没事的,不要紧。”或许是因为愧疚,从此宋柔就把他列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宣布谁敢欺负“乌龟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再后来没过多久,宋柔父母离婚,她搬了家,又转了学,小时候的事情如同记忆里褪了色的画,连曾经在一起玩的小伙伴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她还记得自己取的外号“乌龟陆”,却忘记了外号代表着的那一个人的真正名字。

而此刻被遗忘在记忆里的那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张白净又有点儿泛红的脸,但已经长高了不少,微微带笑地说:“宋柔,你总算是想起来了。”

宋柔却有些尴尬,小时候她可没少欺负陆安然,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竟又进了同一所学校。“你手上的伤……对不起,都怪我不好。”这一句道歉,迟了好几年,却是发自内心。

“都说没事了啊,你也别放在心上。”陆安然不在意地将手插回口袋,笑着说,“不过你变文静了不少,那天我扔你东西的时候,还以为你会扑上来揍我呢,结果居然没有,我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宋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地说:“小时候太淘气了,人长大了,当然是要变的。”何况,在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再也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了。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哪还有任性的资格呢?

“谁说的,你名字没变,长相也没变,生气时的样子更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陆安然反驳道,“而且,我也没有变啊,只是你一直认不出来,真不够意思。”

宋柔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泛起一丝苍凉,她早跟以前的同学没有了任何联系,有些事情,陆安然大概还不知道吧,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如果那天陆安然没有走进巷子就好了,那他就不会看见自己那么狼狈和无力的样子,永远都记得自己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姐大。他也许没有变化,但自己早已经回不去了。

如同此刻,她低头看到的两双鞋子,一双是在广告上看到的名牌新款,另一双是洗得泛白的杂牌地摊货。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云泥之别。明明站得这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平缓的呼吸,可是,就像天上的云跟地下的泥那样遥远。

何况……他又怎么会没有变呢?宋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是陆安然啊,是大家眼中完美无缺的好学生陆安然,不再是那个腼腆的,总被人欺负的“乌龟陆”了。她抬起头,掩饰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又恢复成在学校里一贯的冷淡样子,“不跟你聊了,我还要去看看外婆,拜拜!”

又跑掉了啊,陆安然看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年宋柔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而且是她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以前的她,明明是很喜欢笑的。

那天过后,在学校里遇见陆安然的机会突然多了起来,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经过隔壁班去打水的时候,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好像学校里刚刚出现了这个人一样。陆安然倒是很自然地打招呼,宋柔只是点点头。陆安然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那段逝去的年少时光,还有同样一去不复返的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对现在的宋柔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体育课自由活动,夏小芷抱怨着最近吃胖了,非要拖着宋柔去操场上跑步。正好隔壁班在考短跑,陆安然正跟几个男生在跑道旁做热身。宋柔正想拉走夏小芷,没想到她已经兴奋地冲那边挥起手来:“嗨,陆安然!”

宋柔怔了一下,男生循声看来,眉眼一下子舒展开,唇边滑过一丝笑意。他走过来看着宋柔问:“真巧,你们这节也是体育课?”

夏小芷抢先答道:“没有啦,数学老师临时调了课。”口气中带着再自然不过的熟稔。

宋柔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迟疑地问:“你们……认识?”

陆安然正要解释,那边同学已经在催他了,“那我先过去了!”

“考试加油!”夏小芷把手拢在嘴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她回头又挽住宋柔,笑着说:“陆安然是我初中同学。他以前跑得可慢了,为了中考体育及格还特意练了半学期。”

我知道的啊,宋柔想,比你知道得还要早呢!

当初那个白白瘦瘦的小男孩,只会在宋柔带着一帮男生呼啦啦满操场跑的时候,站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宋柔跑累了,就对他说:“‘乌龟陆,我们来捉迷藏吧!要是你能抓到我们其中的一个,以后就带你一起玩。”可是,往往还没等他数到十,大家就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有动作快的男生还故意从他面前跑过,可他跑得还没人家走得快,还是一个都抓不到。游戏结束的时候,得意洋洋的宋柔就叉着腰冲他大喊:“‘乌龟陆,你简直比乌龟还要慢啊!”

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确实挺讨人厌的。不过还好,还好现在的“乌龟陆”并不计较。她低下头,藏起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忘了把黏着自己的夏小芷推远一点儿。

夏小芷也习惯了宋柔的少言寡语,自顾自地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说着:“咦,陆安然超过前面那个了,他现在跑得挺快嘛……糟了,又被赶上了。”

突然有个东西擦着夏小芷的耳边飞过,她一下子松开宋柔,捂住耳朵叫道:“哎呀好疼!”

