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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嘱

2013-04-29宁可

当代小说 2013年8期
关键词:老皮皮皮

宁可

皮皮是个好人。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梅眉说的,我知道梅眉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捕捉了她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得出的结论不容置疑,不像说假话。

如是,梅眉就很轻易地把这样一个重大的给人定性的问题抛给了我:我对皮皮是很放心的,你觉得我的看法对吗?你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皮皮是梅眉对皮实的爱称,每次听见梅眉把皮实称为皮皮,我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我却没有一点办法。因为,我虽然和梅眉是很要好的同学,也尽管我一直对梅眉贼心不死;但皮实不但是梅眉的同学,而且是梅眉合法的丈夫。我只能怀着酸葡萄的心理把皮实称为“老皮”。

老皮是个好人。我不动声色地附和。

梅眉不再说话,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我就知道一定是梅眉又在老皮身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从大学开始,我就一直是老皮最好的哥们,现在又是合作伙伴,梅眉曾经说过,皮实一旦离开她的视线,不是和我在一起,就是在找我的路上。梅眉于是想当然地认为,对于皮实的底细,除了她,只有我最清楚了。我自然成了梅眉获取老皮把柄的最好的渠道。

老皮确实是个好人。我躲开了梅眉要命的目光,对老皮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你变了,梅眉不再看我。

我真想对着梅眉大喊,不是我变了,而是老皮变了。但我不能,梅眉虽然也是我的朋友,但我不能为了这个朋友而出卖了另一个朋友。虽然,在心里,我对老皮充满了气愤和恼怒。

是不是皮皮外面有人了?梅眉黑黑的眼睛可怜却又含情脉脉地移向了我。

我最受不了梅眉这样的眼光了。大学的时候,只要梅眉楚楚动人的黑眼睛在我面前一忽闪,我恨不能把肚子里所有的弯弯肠像竹筒里的豆子一样倾泻而出。但今天,我却不能对梅眉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关于老皮的事。

七年之痒了?这么快就互相猜疑了。我转守为攻。

看得出来,梅眉很喜欢我死不承认的样子;换句话说,梅眉更害怕自己的感觉在我面前得到证实。梅眉显然对我的坚持很满意,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说,也许是我多心了,可能最近休息不好,老喜欢胡思乱想。

我在心里有点不忍,又启发性地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梅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女人的一种直觉。

脱离开了梅眉的视线,我马上拨打老皮的电话。电话通着,却没有人接。和老皮赌气似的,我拨了一遍又一遍。要知道,我不但和老皮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更重要的是,老皮是我的配套单位。也就是说,老皮所有的利润都是通过和我的合作赚来的。老皮对钱看得很重,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老皮才有可能自断财路,不用猜,当然是:女人。我突然觉得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既然无人接听,我就不再拨打,我知道怎样做才能变我找老皮为老皮找我。把车停在路边,我给老皮编发了一条短信:本月资金紧张,货款以后再说。听着短信像子弹一样“嗖”地射了出去,我关了手机,慢悠悠地进了浴场。正是工作的时间,浴场里面人不多,突突突冒着气泡的浴池像泳池一样开阔。站在浴池中间,我伸了个懒腰,想象着老皮有可能疯了一样地一遍又一遍拨打我的手机, 我的心情就像浴池里的水一样,内容很丰富。我一猛子扎进据说含有数种矿物质的水里,双腿一蹬,身体像鱼一样滑出了很远。我不是一个认真泡澡的人,每次被老皮拖进浴场,我都是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今天,我却整整在浴池里泡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出了浴池,我又钻进了桑拿室。直到受不了里面的温度了,我又跑到了搓澡的地方。

把全身上下都清理干净了,我才换了浴服,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想,不管秘书台转过来多少个未接,也不管蹦出来多少个短信,我都要好好耗一耗老皮,让他也知道找人的滋味。

手机开了半天了,还保持着关机时的状态,不见一点儿动静。我沉得住气,我想老皮肯定比我着急。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合上了眼睛。等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手机出奇的老实,一直保持着静默。我的头脑慢慢清醒了,想起梅眉的直觉,我浑身一紧,坏了。看来老皮这一次动真的了。像老皮这样的生意人,游戏一下人生,时下也是很正常的事。但真要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就不仅仅是梅眉直觉的问题了,我这一关他也过不去。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我就向浴场的门外冲去,一急之下竟把弯腰送行的门迎小姐撞倒在地。本来我是准备把门迎小姐扶起来的,看到门迎白嫩靓丽的脸蛋,我莫名其妙地认为老皮就是被这样的小丫头拐走的。我蛮横地一走了之了。

