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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母离婚

2013-04-29叶倾城

伴侣 2013年8期
关键词:小罗咨询师母亲

叶倾城

十二岁那年,素宁的父母和平分手,起因是父亲有了外遇。母亲没哭没闹,签字那天还化了淡淡的妆,庄重得如见大使。

离婚后,父亲还是一星期过来两次看孩子,与母亲客气地点头寒暄,恍若老同事。多半留下来吃顿晚饭,父亲艰难地找些话题来关心素宁:“最近学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母亲总抢着回答:“她可能是随你,粗心大意……”或者“她前段时间咳嗽了,是遗传了你的慢性咽炎吧。”保持着她一贯的轻言细语,但每个字都像有看不见的针头。小小的素宁,每一口饭都哽在喉咙里,成为真正的慢性痛。

父亲走后,母亲总是鄙夷道:“现在来装了,找小三的时候呢?”正擦地板的手加把劲,务必擦掉这个男人的所有痕迹。爱洁、节俭、好面子的母亲,几乎永远在做家务,手不停口也不停,素宁已经听过无数次,但还得一次次听下去:出身寒微的父亲,如何依仗母亲娘家度过最困难的时光,一有钱就变坏,为了离婚,什么都不要了:房子、积蓄包括素宁。最后,母亲悻悻地说:“也许他和小三是真爱呢,祝他们幸福吧!”至于自己,母亲有一句口头禅:“要不是为了你……”母亲的青春就是葬送在素宁身上的,素宁恨不得一死了之,才能赎了这罪。在这一尘不染的家里,她就是一粒灰尘,不应该存在。

大概为此,所以起先小罗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他的脏乱差。他们是大学同学,小罗出身三线城市,却是省一级的高考探花,一身纯朴土气却毫不自卑,走路时连蹦带跳,累了随地一坐,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打完篮球后一身的汗。和小罗在一起,素宁什么也不用考虑,母亲从来不让她吃的街邊摊、永远不会带她逛的夜市,都不再是禁忌。

母亲当然是反对的,她与时俱进学会了“凤凰男”这个词:“我吃的亏还不够吗?你还来吃。”但是这一次,素宁与她大吵大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爸!”说出口时她也吃了一惊: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用到“爸”这个字。

母亲仿佛还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掉开脸:“……也是你的命。”

大学毕业,他们就结了婚。小罗创业,素宁进入国企,做一份清闲的工作。她很爱自己的小家,每天花心思动脑筋,希望小罗能眼前一亮。但小罗很快就腻了,说:“窗帘有必要一周一洗吗?”接着就说笑话:“我现在半夜都不敢起来上厕所,一泡尿回来,被子都叠好了。”最后就烦了:“你能不能不要帮我整理文件包?我就是个乡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领情,这让素宁很难受。

而随着小罗事业慢慢起步,素宁和母亲都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母亲不断耳提面命,素宁听厌了,可是自己心里仿佛也有只小燕子在叫:男人有钱就变坏,就变坏,就变坏。每个小罗出差的夜晚,素宁满脑子都是闪烁的红灯、媚笑的嘴唇、安全套……一个大冷战,不能不拨个电话过去问个平安。开始小罗都接,后来她查岗实在频密,小罗不耐烦了,就挂电话,她又追命连环CALL,最后发展到小罗开会的时候,要暂时把素宁和家里的电话拖到黑名单,会后才放出来。

他们就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素宁烦他进家不立刻换鞋,经常把脏脚印踩到卫生间,恨他解释不清荷包里几张大钞的消失。她从不知自己口才这么好,能把小罗质问得哑口无言,她却越来越难过,泪如雨下,语不成声。小罗越来越疲于应付解释,终于大吼一声:想离婚就直说!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素宁偏头,从一明如镜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脸,满是泪痕,苍老憔悴,刹那间,她仿佛以为那是母亲,而她对面的,是她已经多年只偶尔来往的父亲。她看到怨恨、猜疑、疏离的冰山在悄然成长,他与她是双双遇难的泰坦尼克。她不想这样。他们明明相爱,她深信小罗不曾背叛,因为他搂着自己入睡的双臂,还那么温暖有力。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耐心听完素宁的心结后,心理咨询师给出了意见:其实,素宁是带着父母结婚的。母亲对家庭的高度重视以及孜孜不倦的付出,随着她的言传身教,已经变成素宁性格的一部分。而母亲一生对父亲的不能释怀,素宁也全盘接受。母亲把自己压抑得越强烈,素宁就越能深刻体会她的痛,恐惧与不信任深绕于心。对于父亲的背叛,其实素宁也从不曾原谅与接受,她觉得父亲是伪君子,忘恩负义,难免会把这种形象指向所有男人。而她代入母亲的形象这么深,就很自然地把父亲的帽子扣在了小罗的头上。

表面上,这是她与小罗的婚姻,但本质上,这是她、小罗、父亲、母亲四个人共同的纠缠。一张婚床上睡下两对夫妻,其中一对还是仳离的怨偶,可实在太拥挤。

咨询师为素宁设计了一个方案:全黑的房间内,她不是自己,而是几十年来满怀怨尤的母亲。门无声地开了,咨询师扮演的“父亲”走了进来,素宁——或者说“母亲”冲口而出:“我恨你,我根本不想你来看孩子,我不想多做一个人的饭菜,我不想你走后还得擦地。我也恨那个小三,我压根儿没希望你们幸福过。我也不想一个人一辈子孤苦伶仃……”这是母亲永远不曾说出口的话,但素宁知道,她说的就是母亲的心里话。

下一个环节,她是“父亲”了。“你以为你把家打扫干净就是爱吗?一个家,为什么不能说躺就躺、说坐就坐。我不想吃你口热饭就要欠你感情债,如果只为了吃饱,我宁愿在外面吃馄饨面。我跟你在一起,从来都觉得像窒息一样,这是一种控制……”其实素宁从不曾跟父亲沟通过这件事,但她说得非常自然。

再下一个环节,她是自己了,她可以对虚拟的父母说出所有的心事。但素宁只觉得唇焦口燥,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仿佛哭出了半生的委屈。灯一盏一盏亮了,心理咨询师走了进来,告诉她:其实她早知自己婚姻的症结何在。下一步该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了。

谢过咨询师之后,素宁独自去了海边。她住在有阳台的海景房,半夜被潮声吵醒,她看到墨黑的大海不断地向自己扑来,又无可奈何地败退。她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大海的缓缓退潮,仿佛她心中的有些事有些人,也随着大海而去。

再多眼泪,也不能让海水更咸吧?个人的悲欢,其实是这么轻这么渺小。素宁恍然明白,那些失去的,其实就相当于从来不曾出现。沧海面前,何必说桑田?那些几千年前的回忆,抱着做什么?放下,一时半会儿还是做不到吧。素宁决定转过身去,假装视而不见,把过去、忧虑、急切放到背后,背负它们也是沉重的负担,但总归能腾出双手,做些别的事。

素宁想:夏天的时候,和小罗去一次马尔代夫吧!他们可以并肩站在窗前,素宁会娓娓向他道尽所有不曾说出口的话。她会试着三天不做家务看看,相信自己也不会被脏衣服淹死;而那些小罗有应酬的晚上,她会打电话给久不联系的闺密。

婚姻,就是从双方各自的家庭出发,与对方结合。既然已经与爱人结婚,就必须与父母离婚。

实习编辑/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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