地上躺着一只半新的羽毛球,宋柔看向球飞来的方向,只见魏笑跟另一个女生握着球拍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打偏了。”魏笑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她说话时脸对着夏小芷,眼睛却盯着宋柔。

“没事没事。”夏小芷摆摆手,让宋柔帮她看看,还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点皮。

宋柔抿紧嘴唇。她们放着现成的羽毛球场不用,却专门到跑道附近来打球,分明是……冲自己来的。自从孟明提出要去家访之后,魏笑对她的敌意就愈发明显,连路上遇到都会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之情。尽管没再把她堵在巷子里,但平时总免不了小的磕磕碰碰,宋柔都默默忍了下去。

只是这次伤到了无辜的夏小芷,宋柔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瞪了魏笑一眼。

魏笑倒没想到一贯忍气吞声的宋柔也会表示不满,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手捏紧了球拍准备走过来,身边的女生拦住了她。

夏小芷见她们之间的气氛不对,赶紧拉着宋柔说:“没关系啦,已经不疼了。走吧,我们跑步去!”

宋柔点点头,呼出胸中一口闷气。这种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对她而言真的很无聊。全班那么多人,魏笑却偏偏只讨厌自己一个。或许真的是恶有恶报,因为小时候经常欺负陆安然,现在报应来了。

最近的天气不错,天空蓝得沁人心脾。宋柔觉得连沉郁许久的心情都仿佛随着微风轻轻散去。外婆已经出院,精神好了很多,医药费也全补上了。医生说她恢复得还不错,只要坚持吃药预防,得中风的可能性很小。接连几场考试下来,宋柔在班里的排名靠前,奖学金应该没问题。

这天宋柔到学校时晚了点儿,班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时突然都安静了下来,渐渐又变成了窃窃私语。她心中纳闷,在夏小芷身边坐下来,“怎么了?今天大家都怪怪的。”

夏小芷看着她欲言又止,只默默递过来一张纸。

宋柔只扫了一眼,脸色大变,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看向夏小芷的眼神既愤怒又伤心,“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心底的伤疤被人粗暴揭开,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夏小芷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眼中隐约有泪珠打转。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告诉别人吗?你是不是说出去了?”

“我,我只告诉过陆安然。他不是你以前的同学吗,一直很关心你的事……”夏小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柔如一阵旋风般地冲出了教室。

陆、安、然,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击在宋柔脆弱的神经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想把堵在胸口的一股气发泄出来。她冲到隔壁班,叫出了陆安然。然后将手中的碎纸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宋柔,你怎么了?”陆安然伸手想按住她的肩膀,却被她狠狠甩开。

“我妈妈的事情,夏小芷都告诉你了吧?”宋柔盯着他的眼睛,口气咄咄逼人,“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陆安然急切地说。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就因为小时候的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宋柔看着他们班窗后探出的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只恨不得用最恶劣最狠毒的语言去攻击他,“陆安然,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陆安然呆住了,心口突然滑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一早就听说了学校里关于宋柔的传闻,正在担心她,没想到宋柔竟然怀疑是他做的,而且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他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宋柔时的样子,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蹲在路边,拿着根火腿肠,喂给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嘴里还轻柔地说:“乖,不要着急,慢慢吃。”当看到小狗狼吞虎咽地把火腿肠吃得干干净净,宋柔开心地笑起来的样子,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这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后来看到站在一群男生中间发号施令的宋柔时,吃惊得半天合不上嘴。但是,当他知道是宋柔带人赶走了欺负流浪狗的小混混的时候,他又觉得,温柔地抚摸小狗的宋柔,跟那个神气地指挥男生的宋柔,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性格内向,对宋柔这样的人,既羡慕又崇拜。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原来在宋柔的心里,他只是一个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的人。接近她、帮助她都变成了一种别有用心。所有的解释都堵在嗓子眼儿里,吞不下,也吐不出,最后化成心灰意冷。“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陆安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轻飘飘地浮在云端,脸上褪去了大片血色,“那就当作是我做的吧。”

宋柔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哗啦”一声碎掉。她倒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这个面无表情的男生。怀疑是一回事,但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梦魇似乎都成了事实。她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故作平静地说:“那更好,我们两个,扯平了。”

