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投机客：请不要仿效我

林松立

初读《股票作手回忆录》（关于Livermore的书有两本，一本是华尔街财经记者替他撰写的传记，即《股票作手回忆录》；另外一本就是Livermore自己撰寫的交易经验总结，有译为《股票作手操盘术》）时，我跟无数对投资很狂热的青年一样，一打开就无法合上，通宵阅读，热血沸腾——这不就是我们希望的人生吗！指点江山、翻云覆雨，成为市场中的王者。

在接触到价值投资理论之前，遇到困难时经常会去翻翻这本书，于精神上无疑是一大慰藉。想想看，Livermore，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投机客，都三次破产，我们这些丝不多受点折磨，算得了什么呀。

但是慢慢地，随着对投资的理解深入，乃至最终抛弃投机，彻底转为价值投资后，我越来越对Livermore选择自杀好奇，而且答案越来越清晰了。Livermore最后一次破产前，已经把部分财产放入一个信托，可以保证他的家人不受破产的影响，生活无忧。但第三次破产时，他还是自杀了。我认为，他自杀的根本原因就是绝望——对自己能否战胜市场的绝望！

失败人生

Livermore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是把投机活动作为毕生事业追求的人，投机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全部。在他的投机生涯中，前几次跌落谷底，都没有带给他绝望，相反，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对自己的投机天赋抱有极高的自信，也对最终的成功抱有坚定的信念。所以前几次失败甚至破产时，他依然很乐观，相信自己很快能找到症结所在，只要刻苦钻研必定能再次战胜市场，而结果也跟他的判断一致，每次破产之后，再度迎接他的是更高的成就，他的自信心也越来越膨胀。

然而再一次，他还是破产了，怎么会？过人的天赋、丰富的实践经验，市场理应在掌握之中。而此时他已经60岁了，已经筋疲力尽，意识到他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所以选择自我了结。

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每天推着巨石到山顶，快到山顶时巨石一定会从手中滑落，第二天重新推着上山。如是而三，谁能不绝望而自杀呢？

虽然很多人认为，即使这样，Livermore也活得轰轰烈烈，曾经辉煌过，在投机史上写了自己的一页，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从投资角度而言，他是失败的，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他在遗书上写道：我的人生是失败的人生。

丝如我们，很难理解他的自杀。对于一个不甘于平淡，“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有志青年而言，更难理解。而且金融市场发展到现在，舞台更大了，如果拥有Livermore一半的投机天赋，根本就不会破产。破产的只是客户。不是么？直接去募集一个私募，即使破产三次，也只是让三批客户血本无归而已，并不妨碍你依然可以通过赚钱时的分红而赚得盆满钵满。

还记得2008年金融危机时，月亮基金创办人兼投资总监John Chan的故事吗？John Chan写信给他的客户，说金融海啸来了，你们的钱亏得也差不多了。当然John Chan没亏，几年下来他赚了大约1亿元的分红。Livermore要是生在这个时代，一定会感叹：这真是最好的时代。

精神慰藉

过去的反复阅读，还不单单是Livermore的自杀原因令我困惑，更令我挠头的是，似乎从中学到了东西，又似乎没有。

现在我明白了，投机术就是一种类似玄学的东西，要想把握实在太难，即便Livermore这样的天才，也心力憔悴。当年孙权围合肥，张辽、乐进二将领军前去救援。行前曹操赠一密囊知。张、乐二将抵合肥与孙权对阵之际，打开密囊，只有四字：随机应变。乐进呆住，张辽初一愣，随之大呼：一切尽在丞相算计之中，兄弟们冲呀！孙权大败。再如，被选为神龙大侠的熊猫阿宝打开神龙秘籍的时候，一张白纸，阿宝惊呆了。哦，原来没有秘籍就是秘籍。这不是风清扬教导令狐冲的话么：独孤九剑就是无招，你根本就无招，敌人拿什么来破你。

玄不？真有点玄。虽然很多人从《股票作手回忆录》读出很多“招”，笔者自己也读出了一两招，但这么多年，读了很多遍以后，我悟出Livermore的股票投机术，也就是：没有秘籍就是秘籍。但天哪，这又是什么招！

