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爸爸

余雷

我爸和我妈是去年离婚的。我今年十一岁。现在感觉怎么样？嗨，那真是棒极了！不是，不是，你别瞎猜，我决不是伤心！我是真的觉得没有我妈的日子里，我和我爸都过得很棒。

为什么？我爸怎么想的我说不好，你自己去问他、我自己想的，我能告诉你。

我妈在的时候，他俩老吵架，我开始还感到害怕，后来就习惯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爸很可怜。说实话，我爸在家绝对是模范，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辅导我做功课，从不用我妈插手。我爸下岗后，我妈骂得更厉害了。骂了一个星期，我爸提出离婚，我妈马上就同意了。我妈走的时候，我爸还追出去问她，要什么东西随时回来拿。我在后面喊，她连我都不要了，还会要什么。

我妈走了以后，我干了一件后来一想起来就好笑的事。那天我妈一走，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怎么擦也擦不完，后来干脆放声大哭。我爸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说，今天一次哭完，明天可不许哭了，现在这个家是男子汉的天下，男子汉是不流眼泪的！

我安静下来之后，我爸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一会儿工夫，爸像个小孩一样，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爸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我摇了摇爸爸，他没醒，我又试了试他的脉搏，试不到。我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打电话给120，说爸爸死了。等医生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哭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医生用手电筒照我爸的眼睛，一照，他就醒过来了。我爸打着呵欠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想逃出去，可一步也跑不动。

后来，我爸带我出去吃饭，他给我的杯子里也倒了一点儿啤酒，说，儿子，以后的日子就我们俩过了，来，为我们以后的日子干杯！我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没可乐味道好，真不知道我爸怎么会一瓶一瓶地喝，但我还是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地咽了下去，回去的路上，我爸问我在学校学过些什么歌，让我唱给他听。唱到我爸也会唱的，他就大声和我一起唱，我们手拉手走在一条路灯亮得像星星的路上，我敢说，那条路上就我们俩最神气。

我和我爸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友好。我开始学着自己做家务，我爸开始大事小事都和我商量。我爸说：儿子，我是不是应该把烟戒掉，这样，我们就可以减少一点开支。我点点头，于是他就再也不吸烟了。甚至连穿什么衣服合适，看什么电视节目更好，我爸都和我商量。

一天，我爸和我商量，他要去蹬三轮车。原来我妈不让他去，说丢人。我说，我让你去，蹬三轮车没什么丢人的，我们老师说了，自己劳动挣来的钱才是最干净的。我爸重新上岗了，为此，我们俩又庆贺了一番，但我爸不再喝酒了。

他们正式办理离婚手续那天，我爸和我商量，不要把父母离婚的事情告诉老师和同学。这我赞成，父母离婚的李娜在我们班像个孤儿一样，整天不说话，每个人都同情她，有时她听到别人说爸爸妈妈就会哭，我可不想像她那样。

但老师和同学还是知道了，有一天，我妈跑到学校，告诉我们班主任，她和我爸离婚了，请班主任多关心我。开班会时，班主任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还号召全班同学要多关心我和李娜，说我们是很可怜的。李娜又开始小声地哭，我没有哭，但我觉得我完了，从此大家也会像对李娜一样，小心翼翼地对我，就像我有传染病一样。我真想告诉大家，我没有妈妈一样过得很好，甚至比有妈妈还好。

回家看到我爸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流下来了。爸爸正在擦三轮车，他问清楚事情后，皱起了眉头，说这事全怪他，他没有事先向我妈交待一下。我问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累赘呢？爸爸对我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我刚靠近爸爸，他一下把我摁倒，两只大手牢牢地放在我的胳肢窝下，爸爸说，你要再问一次我就让你笑个够，记住没有？没等爸爸动手，我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唉，我怎么会想到这么傻的问题呢。

第二天下午，老师把我们班几个离异家庭的孩子叫到办公室，让我们不用上课，去听一个专家讲的什么单亲家庭儿童心理教育讲座。专家很年轻，笑嘻嘻的。我想，我的心理再没有比现在更正常的。于是，我往下缩了缩身子，掏出一本漫画书看起来。

同学们的笑声把我从漫画书里吸引出来，我坐直身子，只听女专家说：请大家不要笑，相信我，今天回家以后，对你们的爸爸或妈妈说一声我爱你。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下次讲座时请大家告诉我。感到被别人爱，是每个人都需要的情感。你们知道父母对你们的感情吗？父母知道你们对他们的感情吗？我爱你这种情感，并不局限于恋人之间。孩子们，照我说的做，看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记住了女专家的这段话。

回家看到我爸的第一眼，我脱口而出，我爱你，爸爸。

但那个结果我一直没有告诉女专家。

我说完这句话后，我爸一下愣住了，像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我。然后，他问，儿子，你说什么？我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爱你，爸爸。

这次我爸听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在我的头上捋了一把，儿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说，爸，这是我们老师要求的，我自己心里也这么想，真的，我真的爱你。

我爸还在笑，但我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他的脸上竟然有两道泪痕在闪亮。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流泪，我也大声笑起来，窗外惊飞了一群白鸽……

好词：模范，脉搏，开支，小心翼翼，累赘，局限，脱口而出

好句：只一会儿工夫，爸像个小孩一样，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流泪，我也大声笑起来，窗外惊飞了一群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