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错抱婴儿引发继承奇案

江中帆

一名女子，因医院错抱，被动接受养父母的抚养、教育，长大成人并成家立业。20多年后，错抱事件被捅开，该女子的亲生父母通过法律途径确认了亲子关系。后因养父母及亲生女儿相继去世，女子便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尽孝心，并作为唯一继承人，顺理成章继承了养父母的遗产。可是，养父母的兄弟姐妹却以女子的亲生父母通过法律“讨回”了孩子，阻断了该女子与养父母之间的原“父母子女”关系，女子对养父母的财产没有继承权等为由，将女子告上了法院。那么，婴儿错抱形成的收养关系，能否产生法律效果呢？养父母死亡后，错抱的养子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对养父母的财产有没有继承权？2013年4月12日，陕西省宝鸡市金台区人民法院对该起因错抱婴儿引发的离奇继承纠纷给出了答案。

抱错婴儿错误延续二十余年

1977年11月10日，深秋的陕西省已是寒气逼人。但是，在陕西省宝鸡市某医院的一产房里，却是春意盎然，欢声笑语。

这天凌晨2时许，宝鸡市产妇韩茹芸在该医院产下女儿，取名韩小雨，后被安排在该院一产房内19床。而邻床的20床产妇邵玉娥也在前一天的9日凌晨产下一女，取名柏文秋。两家人喜乐融融，不亦乐乎。

半个月后，韩茹芸和邵玉娥相继出院。由于孩子在24小时内相继出生，又同住一间产房，还是邻床，且当时产房中，只有她们两人生的是女儿，两家觉得彼此有缘，就互相留了住址。

有了女儿后，韩茹芸和丈夫韩贵成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到女儿韩小雨的身上，韩小雨也在父母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韩小雨一天天长大，亲友和邻居都说孩子和韩茹芸夫妇长得一点也不像，韩茹芸和丈夫韩贵成也发现女儿长得不像他们自己，心中曾经闪过一丝疑虑：“是不是医院弄错了？”但是，他们又随即予以了否定：“怎么会呢？人家是大医院，很正规，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的？！”但在没有合理解释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自我安慰：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女儿还小，以后变化还会很大，现在有点不像，应该是正常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对于女儿的身份，却让韩茹芸十分的纠结。韩茹芸，是一名医生，她知道，要确认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只有进行亲子鉴定。但进行亲子鉴定，很容留伤害孩子的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走这一步。除此之外，验血型其实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但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孩子不是亲生的。因此，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1986年，韩小雨已经9岁了。一天，韩茹芸在给自己验血型时，女儿正在身边，顺便给女儿验了一下。自己的血型是A型，丈夫是O型，女儿的血型却是AB型。身为医生的韩茹芸拿着化验单，怎么也不能接受：“A型血和O型血的夫妇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一定是搞错了！”于是，韩茹芸又给孩子验了两次血型，结果还是一样。韩茹芸惊呆了，难道与自己朝夕相处、相亲相爱的女儿竟不是亲生女儿？

韩小雨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她是谁的女儿？自己的亲生女儿又在哪里？韩茹芸陷入了莫名的难题之中。要找到答案，唯一的途径只有从医院这个源头查起。韩茹芸回忆，孩子出生后便与其他婴儿一起统一放在婴儿室与母亲分开居住，只是哺乳时再由医院护士抱到母亲面前哺乳，哺乳后再抱回婴儿室，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出的问题。邵玉娥与自己是邻床，而且两家孩子几乎同时出生，巧的是，当时产房里，只有她和邵玉娥生的是女儿。会不会自己的女儿和邵玉娥的女儿抱错了呢？一个大胆的怀疑在韩茹芸头脑中产生。但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的情况下，韩茹芸不想妄下断论，她只是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私下告诉了母亲洪群。

洪群决定找到邵玉娥，帮女儿弄清事实的真相。可是，当年邵玉娥留下的地址，因时间久远，早已丢失。但洪群并没有气馁，凭着记忆，经常来到邵玉娥住处的大致区域寻找邵玉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1988年11月的一天，在一家超市大卖场，洪群遇到了邵玉娥和女儿柏文秋。仔细端详着柏文秋，洪群心中有了八九分的肯定，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孩子真的太像我女儿女婿了！”