魏笑远远盯着这一幕,冷笑了一下,转身走回自己班里。她手中还攥着几张同样的纸,上面是一篇多年前的老新闻《法院顾念老母幼女,毒贩终审改判无期》,其中有一处被圈了出来:“被告人有一女还在念小学”。宋柔的档案也被印在旁边,母亲那栏分明写着“服刑中”。

宋柔,别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而且,还远远没有结束。

自从那天宋柔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陆安然决裂,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传了很久。她走在校园里,时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道:“快看,那个,就是她。”

宋柔母亲的事,在几年前是轰动一时的大案。跟宋柔爸爸离婚后,她染上了毒瘾,为筹毒资走上了贩毒的道路,家中藏毒数十斤。警方顺藤摸瓜,摧毁了本市的一大贩毒团伙。宋柔的母亲被判无期徒刑。

宋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警笛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妈妈慌里慌张地藏着什么东西,然后一大群警察破门而入,拘捕了正要跳窗逃跑的妈妈。她记得自己当时哭得声嘶力竭,而妈妈从戴上手铐到被关进警车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宋柔都会因为做噩梦而半夜惊醒,甚至连在大街上听见呼啸而过的警笛声,都会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蜷起身体。

她不再是孩子们中间的大姐大,她只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毒贩的女儿。这是笼罩她一生的阴影,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夏小芷曾经小心翼翼地说,“陆安然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宋柔一句话堵住她:“再提他我们就绝交!”

一时的激愤过后,冷静下来的宋柔其实也想过这件事的蹊跷,但除了陆安然,她又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清楚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恨自己入骨。她问过夏小芷,究竟还有没有不小心说出口过,但夏小芷坚持说只告诉过陆安然,就差发毒誓了。

算了,宋柔在心里想,时间一久,大家自然会淡忘这件事,现在最多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反正自己本来就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陆安然看到自己都会故意避开,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吧!不过,偶尔远远看到他跟别人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宋柔也会觉得,或许这样,对大家都更好。

下课时,宋柔被班主任喊进了办公室。“你这几次考得都还不错,进步很快啊!”班主任翻了翻宋柔的作业跟试卷,然后话锋一转,盯着她问道,“是你自己做的吗?”

宋柔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班主任话里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答道:“当然是我做的。”

“那为什么会有同学检举你考试作弊呢?”班主任拿出一本白纸装订的小本子,口气越发严厉起来,“这是你的吧?”

宋柔一看,是她抄了重点的便签,尺寸正好能够放进校服口袋,准备等公交车的时候复习用的,但她不明白这个本子怎么会到了班主任的手里。

“有同学说,这就是你考试作弊用的东西,还不说实话?”

她徒劳地解释着:“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这只是我用来复习的。”

班主任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本来这次奖学金是有你的,现在只能取消了,你回去好好儿反省吧!”

宋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前段时间的所有努力都抵不过别人的恶意中伤,奖学金泡汤不说,还给班主任留下了作弊加说谎的恶劣印象。

“宋柔,”有人在身后轻柔地叫住了她,“下一节是你们班的课,帮我把教案和书先拿过去好吗?”年轻的实习老师孟明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递过来的书上,还放着一包纸巾。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垂下头接过孟明的东西,刘海儿盖过了她的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流泪。

学校里关于宋柔的传闻早就传遍了每个老师的耳朵,孟明也不例外,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家访时,这个女孩子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他不知道宋柔到底有没有作弊,但刚刚,看见她在班主任面前极力辩解,双手在背后攥得指节发白,脸上却一点儿要哭的表情都没有。如果换了别的女生,估计早就泪如雨下了吧!他想,也许宋柔真的没有作弊。她不流泪,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大概还是想哭一哭的吧!

