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越了死亡地带
2013-04-29苗家生
苗家生
前不久,我收到光明日报著名记者、曾获得首届范长江新闻奖殊荣的樊云芳寄来的新著《活了两辈子》。樊云芳和她的丈夫丁炳昌都是我的老同事,之前,他们曾告诉我要写一本书,记录他们夫妇俩人生中两段灾难突然降临后的艰难岁月,我一直期待着。因此,当我收到这本书后用了一天时间如饥似渴地看完。《活了两辈子》的第一部分,记录了樊云芳在罹患癌症,“穿越死亡地带”日子里的心路历程,还展示了她生命重启之后“脱胎换骨”的新人生。书中叙述的那一件件往事,我读来感到那样熟悉,思绪回到了和他们在光明日报共事的岁月。
高飞时突然折翅
1991年12月,中国记协公布了首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名单,时任光明日报湖北记者站站长的樊云芳榜上有名。范长江新闻奖是经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常设的全国性新闻奖,首届获奖者只有9人,在全国数十万记者中,他们可谓是凤毛麟角。
樊云芳1962年入学复旦大学哲学系,还在大学时代,她就做着“记者梦”,但“文革”击碎了这个梦。大学毕业时,她与丁炳昌一起到河北省滹沱河畔的一个军队农场里种了两年水稻,之后又被发配到山西雁门关外的小山城浑源,边工作边当起了业余通讯员。1975年底,丁炳昌正式调入《山西日报》,樊云芳调到雁北地委通讯组。1978年10月,樊云芳被调入光明日报社山西记者站,终于圆了自己的“记者梦”。5年后,丁炳昌又随樊云芳从山西调至湖北,两人在武汉开起了光明日报的“夫妻记者站”。樊云芳连续4年获全国好新闻奖,二十多篇作品获省部级好新闻奖,其中长篇通讯《追求》、新闻特写《飞天凌空》等被作为范文选入大学教科书。从1987年起,樊云芳的写作风格开始转变,她花了一年时间,深入研究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各大报最有影响的四百多篇新闻报道,在总结它们的规律后,提出了中国新闻要突破某些“禁区”和摆脱平面报道的模式,走向“全息摄影”的概念,并撰写发表了一批论文,引起了新闻界同行的重视。她的理论著作《中国新闻文体大趋势》被认为是“中国新闻改革10年最大的理论收获之一”。樊云芳在事业上的这些成就,使她当之无愧地荣获中国首届范长江新闻奖。然而,就在樊云芳攀上事业巅峰的时候,1992年10月,她罹患了癌症,其时距她获得首届范长江新闻奖仅10个月。同事们惋惜地说;樊云芳在她飞得最高的时刻突然折断了翅膀。
活着出来,就给爱人一个微笑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令人揪心的时刻。1992年11月,光明日报全国记者会议在北京的海军招待所举行。一天晚饭后,我和同事们正在招待所大院里散步,一个不祥的消息引起大家的担忧:樊云芳突然便血不止,已经送到海军总医院诊治。第二天早上,我们见到丁炳昌,老丁心情沉重地告诉大家:医生的初步诊断是“肠癌后期”。大家此刻的心情和老丁一样不安和惋惜。
住院后的第二天早晨,海军总医院的一位副院长来到樊云芳病房里,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初步诊断,你患的是直肠癌。”3天后,病理报告单证实了医生的诊断。樊云芳仔细看了报告单,默默无语。纵然是共同生活了22年的丈夫,丁炳昌也难以体味到樊云芳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樊云芳素来很瘦,但体格强健;她精力充沛,看书写稿经常通宵达旦;她性格豁达,爱说爱笑,遇到一点新鲜的事就高兴得叫起来。像她这样乐观、豁达的人,怎么会得癌症?丁炳昌百思不得其解。突如其来的打击,没能摧毁樊云芳的意志,她从容面对,安慰丈夫也安慰自己:我有乐观的天性和坚强的毅力——所有这些加起来,如果一万个癌症患者中只有一个人能穿越死亡地带,这就是我。
进手术室前,樊云芳跟丈夫约好:只要活着出来,就一定给他一个微笑。丁炳昌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了6个小时,门终于开了,樊云芳被推了出来,脸白得就像床单。她已经苏醒了,在用目光寻找丁炳昌。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裂开了,绽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是那么微弱,但却那么生动,永远绽放在了丁炳昌的脑海里。
灿烂的“目标”,温暖的名单
手术半个月后,樊云芳开始化疗。回忆起做化疗的8个月,樊云芳说那是一个噩梦。随着疗程的持续,白血球降到了最低点,不仅肠胃,全身功能都衰退了:血压低、血糖低、贫血、头痛头晕的日子十有八九,严重时就像躺在漂浮的小船上;颈椎病、腰椎病时有发作,一发作就连翻身都要丈夫帮忙;牙齿已松动到一触即掉的地步,吃任何东西都囫囵吞枣,而这又加剧了腹泻;胸闷气短、胸背疼痛也经常光顾——这是冠心病的初期征兆。想想自己手术前欢蹦乱跳、神采飞扬的样子,樊云芳止不住伤心落泪。化疗药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在一步步吞噬她的生命力。她一次次看到死神忽闪的翅膀。一个半月后,刚完成了第二个化疗疗程,樊云芳满头青丝脱落已尽,满脸枯黄苍老取代了原先的神采奕奕。她弱不禁风,偶尔在丁炳昌搀扶下绕着病床走两圈,剩下的时间,就是躺在病床上。
“什么时候我们能离开这里,回到青山绿水的家乡?”望着窗外,樊云芳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个问题。“快了,春暖花开时,我们就能回家。”丁炳昌每次都这样安慰她。
为了让这个“目标”显得真实可信,他们甚至把出院后要做的事列出了一个长长的单子:给老父亲贺80大寿,携两个儿子到三峡旅游,回阔别了17年的山西浑源县走访老友……当然,还有写书。他们讨论得很热烈,很投入,很动情,单子的内容越来越丰富,但说着说着,樊云芳的眼泪会悄悄地夺眶而出,丁炳昌也会突然间黯然神伤:夫妇俩谁都清楚,这张灿烂的单子在当时只是一种奢望。
在与死神苦苦搏斗的日子里,除了那张“灿烂的单子”,报社的关爱、亲友与读者的亲情友情,是透入病室的阳光,它驱逐了孤独和黑暗,温暖着樊云芳和丁炳昌的心。丁炳昌至今珍藏着一张名单:上面记着曾来探视的两百多位朋友和同仁的名字。樊云芳说:真不敢相象,如果没有他们的爱和实实在在的帮助,我和丁炳昌如何能熬过那生死未卜、度日如年的75个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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