于是，洪群主动上前和邵玉娥打招呼，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生孩子的具体日子吧，我女儿韩茹芸跟你是同一天生孩子的。”“你问这事干吗？”邵玉娥回了一句，接下来的话洪群和邵玉娥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小孩抱错了？”顿时，双方心里均是一动，于是，洪群直截了当地把韩小雨化验血型的结果以及他们心中的疑虑告诉了邵玉娥。邵玉娥听着，心里也是异常激动，因为她和丈夫柏剑飞也有着一样的疑惑！于是，邵玉娥告诉洪群，说她自己是A型血，她丈夫柏剑飞是B型血，这让洪群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第二天，在母亲洪群的带领下，韩茹芸夫妻俩和女儿韩小雨一起来到邵玉娥家。双方家人一见面，彼此仔细辨认对方中自己的亲生女儿，基本确认她们互相抱错了孩子，心头都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特别是韩茹芸和邵玉娥各自走上前去，拉着自己亲生女儿的手，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骨肉亲情长久离别的痛苦与突然间相逢的欢欣让两家人都沉浸在悲喜交加之中，分离了11年的骨肉亲情就这样奇妙地连在了一起，被割断多年的血缘又续上了。

亲子确认波澜起伏一波六折

找到亲生女儿时，韩茹芸患乳腺癌已有四年。与亲生女儿的相见，让韩茹芸感到了一些欣慰。然而，韩茹芸认为，双方家庭的私下确认，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意义，只有通过法律途径，确认了亲子关系，才具有法律效力。于是，韩茹芸于1999年6月18日来到了宝鸡市金台区人民法院，一纸诉状，把医院推上了被告席，要求医院赔偿精神损害费并赔礼道歉。

法庭上，韩茹芸面对处于强势地位的医院，据理力争提出自己的主张，说：“1977年11月9日和10日，邵玉娥和我在医院先后生下一女，住在医院同一产房相邻病床。可是，自己的血型是A型，丈夫是O型，女儿的血型却是AB型，而邵玉娥是A型血，她的丈夫柏剑飞是B型血。从医学上讲，A型血和O型血的夫妇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A型血和B型血的夫妇是可以生出AB型的孩子的，可见，医院一定是把我的女儿和邵玉娥的女儿抱错了，医院存在过错，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

针对韩茹芸的诉讼，医院答辩称：O型血的父亲所生女儿不可能是AB型，但A型血的母亲所生女儿为AB型则非常正常。同时，医院提出了韩茹芸的诉讼早已过了时效。

医院不但不承认他们存在过错，而且，他们的话下之意也深深刺痛了韩茹芸的心，可是，苦于韩茹芸当庭只提供了单方的血型报告，对于邵玉娥夫妇的血型，也只是听说而来，未提供任何证据加以证明，无力驳斥医院的辩解，法院遂以证据不足，驳回了韩茹芸的诉讼请求。

一审的败诉，让韩茹芸明白了要想打赢官司，就必须有足够的证据。于是，韩茹芸与西安医科大学法医学院联系后，带着丈夫韩贵成和女儿韩小雨来到了该院做了亲子鉴定。不出所料，鉴定结论女儿韩小雨不是亲生的。

2000年3月，韩茹芸持亲子鉴定结论，向宝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宝鸡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韩茹芸所提交的法医鉴定书虽排除了韩小雨与韩茹芸夫妇的亲子关系，但不能证明系在医院抱错婴儿，作出了“维持原判”的判决。

官司接连失败，并没有打垮韩茹芸，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多次来到宝鸡市人民检察院，申请提起抗诉。在检察院的指导下，韩茹芸意识到，只有和两个女儿都做了亲子鉴定后，才有打赢官司的可能。于是，韩茹芸再次登上邵玉娥的家门，苦口婆心地做邵玉娥夫妇的思想工作。最终，邵玉娥夫妇同意让柏文秋与韩茹芸夫妇做亲子鉴定。

2000年10月，宝鸡市人民检察院委托北京市法庭科学技术鉴定研究所，对韩茹芸夫妇与柏文秋之间的亲子关系进行检验，结论为韩茹芸的丈夫韩贵成是柏文秋的亲生父亲。

2001年4月，韩茹芸夫妇持两份亲子鉴定报告，决定通过法律途径确立与女儿柏文秋的亲子关系，遂再次向金台区法院起诉。这次起诉的不是医院，而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柏文秋，请求法院依法确定亲子关系。

法庭上，韩茹芸夫妇与柏文秋对鉴定结论均认可，并无争议，可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金台区法院以“不符合民事诉讼受理条件”，于同年11月驳回了韩茹芸夫妇请求。

韩茹芸夫妇不服，于同年12月向宝鸡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提起上诉。

2002年3月11日，宝鸡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认定，原审裁定驳回韩茹芸夫妇的起诉属于适用法律不当，韩茹芸夫妇诉柏文秋确认亲子关系请求明确，故撤销金台区人民法院的民事裁定，指令金台区法院对本案立案审理。