上课铃响时,宋柔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微微有点儿红。孟明并没有急着上课,而是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上大学的时候,他参加了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票数一直遥遥领先。也是年轻气盛,孟明在校园BBS上说,当选后请同学们吃饭。第二天老师就收到了举报信,说他用不正当行为为自己拉票,有失公平。老师原本也很看好他,却不得不取消了他的竞选资格,还狠狠批了他一通。

“那时候我也很委屈,想不通为什么。”他的目光越过班上的同学,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可是后来才慢慢知道,在漫长的人生里,这真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们会遇到很多很多让自己伤心难过的事,但过段时间后再回头看看,其实都无关紧要。就像现在,虽然我没有当上学生会主席,但依然在这里给你们上课啊!”最后一句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魏笑带头,全班热烈地鼓起了掌。孟明微笑着轻轻敲了敲黑板,又讲起课来。

孟明上课极少说跟教学无关的话,这一次破例,大概只有宋柔知道为什么。她将背挺得笔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这位年轻老师平淡地叙述着这段往事,想象着他当时百口莫辩的心情,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很委屈、很愤怒、很无奈……但是终究都会过去。她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包纸巾,心头一热。

没几天,班上突然爆出一个大新闻,孟明辞职了!有同学言之凿凿地说,听见孟明在办公室说下周就不来了。“真可惜,虽然我不喜欢物理课,但还是挺喜欢孟老师的。”夏小芷有些遗憾地对宋柔说。

对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人还是魏笑,课也没上就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宋柔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沉,看来是真的了。原本她对这个年轻老师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不禁也觉得有一丝失落与可惜。

“奇怪了,我的物理作业本呢?”放学时,宋柔整理书包才发现没发到自己的本子。课代表已经回家了,夏小芷建议道:“你去办公室问问,也许落在老师桌上了吧。”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见魏笑红着眼睛突然扑过来,挥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都是因为你,害人精!”

宋柔被打蒙了,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正好陆安然经过,见状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后,冲着魏笑大吼:“你疯了吗?怎么能随便打人?”

宋柔捂着脸,脑子里想的却是,一贯斯文的陆安然,居然也会吼人?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大喊大叫的样子呢。

魏笑恨恨地看向宋柔,目光像一把尖利的飞刀,“如果不是你,明哥怎么会辞职?”

宋柔跟陆安然都是一头雾水,这件事跟宋柔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你作弊的事情,他跟班主任在办公室大吵了一架,说什么没有足够证据就不能随便怀疑你,更不能取消你的奖学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不辞职还能怎么办?你说,他还能怎么办?”

宋柔并不怀疑魏笑所说事情的真实性,以她对孟明的关心,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出他辞职的原因。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孟明的辞职居然只是为了还她一个公平。

“就算是这样,那你也不能全怪到宋柔头上啊!”陆安然觉得眼前这个女生简直是不可理喻。拉着宋柔准备离开。

魏笑歇斯底里地叫着:“你也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她不过是一个毒贩的女儿,凭什么能活得那么无辜?”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冷笑了一下,冲着陆安然的背影说:“就算你护着她又有什么用,事到临头,她还不是……怀疑你吗?”

陆安然突然僵了一下,宋柔也站住了,转身面对魏笑,咬着唇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魏笑看着宋柔红肿着半边脸的样子,觉得心里痛快极了,“你自以为藏得很深的秘密,其实太容易查出来了。把你妈妈的事抖出去的入,是我。”

宋柔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陆安然,他并没有因为真相水落石出而显得如释重负,反而盯住魏笑:“那这次她作弊的事……”

“也是我跟班主任举报的。只是,”魏笑脸上现出一丝懊悔,“我没想到明哥会因为这件事辞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口的却不是宋柔。也不是陆安然。他们一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孟明站在楼梯上,也不知道来了有多久。

“孟,孟老师……”魏笑一下子软下来,用哀求般的语气说:“你不要辞职好不好?你留下来好不好?”

“谁说我要辞职了?”孟明反问道。

“可是,有同学说你下周就不来了。”魏笑结结巴巴地说,“我还听说,你跟班主任吵架了……”

他轻轻摇头,“我没有辞职。只是因为实习到期,留校的话还有些手续要办,所以暂时请了假。吵架的事情就更离谱了,我不过是跟班主任说了下宋柔平时的表现,请她查清楚这件事情而已。”

事情突然峰回路转,当事人宋柔反而愣住了。虽然知道魏笑一直讨厌自己,却不知道她竟然恨到了这种地步。还是陆安然笑着跟孟明打了个招呼:“你不走真是太好了,我们班女生都伤心了一天了。”

孟明拍拍他的肩膀,转向魏笑平静地说:“老师对你很失望。”

魏笑如同被雷击似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嘴唇颤动着仿佛想要辩解什么,却在对上孟明责备的眼神后,泪水瞬间盈满眼眶,“你什么都不知道……”魏笑哭着说完这句,就扭头冲下了楼梯。