价值投资写上两三本书，基本上就可以把投资的方法和要诀罗列清楚，但是投机不行。一万个成功的投机客，就有一万个投机的“招”。譬如中国，最喜欢投机的股民几千万，从概率而言，即使百分之一的成功，绝对数也有好几十万人，他们先是成功地抄底，然后又成功地逃顶；然后又抄底又逃顶。你要是搬一张小板凳坐在任何一个人的旁边，听他们传授成功的A股投机秘诀，保准能听到无数个版本的。

然而价值投资，都有可以遵循的法则：把股票当成企业的一部分，算出来它的合理价值，在它严重低估的时候买入，耐心等待它回归均值。所以我相信，《股票作手回忆录》带给一代又一代投资人的只是激情，只是精神慰藉，并没有带给多少真正的投机秘诀。

业内人士常会讨论，对于一只持续下跌的股票，譬如贵州茅台，有些人认为应该左侧买进，有些人认为应该右侧交易，我一直无法明白他们怎么知道这是左侧，那是右侧。遇到这类争论，我经常嘲笑：哦，好吧，但记得它要涨的时候，立即通知我。

《股票作手回忆录》中也有很多这类的玄而又玄的“秘诀”。如有一章的标题是：“永远不要失去你的筹码”。Livermore的意思是在牛市中要抱紧你的筹码。可是我们怎么判定这是牛市呢？大盘还要大涨特涨呢？经历过2006年和2007年大牛市的人一定深有感触。笔者的一个朋友当时正在苦读投资书籍，恰好看到这里，指着那章节跟我说，你看，Livermore说了牛市要抱紧股票。他确实抱得很紧。从3000点抱到了6000点，当从6000点跌到4000点时，他认为牛市还没结束，依然紧紧抱着。跌到2000点时，他倒是知道牛市早已经结束了，此时livermore的指示是熊市时要舍得斩仓。

不光《股票作手回忆录》，其实几乎所有的指导投机的书，都充斥着这类似是而非的“秘诀”。

机会成本

在1965年至1982年17年间，美国股市一直上上下下来回波动，指数一丁点都没有涨，但有一个投资人，每年轻轻松松地赚取20%多的回报。如果Livermore能够穿越，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反复强调投机客要懂得休息，没有行情的时候就耐心持有现金等待牛市到来。可这个人怎么在熊市中也能赚取这么高的回报呢？

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这个人就是巴菲特，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把股票当成企业的一部分而已，有合适的回報率就出手而已。这一简单的事例让投机和价值投资，天上地下高低立判。

本书里还有一章名为“总有一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你”，令人毛骨悚然，如果选择投机，经常要被市场羞辱，有时候甚至离破产不远。这或许就是Livermore的肺腑之言。

投机看来就跟禅一样，去顿悟吧。但是价值投资完全不一样，优秀的投资者可以经过学习培养出来。1984年在庆祝格雷厄姆与多德合著的《证券分析》发行50周年大会上，巴菲特发表了《格雷厄姆-多德都市里的超级投资者们》的著名演讲，他回顾了50年来格雷厄姆的追随者们采用价值投资策略，都取得巨大的成功，没有一个例外。

但一代又一代的投机客依然没有醒悟，我认为首要原因是，毕竟还有一些投机客赚钱，而且绝对数量并不少；其次，大部分投机客自己也是时而成功时而失败，最后的结果不少也是小有赢利，但是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机会成本。

单以违背价值投资理念就将《股票作手回忆录》批驳得体无完肤，也有很大的欠缺。它提供了很多诸如“你别想让股市为您的皮大衣买单”之类的发人深省的警告，又比如“总有一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你”。即使价值投资者，也依然可以从中汲取很多营养。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收获是醒悟！我认为Livermore的最终目的也是要告诉投机客：不要投机，请不要仿效我。

一本书能穿越一个世纪，一个超级投机客能让无数投资人崇敬，是有它的魅力的。我认为魅力不是来自于教你如何驾驭投机术，而是认识到华尔街虽然没有新事物，但“投机就像山岳一样古老”；熊市中个个投机客垂头丧气，而“牛市中，大众总是先赚到很多钱——账面利润，而且始终是账面利润”。如今的中国股市，八亏一平一赚，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点。而对于绝大多数几年就要失意一回的投机客，它还是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而且，《股票作手回忆录》这本书，对于投资者而言，比任何一本诺奖得主的小说都要来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