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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凶案背后

2013-04-29赵玉刚高丽艳

方圆 2013年8期
关键词:罗锅继父哑巴

赵玉刚 高丽艳

十多年过去了,李健保由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背弯腰弓、满脸沟壑的“老”乞丐。这些年来,他白天借助饥饿、劳累和病痛阻断恐怖的记忆,然而一到晚上,十多年前的那个鲁莽举动,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2012年11月初,我接手了一起因婚外情而引发的故意杀人案。

十多年前,在鲁西北地区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仅有几十户人家,二三百口人,偏远,闭塞;红杏出墙的是一位苗条俏丽的农家女,她有着不幸的身世;杀人者是她的丈夫,一个人高马大的鲁莽庄稼汉;被害人是个农村建筑工头,一个插足他人家庭的第三者。

翻阅着厚厚的卷宗,那些鲜活的人物,凄惨的场景,一个个浮现在我的眼前……

闯关东

二十多年前,山东省庆云县大坝村有个小伙子叫李健保,二十四五岁,家境贫寒,孤身一人。为了生计,他和几个乡亲闯关东,来到黑龙江省穆棱县淘金。

他们住不起旅店,就在朋友的介绍下住在一附近的农户家。这家农户父女俩过日子,父亲是个四五十岁的壮汉,女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名叫新凤,长得水灵灵的,挺招人喜欢。她很不幸,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带着她来到了这里,几年后母亲也因病去世,她就跟着继父生活。继父对她不好,经常拿她当出气筒,稍不如意就打她骂她。

当时继父为了索要一笔彩礼钱,自作主张,把新凤许配给当地一个三十多岁的“二懵子”(当地话,用于形容人有点傻、缺心眼)。新凤嫌“二懵子”年龄大,呆头憨脑,死活不从,继父就对她拳脚相加,逼她从命。住在这里的老乡们看不下去了,就好心相劝。当时李健保还没有媳妇,老乡们就给他撮合新凤。

李健保虽然比新凤大八九岁,但长得膀阔腰圆,五大三粗,能吃苦受累,也有心计,比那个“二懵子”强多了。新凤非常同意,继父没有办法,就同意了。

这样,李健保就不在那里淘金了,辞别了老乡,领着新凤回到庆云老家,按照当地农村风俗举行了婚礼。从此,他们过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

红杏出墙

回到庆云的两口子新婚燕尔,卿卿我我,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中。农村生活除却生产劳作,就是吃饭睡觉,单调而又乏味,时间久了,甜蜜的幸福感渐渐消退。

李健保耐不住寂寞,时常喝酒,渐渐有了酒瘾。他酒风不好,酒后经常暴跳如雷。他还是个小肚鸡肠,只要新凤和村里的男人们多说几句话,他就疑神疑鬼,说她勾引人家。这让新凤无法忍受。为了增加家庭收入,李健保除了种地,还跟着村里的一个包工头干建筑活。

包工头叫马君宏,三十来岁,长得一表人才,能说会道,头脑也灵活,能挣钱,家境殷实。新凤羡慕得很,看到他就心泛涟漪;新凤长得苗条俏丽,温柔贤淑,马君宏对她也颇有意思,为此经常去新凤家串门子,和她套近乎。

李健保因为跟着马君宏干活,有意巴结人家,人家每次到来李健保都毕恭毕敬地陪着喝两壶酒。马君宏没酒量,喝点酒就控制不了自己,当着李健保的面和新凤打情骂俏,动手动脚,这让李健保醋意大发,待马君宏走后就数落她,有时还打上几巴掌,踹上两脚。为了避开李健保,他们经常到田间、沟边幽会,每到这时,新凤就激动不已,和他倾诉衷肠,渐渐地二人有了感情,隔三差五就睡在一起。

一天晚上,夜很深了新凤还没回家,李健保就走出家门在村里转悠。凑巧马君宏正拉着新凤的手向他家走来。看到这一幕,李健保顿时愤怒极了,随手拿起一块砖头向马君宏打去。马君宏“哎呀”一声,抱头鼠窜。新凤看到事情败露,没敢回家,跑到村北的玉米地里,躲了起来。