孟明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本子递给宋柔,“我给你班主任看过你的作业,你态度一向认真,正确率也很高,根本用不着作弊。魏笑的事……我会跟班主任说是同学之间产生的小误会。奖学金也是你应得的。”

“谢谢孟老师。”宋柔心中感激,她物理成绩在班上并不突出,也不像夏小芷那样跟各科老师都混得很熟,但孟明却几次伸出援手帮助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自己。

孟明走了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这还是宋柔跟陆安然吵架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两人背着书包默默下了楼,“那个……”宋柔刚开口就被陆安然打断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宋柔低头靠着墙壁,脚尖轻轻点在地上,心中默数一二三……也不知道数到了多少,陆安然回来了,扔给她一罐冰可乐,“敷脸上吧!”

宋柔把刚刚被打的那半边脸,贴在冰凉的易拉罐上,原本的刺痛顿时缓解了不少。手指的感觉很冰,心里却是暖的,原本冻住的角落也被这热度悄悄融化。徘徊在嘴边的那个问题,不自觉就问出了口:“陆安然,上次的事……我那么过分,你为什么还要来帮我呢?”

“我怎么会跟一个女孩子计较呢?只想等你消气了再慢慢解释,谁知道今天正好撞上。”陆安然也给自己开了罐可乐,“对了,为什么那个女生老是找你麻烦?我听夏小芷说了,你经常被人欺负,这可不像你啊!”

“我……”宋柔将易拉罐转了半圈,用另一面重新贴上脸颊,垂下的眼睫像是静止不动的蝶翼,低低说道:“我是在赎罪啊!”

父母离婚后,宋柔跟着妈妈搬了新家。似乎是想弥补她一般,妈妈总是买最漂亮的裙子、最高级的玩具和最精致的点心给她,甚至比爸爸以前买的更贵更好。她太小了,从来没有想过妈妈做什么工作能赚那么多钱,只知道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妈妈就会送很多她喜欢的东西来哄她。直到妈妈被捕,她才后知后觉,那些钱统统是靠贩毒而来,没有一张是干干净净的。

学校里有时会播放禁毒宣传片,她看到一半,就会偷偷跑进厕所里呕吐,仿佛要把以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宣传片里有吸毒者形销骨立的照片,以及家属的含泪控诉,每一张面孔都狰狞地交替出现在宋柔眼前,每一个声音都在她脑海中咆哮:“害人精!去死!罪有应得!”

如果说妈妈犯了不可饶恕的错,那么浑然不觉的她也背负着同样的罪孽。与其说宋柔恨走了歪路的妈妈,倒不如说她更恨的是自己,那个只关心新衣服和玩具的自己,那个只懂享受从未付出的自己,那个弱小的无力阻止命运的自己。所以她亲手画下无形的监牢,给自己判了罪,拒绝一切温暖,忍受所有责难。而越是跟外界疏离,别人就越发认定她心高气傲、难以相处,也就越发排斥她。

宋柔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那些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并没有被漫长的时光缓解,而是找到了一个出口释放出来。眼前的这个人,认真倾听的表情很温柔,是不是无论自己如何对待他,他都永远会这样相信自己,支持自己呢?

陆安然突然伸手拨乱了她的刘海儿,语气里好像都带上了可乐的甜味:“傻瓜。”

“啊?”宋柔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微微带着笑意的双眼。

“这算是什么赎罪啊?”陆安然刻意用了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说道,“正常的方向,难道不应该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再回报社会吗?你这种任人欺负绝不还手的逻辑到底是从哪儿看来的,狗血剧吗?”

“什么啊,真是的。”宋柔嘀咕着,用手梳了梳头发。

“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班同学也并不讨厌你啊,只是你平常都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庸人自扰。”

“说得好像你调查过了似的。”女生偏过头,嘴上不以为然,原本黯然的表情却松动了些。不是不想跟大家接近,只是害怕自己的事终会被人发觉,最后还是留下自己孤单一人。曾经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桌,但她爸妈一听说宋柔妈妈还在坐牢,便立刻要求班主任把她们俩的座位调开。

“走这边,走这边。”陆安然趁她想心事的时候,拉着她绕到了学校的后门口,指着角落神秘兮兮地说:“你看。”

“喵——”一只大腹便便的白猫警惕地盯着他们。陆安然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根鱼肉肠,剥开包装扔过去。白猫嗅了嗅,犹豫了一下,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像饿坏了啊,真可怜!”宋柔找出早饭吃剩的半个面包,也掰碎了丢给它,“你怎么发现它的啊?”

