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到常州女儿家
2013-04-29潘国本
潘国本
女儿在常州一所高校做财务,忙,外孙高中在读,更忙。这个家需要帮手。报上说,老人跑到子女身边照顾他们的起居生活,称老人漂。妻和我,这样漂在长岛小区。
我家那个,有双勤快手,她一到,外孙思念的黑鱼片、炒蟮丝,久别重逢;女儿记忆深处的桂花团子、蜜枣粽子、家酿甜酒,插花了上桌。家庭卫生,衣被换季,步入正轨,连阳台上的瓜叶菊、君子兰它们,也欢天喜地在撒野了。外孙在作文里写道:寒冬腊月,为了让我吃上热热的炒菜,每天,下午6点半,外婆就站到阳台,看紧了长江路桥头过来的自行车,一见上我的身影,立马回到灶前,打火,炒菜。那座公路桥离她至少300米,她的视力是0.6,一次也不会错过。老师给的篇后批语是:真替你高兴,也让我羡慕!
本来,我只是随行跟班,没有任务,她这么一来,不觉有了压力。我也曾是高考战将,本该更有用武之地,无奈现在的学校,早上六点到晚上11点,都给学生排了水泄不通,再凑那份热闹,太不识时务;又现今高考的题式和视角,比刘谦的魔术还刁钻,好比他们研发的是无人机、黑客战,我能使的还是机关枪、手榴弹,直接上阵,太自不量力。怎么办,我悄悄自学了些青少年心理知识,暗中营造温馨,做些外围调适,还不知输送的是正能量还是帮倒忙。
这边作为模糊,那邊又来新问题。刚到这里的时候,有别情可聊,有新鲜可看,感觉还充实,十天下来,这种感觉没了,倒发现电话稀了,熟人少了,走在路上,问候和搭讪也碰不上了。昔日老地方的坊间杂谈,还有百米外那种烧饼,全没有了。原先有了寂寞,可去湖滨垂钓,跨上单车,20分钟,进入天然氧吧,且总有望外刺激入彀。这里,只有高楼,高楼能与鱼为伴吗?虽说这里设施不差,人口也有4000多,但全是聚来户头,举目陌生。接下来,我伤风来了,牙龈也肿了,本来打算至少住两个月的,动摇了。
老伴很快看出苗头,说:老盯着那几本破书做什么,不到活动室去走走,长廊里去聊聊?我看你是让以前的学生宠坏了,你以为还是学校,一出门,边上人就哄着你喊先生?
没错,她与我就不一样,她在路上点头、微笑仍不见少,门卫、保安,推童车的,送牛奶的,负责园艺的孙师傅,南门杂货店的老板娘,连楼底下84岁的阿婆也熟悉了。那天,从38路公交下车,前边的阿公两手都提的沉甸甸的,她很自然地就给他接过了一个袋,就这一接,包括我在内,三个都有了招呼。还有12楼的胖婶,看她背了一篮皱壳蚕豆,马上熬不住告诉她,苏果超市来新鲜嫩蚕豆了,3元钱2斤。胖婶回话:谢谢,你们到长岛没多久吧,北门居委会,每周星期五都有歌咏活动,你们两个都来,学学新歌,唱唱老歌,挺开心的。之后的星期五,妻去了,那里都是活跃分子,一个介绍一个,一下多出好几个朋友。
要是不跟陌生人讲话,碰巧对方也是这类宝贝,即使天天见面,也只会天天陌生。你看他:没意思,冷血;他看你:傲傲的,架子大,莫名其妙,彼此成了彼此的冷面杀手。如果你先跟对方说话,人家看看你,没心没肺的,一点不设防,话会多起来,心肠也会热起来,怎么不多出一对朋友?这样一想,情况变了,我也很快发现,我与楼上那家原来就是金坛老乡。对门那家,本来也不大喜欢讲话,后来发现,他家女儿就是我女儿那学校的学生,还装什么蒜?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夏雷村,从这个大门进出的,应该就是一家人。
刚来那阵,觉得这里“土著”,讲话也古里古怪,不好对付。“跑过去了”叫“逃过去了”,“蹲下来”叫“孵下来”,更想不通的是,“起身了”不说起身,说“出来了”。听熟以后,哪古怪?糯糯的吴语,反多了亲切和有趣。我喜欢吃当地麻糕,南门小店卖麻糕,老板刚熟悉,我冲过去说“卖五只(个)麻(mu)糕”,把那个“mu”拖出悠长的第三声。谁不喜欢外地人说他们方言?顿时,一屋子欢快。如此,“多少新朋友,变成老朋友”,包括黑龙江过来帮女儿的老李,宿迁过来帮儿子兼打一份工的老费。老李,见多识广,口上说帮儿子,手上还做了件自由买卖,前20多年一直在外打工,大庆、九江、深圳、常州,跑了半个中国,单听话音已判定不了他是东北人了,惟有“孵”在地上的北方功夫没变。他一“孵”下来,听他“吹”吧,东北女人大碗喝酒,蛇口工业区一日三变,九江的新品种水果,出来的都是“生猛海鲜”,听了你离不开。老费,农民,浑身都是淳厚,在这里给区内小溪打捞杂草,保洁水质,勤快又让他有了“队长”头衔。我看他手脚闲不下来,说“挺累吧?”他说“门前生活,带带手的。”我寻开心“提干部了,做榜样是不是?”“哪呢,领导看得起我,我不能看不起自己吧,不就是早点出工,晚点收工吗,反正也累不坏人。”“给多少钱一月?”“1400,我(比队员)还有200元多多。”显然,他只有高兴,惹了我也没法子不高兴了。还寂寥吗,都是新鲜都是故事,“我们从此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