接到梅眉的电话是在坐在车里以后。

快点,你快点来中心医院吧。手机里传来的全是梅眉的哭声,皮皮快不行了。

老皮变得我认不出来了。

我和老皮熟悉到了化成灰也能认识的程度,但眼前躺在重症室的这个人,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丁半点老皮的影子。但旁边哭得连话也说不完整的梅眉的反应使我确信这个人就是老皮无疑。

老皮整个人都变形了,全身浮肿得像充足了气的气球。皮肤酱萝卜一般,发着暗紫色,身上的衣袖、裤管已经容积不够,被大夫用剪刀剪开了。见我进来,老皮冲我伸出了两个手指。我知道,老皮还惦记着我欠他的二百万货款。人都这样了,还如此财迷心窍。虽然怒火万丈,这个时候,我却不能冲着老皮发火。

哭什么?我一声大喝,老皮到底怎么了?

梅眉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也说不清楚,大夫说是花粉过敏了。

花粉过敏?难道是上苍有意惩罚老皮,我真的有些同情又有些厌恶老皮了。老皮再也没有力气计较我的态度了,他慢慢地举起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梅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死后,梅眉就托你照顾了。

梅眉哭着跑了出去,我一急,恢复了本性,你他妈放屁。我还想再骂几句,老皮合上了眼睛,我看到,一行眼泪不情愿却又抑制不住地从老皮的眼角流了出来。外面,梅眉的哭声和护士的呵斥声一起传了进来。我只能走出病房,来到了梅眉身旁。

真的这么严重?

梅眉抽泣着点了点头,你没来前,皮皮把遗嘱都交待过了。

大夫会不会诊断错了?打死我也不相信,花粉过敏会要人的命。

梅眉的哭声更大了,已经下病危了。

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下来了,老皮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十多年了,我们俩可是狗皮补袜子没反正,一起没做多少好事,但却一起干了不少坏事。能一起干坏事的才是真正的朋友。我一把抓住梅眉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老皮的病床前,大喊道,老皮,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要真死了,别的男人就会住进你的别墅,躺在你的床上,搂着你的老婆,开着你的宝马,霸占你的工厂……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我是流着眼泪说的。我分明看到,老皮在我的大喊声里,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梅眉要死要活的哭声让老皮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依恋,一个月后,老皮出院了。老皮恢复的程度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老皮又成了那个活蹦乱跳、没心没肺、到处留情的老皮了。我像领导干部一样地批评过几次老皮,每次老皮都笑嘻嘻的,我都是进过一次鬼门关的人了,你就别按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了。我想,老皮肯定以为梅眉眼里流出的泪水和天上的雨水一样,落下来就没有了。这一点很是让我忿忿不平。虽然梅眉见了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远远看见我,有意无意地躲我。有一天,我还是把梅眉堵在了下班的路上。

是不是老皮的一场病把你吓傻了?你真要你们这个家,该好好管管老皮了。

梅眉不看我,看着马路问,你发现什么了?

我自然不能告诉梅眉实情,看他经常东游西荡的,我只是有点担心。

梅眉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我,这是老皮出院以后,梅眉第一次正眼看我,皮皮不是经常和你在一起吗?

我无言以对。

梅眉笑了一下,即使你发现了什么,我也信我们家皮皮。

梅眉又笑了一下,你知道嘛,这次病危通知书一下,皮皮把他所有的私房钱连同密码一起交给我了。我发现梅眉笑得特别妩媚,又特别狡黠,只要你不瞒着我偷偷支付老皮货款,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能干什么?

怪不得梅眉连女人的直觉也不管了,看来,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实际的动物。在直觉和现实之间,她们更愿意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即使有时候直觉是对的。我不想再劝梅眉了,如果再要说下去,我在梅眉、甚至老皮眼里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卑鄙小人了。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办公室,刚喝了一口茶,就听见门被敲响了。事实是,门只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就被蛮横地推开了。我抬起头,老皮已经躺倒在了沙发上。

累死了。老皮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不吭声,气呼呼地看着他。

碰钉子了吧,老皮满脸招牌式的笑容,活该你到现在还没有老婆。

梅眉瞎了眼了,对你这么放心,我气呼呼地说,老实交代,你这个花痴怎么花粉过敏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老皮坐正了身子,那天,我进山去玩,不知被山上什么野花给坑了。

我鄙夷地看着老皮,还是上次卖保险的那个漂亮丫头?