“前几天我路过垃圾箱,听见它在里面叫,估计是在找东西吃吧!不过,学校的垃圾能有什么油水啊,它又怀孕了,每天都蜷在墙角里,我就带点儿吃的给它。”陆安然看着她轻轻地抚摸着白猫的背,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小姑娘,在没有入的时候收起了自己的刺,温情地对待另一个小生命。入或许会变,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就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宋柔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着,永远永远,没有半点伤心难过。

晚饭时,外婆见宋柔脸颊上有块红红的印子,担心地问:“小柔,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糟了,宋柔吐了吐舌头,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啦,放学时不小心撞到窗子了。”她给外婆又夹了好几筷子菜,转移话题,“对了外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我应该又能拿到奖学金,去给你买件新衣服吧!”

“老太婆了还穿什么新衣服。”外婆摇摇头,“你还是给自己买吧!”

“哎呀,外婆才不老呢,永远年轻漂亮。再说了,我们要穿校服,买了漂亮衣服也没机会穿。”宋柔撒娇道。

外婆被她哄得连皱纹都好像在笑,“难怪你今天心情好。我看你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啊,都不太开心的样子,还以为你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原来自己前段时间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害得外婆为自己担心。“放心吧外婆,我没事,就是那几天作业有点儿多。”宋柔心中愧疚,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外婆为自己担心了。

“唉,上次我住院了,也没能去看你妈妈。之前听说她表现不错能减刑的,也不知道定下来没有。”外婆想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又叹了口气。

宋柔安抚般地握住她的手,“外婆,下个月我陪你一起去看妈妈。”她终于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陆安然向她伸出的手仿佛还在眼前,从你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吧,宋柔。

魏笑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班长跟大家说她请了病假,但却有传言说是因为孟明要辞职的关系。夏小芷也凑到宋柔耳朵边八卦:“我听说孟明今天要去魏笑家家访呢。”

“孟老师,”宋柔在学校门口等到了孟明,“我能跟你一块儿去看看魏笑吗?”

孟明有些意外:“你也想去?”

“嗯……”宋柔咬了咬唇,“之前的事我不怪她了。可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魏笑的妈妈在家里接待了他们,忧心忡忡地说:“笑笑那天放学回来哭了很久,然后就说要转学,还死活不肯说原因。唉,这孩子急死我了。孟老师,麻烦你专门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别客气,作为她的老师,我也有责任。”在魏笑妈妈面前,孟明并没有提宋柔跟她之间的纠纷。

魏笑妈妈又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宋柔,“你是我们家笑笑的好朋友吧?谢谢你来看她啊!”

宋柔有些尴尬,只能岔开话题,“阿姨,那我跟孟老师先去找魏笑聊聊吧!”

“好,好。”魏笑妈妈把他们带到女儿房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笑笑爸爸去世得早,对她影响很大。有时候连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就拜托你们了。”

房间里,魏笑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柔,问道:“你来干什么?又想看我笑话吗?”

“魏笑,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为什么?”魏笑一脸厌恶地说,“就因为你有一个那样的妈妈!”

“魏笑!”孟明低声喝止她。

“孟老师,你一定也很讨厌我了吧?可是,你不知道,你们谁都不知道……”魏笑看向孟明,眼中渐渐有泪,“我爸爸……我爸爸就是被毒贩打死的!”

宋柔怔住了,她一直以为不过是女生之间的小摩擦,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魏笑对自己的憎恨,是有理由的。

魏笑的爸爸是一名缉毒警察,经常在外执行任务,很少陪伴在家人身边。有一天,正在休假中的魏爸爸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尽管魏笑哭着闹着不让他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而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魏爸爸在抓捕一个大的贩毒团伙的时候,遭到持械毒贩的负隅顽抗,不幸中弹牺牲了。虽然魏笑那时还年幼,却也懂得爸爸永远离开了自己,在心底埋下了对贩毒分子的深深恨意。不久前,她无意中在教导处看到了宋柔的家庭档案,才把同样的怒火烧向了宋柔。

宋柔看着泪流满面的魏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中清楚,因为妈妈一念之差走上了邪路,从她手中流出的毒品危害了无数个家庭,从某个角度来说,魏笑恨她、骂她、打她都不算过分。

孟明眼中也闪过惊讶与同情,他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魏笑的肩上,柔声说:“告诉老师,你真的想转学吗?”