杀奸夫

马君宏跑了,新凤躲了,恼怒的李健保又跑到马君宏家里,到处翻找,没见人影,就乱砸一通。随后,他拿了一张铁锨,围着村子转悠,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只得悻悻地回家。

新凤撇下几岁的孩子走了,孩子哭,鸡鸭闹,锅冷炕凉,不能过正常的日子了,李健保又气又急。他憎恨马君宏,觉得假若不是他有意勾搭,新凤不会变心,更不会离家出走;他也憎恨自己,当初马君宏来自己家好酒相待,简直就是引狼入室,太愚蠢了。为此,第二日上午,他来到镇上,在一铁匠铺定做了一把匕首,随身带着。

2001年9月21日中午,李健保喝过酒后来到邻村的小卖铺买烟,正欲离开却发现马君宏坐在小卖铺的里间屋里,他立时朝马君宏冲过去。在两人的争吵拉扯中,李健保掏出匕首向对方头上捅去。

逃亡他乡

行凶后,李健保极度恐慌,骑着自行车慌不择路,四处转悠。当晚,他打探到马君宏经抢救无效,一命呜呼,他不敢回家了,决计远走高飞。

因为担心被抓获,李健保不敢走大路,就走乡村小道。渴了随便喝点脏水,饿了找些野果野菜充饥,困了倒地就睡。几十天过去了,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他身上已是破衣烂衫,脑袋上蓬头垢面,成了一个“叫花子”。那辆破自行车也蹬坏了,不能再骑,带着又不方便,就把它扔在一个路边上(公安机关根据车牌号,在利津境内找到该自行车,作为证据已提取);然后,一路逃跑,一路乞讨,来到烟台的海阳市。

这里有山有海,美丽富饶,然而他无户籍,无身份,没人收留他。于是他又折回北上,来到东营市广饶县。他不想再走了,想找个地方住下来,便来到一个村的砖窑厂。砖窑厂不大,来这里干活的都是出大力、流大汗的苦力。他实在无路可走了,就想在这里混口饭吃,可自己负案在逃,万一暴露,就彻底完蛋了,为此,他想装成哑巴,不说话,就没人打探自己的底细了。厂长看到这个“哑巴”身高体大,肯定有些力气,就收留了他,让他干了出窑的壮工,吃住也在厂里。从此,他在这里安顿下来。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人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就叫他“哑巴”。“哑巴”挺安分守己,除去干活,就是吃饭睡觉,从不惹是生非,厂长对他十分满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虽然安稳,但他一直提心吊胆。 几年后,他生病了,心慌气虚,水肿乏力。他不敢去医院治疗,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尿不出尿来了,不得已,他找到一个乡村郎中,郎中用中药给他调理,调理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多少起色。后来,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体质越来越差,再也做不了力气活了。

2007年春季,这个窑厂停产,他再度过起了四处漂泊乞讨的生活。他实在无法忍受流浪汉的疾苦,就来到一个建筑工地赖着不走,工头看他是个哑巴,气色也不好,可怜他,就让他打下手、看工地。他又在这里混上饭吃。

十多年过去了,李健保由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背弯腰弓、满脸沟壑的“老”乞丐。这些年来,他白天借助饥饿、劳累和病痛阻断恐怖的记忆,然而一到晚上,十多年前的那个鲁莽举动,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懊悔不已。他想投案自首,又没有那个勇气。

抓获与真相

2012年9月13日夜,天上下起了雷阵雨,“哑巴”正蜷缩在东营市广饶县城那个简易的小屋子里做着噩梦。正在这时,几名警察冲上去给李健保戴上了手铐,随后押上警车,带回了庆云县看守所。

被羁押到看守所后,李健保终于开口说话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哑巴,刚一说话还不习惯,时常和同监室的人唔哩哇啦,比比划划,人们认为他有精神病,都躲着他,防着他。

他急切地打探孩子的讯息,后来通过办案人员才知道,自他潜逃后兄长收养了孩子,妹妹也尽力帮着,现在孩子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他知道这些后心里安然了,能吃能喝能睡。后来,他还听说新凤从那以后就远走他乡,过起漂泊凄苦的生活,现杳无音信,下落不明。