2002年9月5日，宝鸡市金台区法院作出民事判决，确认韩茹芸夫妇与柏文秋间的亲子关系。

2002年12月23日，柏文秋以医院错抱婴儿的过错，致使她20多年后，历经重重挫折，才知道抚养自己的父母是养父母，让她饱受着精神上和心灵上的痛苦等为由，将医院告上了法庭，要求医院赔偿精神损失费5万元，并赔礼道歉。

2003年11月20日，金台区法院作出判决，判决医院向柏文秋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5万元，并向柏文秋书面道歉。

节外生枝引发离奇遗产纠纷

历经一波三折，寻找亲生女儿诉讼，至此画上了句号。虽说过程十分的艰辛，但想到与女儿柏文秋的亲子关系，从法律上终于固定下来了，韩茹芸感到十分的欣慰，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女儿都已长大成人，这场寻找亲子关系的行动，意义大于形式，对双方的关系，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他们仍然延续着之前的方式平静地生活着。2004年5月份，27岁的柏文秋依然是从养父母家中出嫁。出嫁后，柏文秋虽说偶尔也到韩茹芸家看望一下亲生父母，但更多的还是经常回娘家看望养父母。特别是柏文秋有了孩子以后，养父母能享受到的天伦之乐也多于亲生父母。

然而，生活并不能为人所愿，波澜一波又一波。2006年底，柏文秋的养母邵玉娥因病去世。2008年1月17日，在邵玉娥去世一年多后，柏文秋的养父柏剑飞也因病去世，柏文秋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安葬了养父柏剑飞。

2010年，韩茹芸的养女韩小雨意外身亡。心地善良的柏文秋考虑到养父母已不在人世，亲生母亲韩茹芸身患重病，又遭受养女意外身亡的打击，一定难以迈过眼前的坎，为了不让亲生母亲悲伤地生活着，也为了自己尽到一个女儿的孝道，在征得丈夫的同意并安排好公婆的生活的情况下，带着孩子搬到了亲生父母家。

一切安顿好之后，柏文秋于2011年7月15日向金台区公证处提出继承养父母遗产的公证申请。2011年10月12日，金台区公证处依据法律程序为其办理了公证书，2012年1月6日，经宝鸡市房产局交易权属登记管理处确认后，将邵玉娥夫妇位于金台区宏文路的一栋房产登记在柏文秋名下，柏文秋拥有该房产的全产权。

至此，柏文秋本以为自己可以陪着亲生父母平静地生活了，可是，波澜又起。2012年4月10日，柏文秋又接到了法院的传票，这次是养父柏剑飞的姐姐和四个弟弟联名将柏文秋告上法庭的，他们以柏文秋和其养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既非养子女，又非继子女为由，要求法院判决柏文秋无权继承柏剑飞的房产。

法庭上，养父的姐姐和四个弟弟提出，柏文秋的亲生父母通过司法程序，确认了亲子关系，“讨回”了柏文秋后，就阻断了柏文秋与柏剑飞夫妇间的原“父母子女”关系等民事法律关系。如今，柏剑飞夫妇先后病逝，柏文秋却将柏剑飞所有的房屋过户至自己名下，于理无据，请求法院判令柏文秋对该套房屋没有继承权，且承担诉讼费。

柏文秋则认为，自己一直是由柏剑飞夫妇抚养长大的，且在柏剑飞夫妇生病去世之前，自己都履行了作为女儿的赡养义务；最后，也以女儿的名义办理了柏剑飞夫妇的安葬事宜。所以，柏文秋表示，她虽然只能算是柏剑飞夫妇的养女，但是已经履行了赡养义务，有权继承柏剑飞的遗产。

金台区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由于医院的过错，发生了婴儿抱错事件，柏文秋被当作柏剑飞夫妇的婚生女，并由他们抚养成人。柏剑飞夫妇及柏文秋对“抱错”的事实均不知情，也不存在过错，他们之间由此形成的不仅仅是父母与子女彼此间的一种称谓关系，同时形成了受法律保护和约束的父母与子女之权利义务关系，即柏剑飞夫妇对柏文秋具有抚养教育的义务，而柏文秋成年后对柏剑飞夫妇具有赡养的义务。柏文秋的亲生父母与其确认亲子关系这一法律事实，虽然否定了柏文秋与柏剑飞夫妇之间的血缘关系，但不能溯及性地否定双方此前事实上形成的父母子女权利义务关系，也不必然发生柏文秋与柏剑飞夫妇解除父母子女关系之效力。事实上，柏文秋与柏剑飞夫妇相互之间均没有解除父母子女关系的意思表示，而是继续以父母子女名义共同生活，柏文秋的户籍、身份信息亦未变更，仍显示为柏剑飞夫妇子女，在柏剑飞夫妇患病期间其履行了子女的赡养义务。

2013年4月12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决柏文秋对柏剑飞名下的房屋享有继承权。

（文中人名系化名）

（责编：夏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