魏笑沉默了,她并非真的想要转学,只是因为那天孟明说了“老师对你很失望”,她不知道怎样再面对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老师。

“我没有讨厌你。”

魏笑收住眼泪,睁大了眼睛看向孟明。

“但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讨厌宋柔。”孟明收回她肩上的手,语气轻柔而坚定?你爸爸是警察,那你应该知道警察的职责是匡扶正义而非欺凌弱小。宋柔的妈妈做了错事,正在接受惩罚。你却把仇恨转移到无辜的宋柔身上,还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这不叫正义。”

魏笑妈妈突然推门进来,手上还端着水果盘,有些慌张地问:“孟老师,笑笑做了什么坏事吗?”

“没什么,一时想歪了而已。”孟明安慰道,又继续对魏笑说,“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师希望你能认真地想一想。”

“明天就回学校吧,”宋柔低声说,“大家都很关心你。”

魏笑扭过脸,依然是恶狠狠的语气,但气势已经弱了不少,“别以为我们能做朋友。我回去,是因为孟老师。”

这孩子,孟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临出门时,宋柔无意中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照片里的男子穿着警服,气宇轩昂。她又看了看正跟魏笑妈妈告别的孟明,好像明白了什么。孟明的眉眼,跟魏笑的爸爸有几分神似,特别是抿着唇严肃起来的样子。传言里的所谓“暗恋”,大概只不过是魏笑对自己爸爸的一种思念吧。

“喂,放学没事吧?”宋柔敲了敲隔壁班的玻璃窗。

坐在窗边的陆安然伸出头来,笑着问:“怎么了?”

“奖学金拿到了,请你喝奶茶。”

本来说好一起来的夏小芷,又临时被老师喊去帮忙,剩下陆安然跟宋柔两个,每人捧了杯暖暖的奶茶,又蹲在学校后门,喂那只已经生下了四个小宝宝的白猫。

陆安然逗着猫,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拿到奖学金了。”

对啊,宋柔想起来,身边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啊!

“你怎么不早说?”她扬起拳头威胁道,“这杯奶茶应该你请才对。”

“你也没问啊,”陆安然无辜地说,“改天请你吃大餐好了。”这段时间来,他能感觉到宋柔身上发生的变化,虽然有时候在学校里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脸上慢慢有了更多阳光,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起来。

“你们班那个女生,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不过也不搭理我就是了。”宋柔任小猫舔着自己手指上的牛奶,微微皱眉,“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偏巧你们俩就分在了一个班,真是孽缘啊。”陆安然感慨道,“好在有孟明这样的好老师在。”

宋柔心想,要说孽缘,估计跟你的也算。她一偏头,正好看到夕阳斜斜照在陆安然的身上,给他和身前的小猫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儿。她突然心跳停了一下,猛地站起来说:“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你跑那么快干吗?”不明所以的陆安然边喊边追了上去。

宋柔跑出好远,回头才发现陆安然被红灯拦了下来,还笑着朝她比划了一个“在那儿等我”的手势。“你怎么还是那么慢啊,‘乌龟陆!”她想也不想地冲对面喊了一声。疾驰的车辆从他们之间的马路上呼啸而过,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这个笨蛋!”宋柔嘀咕着,刚刚跑得心跳很快,笑容却还挂在绯红的脸上。三十秒的红灯过得好慢,直到最后一辆车开走,她才看到陆安然倒在地上,褐色的奶茶泼了一地。她扑过去,大声喊着陆安然的名字,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一对热心的情侣帮忙打了120,又陪她把陆安然送到了医院。

手术室外,宋柔见到了匆忙赶来的陆安然的父母,和她想象的一样,都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眉头紧锁的陆爸爸安慰着心神不宁的妻子,还不忘向宋柔道谢:“幸亏你及时把安然送来,否则……”

宋柔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不安地问:“叔叔,陆安然他怎么了……”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小学毕业时动了手术才好一些,但医生说最好还是不要做剧烈运动。有时候他还瞒着我们打球什么的,真是不听话。”

原来如此。宋柔握紧了拳头,连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陆安然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为什么他跑起来比别人走得都慢,为什么他时常脸色苍白……她听说心脏有问题的人不能受刺激,但她却好几次地伤害他。愧疚在心里无限膨胀,几乎要完全吞没了她。

“病人家属在哪儿?”

“这里,这里。”陆爸爸跟陆妈妈连忙走过去。医生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虽然还是皱着眉,但神情显得镇定了些。陆安然应该……没事了吧?