案件进展还算顺利,2012年9月9日,李健保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庆云县检察院批准逮捕。不久,该案到了公诉环节,我作为主诉检察官承办此案。

我翻着厚厚的卷宗,审阅着一份份笔录,核实着一个个证据,然而没有看到新凤的证言。引发此案,她是一个关键人物;审理此案,她的证言是一个重要证据。没有她的证言,看不到案件的真相,了解不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弄不清犯罪嫌疑人李健保因何杀人,在什么状态下杀人,而这对其定罪量刑至关重要。

我立即联系警方的办案人员,询问新凤的下落。他们说曾经找过新凤,但没有找到。她有家不能归,居无定所,要找她比大海捞针还难。警方的办案人员还说,现有证据足以证明李健保涉嫌故意杀人,没有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寻找新凤了。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法律规定,检察机关是可以将该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的。一旦退查,公安机关需展开侦查,也可能因为忙于其他事务,暂时搁置此案,待上一二个月后,再以经查未果为由,将该案原样移送起诉,到时仍是无果而终。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们决定还是自行补充侦查。

2012年11月12日,我们来到黑龙江省穆棱县,经多方打探,找到新凤的娘家。她的继父是个倔强的老头子。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后非常恼火,没说上几句话就暴跳如雷,大吵大闹。我对他说:“新凤跑了,她的孩子还在,她的骨肉还在,找到她,对她的丈夫,对她的孩子,对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非常重要。”老头子看到我们不温不火,说得合情合理,就没有多少气了,激动地说:“检察官,新凤出事后确实回来过,因为我心烦,对她没有好脸色,她气得跑了,她好似说还回山东来,但保证不回那个家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几天的奔波,终于有了一丝信息。

山东很大,她在哪里?我们到了淄博、滨州、东营……查找了十多个县市,还给几十个县市发去了协查信息,终于在东营的一个小村子的“罗锅腰”老头那里找到了新凤。

出轨女,她的境况也很惨

我和同事驱车来到那里。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小村子后面有处低矮的旧房子,屋子很小,共三间,里间屋是他们睡觉的地方,一张破桌子,一条破凳子,算得上家徒四壁。靠窗那里有一盘土炕,土炕上蜷缩着一个老头,老头是天生的“罗锅腰”,正生着病。“罗锅腰”的老婆就是新凤,她正给他喂饭。新凤看见我们到来愣在那里。她灰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脸,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束,这一切告诉我们她生活得非常不好。

我们说明来意,开始询问。根据询问,她说十多年前的那天晚上,马君宏约她来到村后的玉米地里,两人亲热一番后,又互诉衷肠。夜深了,二人恋恋不舍地分手,然而新凤从小胆小,怕走夜路,马君宏就拉着她的手,送她回家,不想被醋意大发正四处转悠的李健保发现。李健保恼怒了,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向马君宏头部用力打去,马君宏立时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新凤也吓蒙了,跑到村子后面的地里,躲了起来。马君宏跑到邻村的一个门诊,包扎了头部的伤口,又折回来,在村北的地里找到了正在瑟瑟发抖的新凤。新凤不敢回家,马君宏就把她送到一位亲戚家。

躲在马君宏亲戚家的新凤寝食不安,她想孩子,想家,然而她担心李健保饶不了她,不敢回去。几天后,她听说马君宏被人杀死了,杀他的正是李健保,李健保跑了,公安人员正在到处抓他。这一讯息犹如晴天霹雳,新凤震惊了,吓呆了,害怕了。她不敢待在这个地方了,只身跑回东北的老家。

继父本来就看不上她,这次惹了这么大的祸,灰溜溜地回来,继父更加拿她不当人,骂她是丧门星,狐狸精,走到那里,祸害到那里。最后,把她赶出家门。

有家不能归,她成了没有坟茔的“鬼”,开始到处流浪,游荡。她先是捡破烂,维持生计;又到饭馆打杂,混口饭吃;还沿路乞讨,成为“叫花子”。

后来,她流浪到东营市。一天下午,她饥渴难挨,精疲力竭,昏倒在一低矮的农舍门前。这家主人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先天性“罗锅腰”,脑袋也少跟弦,是个老光棍。他把她弄到屋里,给她做了饭吃。从此,她成了这个“罗锅腰”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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