宋柔也微微松了口气,但她想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在陆安然晕倒前的最后几秒钟,她对他说的居然是“你怎么还是那么慢啊,‘乌龟陆!”

陆安然清醒后就转去了他叔叔所在的医院,宋柔去看过他一次,他还能有气无力地开玩笑:“那天吓着你了吧?我好像又要返厂重修了。”

“你又不是机器人。”宋柔白了他一眼,告诉他那几只小猫的近况。

这天宋柔到病房时,却发现换了一个不认识的病人。她找到护士问:“请问原来住这间的那个男生呢?”

“走了啊!”护士扔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走了?身体那么虚弱能走去哪里?宋柔突然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字眼儿,脸色一白,难道护士口中的“走了”是指……她凭记忆找到陆叔叔的办公室,也顾不得礼貌了,冲进去就问:“叔叔,陆安然他……”

“是……宋柔?”陆叔叔还记得她,看着她眼角发红的样子,突然明白了,“别担心,陆安然被送去国外治疗了。其实他上次来我们医院检查时就建议他住院观察,可这孩子就是不肯。”

还好,还好……宋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头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宋柔。”陆叔叔起身帮她倒了杯水,温和地说,“安然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去接他,看见他呆呆地望着操场。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在看班上同学做游戏。那些小朋友中间,最显眼的就是你。”

“啊?!”宋柔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一个小姑娘,却是男生中的孩子王,发号施令的样子又自信又骄傲。”陆叔叔微笑着说,“我这个侄子,从小就跟我比较亲,什么话都跟我说。他一直都很羡慕你,可惜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后来你终于答应带着他一起玩,可惜没多久就转学走了,他为这个还难过了好久。直到前段时间,他说又遇到了你,只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了……”

“我……”陆安然的模样在陆叔叔的描述下逐渐丰富了起来,年幼孤独的他,和现在温柔的他,一直以来都默默注视着、关心着自己。宋柔只觉得有什么模糊了双眼,有什么哽咽了喉咙。

宋柔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还回响着陆叔叔的话:“国外的环境比较好,有利于安然的恢复。他爸妈准备让他边休养边读书,直接考那边的大学,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是很难再相见了吧……猫妈妈和它的小猫们,也会想你的。

十一

转眼间就到了毕业。宋柔考虑了很久,决定报师范类学校,孟明就是她最好的榜样。听说魏笑报了警校,立志要当警花,继承爸爸的事业。

夏小芷策划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毕业主题班会,做游戏、表演节目,大家又笑又闹,冲淡了那一丝离愁别绪。

“猜个字谜吧。”宋柔正发呆,一个平时不太熟的同学递给她一个气球,上面用油性笔写着几个大字:“无恙——打一人名。”

“无……恙……”她慢慢念着,心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安然无恙,陆安然,你现在是否“无恙”呢?可是,她有些不解,怎么会用同学的名字当谜底呢?

夏小芷见她犹豫不决,抢过气球看了眼,忍不住嚷嚷了起来:“这个简单嘛,霍去病呀!”说着就一脚踩爆气球,拿出里面写着答案的纸条来。

“啊?”宋柔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无恙”可不就是“去病”吗?倒是自己想得复杂了。她脸上一热,赶紧夸夏小芷聪明,又推她去领奖品。

夏小芷拿回一盒巧克力,得意地扔给她:“这是你的,我再去猜一个。”

“你也给别人留点儿机会呀。”宋柔笑道,感觉有入拍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是魏笑。

魏笑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那个……以前的事,对不起了。”然后有些尴尬地转身就要走。

“魏笑,”短暂的吃惊过后,宋柔喊住了她,举起手上的盒子,笑着问,“要不要来块巧克力?”这大概就叫作“相逢一笑泯恩仇”吧,在即将到来的离别面前,三年的同窗情压过了所有不愉快的记忆,也算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可是离真正的完满,好像还缺了那么一点儿。就像每当她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都会发生点儿什么意外,让人不得安宁。

比如现在,有人轻轻敲了敲她旁边的窗户:“要喝奶茶吗?”

宋柔僵住了,缓缓转过头,看着玻璃那边熟悉的面孔,心头一热:“不,我要吃大餐。”

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完美结局,也不是每段旅程都会一帆风顺,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奇幻的漂流,我们只有在狂风暴雨中学会坚强,然后迎接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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