老皮的眼睛放光了,这次是个酒店的销售主管,比上次那个漂亮多了。老皮走过来,端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对我可痴迷了。

我无奈地给老皮倒了一杯水,嘲讽道,既然那么好,为什么病危的时候没有给留一点遗产?

老皮听了我这话,惊讶地看着我,你的脑子进水了?梅眉才是我的老婆,遗产当然是留给梅眉的。

你这是典型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聪明。老皮又躺倒在了沙发上。

这真是奇妙的两口子,想起梅眉刚给我说的话,我试探道,既然如此,不和彩旗一起飘扬,跑我这干嘛了?

经我提醒,老皮果然想起了正事。想起正事的老皮翻身而起,满脸挂上了巴结的笑容,左手拇指不停地在食指和中指上搓动,口袋空了。现在这个社会,没这个寸步难行啊。老皮不是左撇子,但凡是涉及到和钱有关的事,老皮都习惯用左手表示。我曾问过老皮,老皮不屑一顾,这都不知道,男左女右嘛。

我不动声色地说,好啊,正好还有你二百万货款,一起给你清了。

果然不出所料,老皮的脑袋和手一起摇晃,不行不行,那二百万梅眉已经知道了,一分也不能动。

我直直地看着老皮,你的意思是让我借钱给你,你去当嫖客?

粗俗,老皮的眉头先是皱了一下,紧接着满脸堆笑,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一点儿也不尊重人家小姑娘。嫖客那是针对鸡而言的,人家那是鸡吗?人家那是都市白领。

公司有规定,不允许预付货款。我不耐烦地说。

不用预付,让哥们为难的事我不做,老皮的左手在空中有力地一挥,最近,我又给你送了一批货,已经挂上账了。

梅眉知道吗?我问。

知道,老皮脱口而出,看了看我,厚颜无耻地笑了,能让她知道吗?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哭笑不得地说,不怕花粉过敏了?

老皮哈哈大笑,不瞒哥们,我还真想再过敏一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和老皮费话了,我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梅眉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不是我懒,正是睡觉的时间。上次的事发生后,梅眉很少给我电话了,三更半夜来电话,一定非同小可。我急忙接通,梅眉的哭声比上次还急、还歇斯底里,你快点来吧,我怕。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皮皮又下病危了,梅眉哽咽着说,大夫说这一次可能过不去了。

真是不幸让我言中了,生气归生气,应该承认,在这个世界上,老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连车也没有开,冲下楼打了一辆出租就到了中心医院。还是那个重症病房,还是那张床,躺在床上的老皮也还像上次一样,面目全非了。从梅眉的哭声上判断,可能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老皮呆呆地看着我,手已经举不起来了,只有眼珠子还在慢慢地移动,证明他还有生命体征。

我急匆匆地赶到,却束手无策。只能站在老皮的床前,不说话。梅眉可能意识到哭也于事无补,声音慢慢地小了。老皮说不出话来,我只能问梅眉,旧病复发了?

梅眉的声音里又有了哭声,是他预谋的?他不想要我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了。

梅眉看了老皮一眼,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跟着梅眉来到病房外面。梅眉不说话,递给我一张卡,还有一张纸。纸上面遗嘱两个字清晰可见,即使在医院昏暗的楼道里。我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张遗嘱已经写了好几天了。遗嘱上只有几个阿拉伯数字:金额:五十万;密码:******。我脑子中一闪,这五十万就是前一段从我那儿要走的,我知道,这是老皮身上仅有的资产了。看来老皮一分钱也没有花。密码正是梅眉的出生年月日。这是老皮的第二份遗嘱了,我不敢保证老皮还能像上次那样幸运。我把遗嘱往梅眉手里一塞,冲进了值班大夫办公室。还是上次那个大夫,因为彼此还有印象,我就少了介绍,直接问了,这次过不去了?

大夫说,上次能康复已经是个奇迹了,这次我们经过慎重研究之后才下的,就看病人的生命力了。

我默默地退出了病房,我知道,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一步不离地陪着老皮。我和梅眉开始每天轮班照顾老皮,根据大夫的交代,我们每天盯着主电图仪的屏幕,最怕那条在屏幕上上下晃动的线条犯懒变成一条直线。所幸的是,老皮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却一直没有消失。一个星期以后,又一个面目全非的人被送了进来。看样子比老皮还严重。这个病人是从我的身旁推过去的,没有一个家人陪同。我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远去,心想,这个城市里的人都怎么了,怎么那么多的人都被花粉所感染。由于新病人的到来,老皮被挤出了重症室,住进了三人一间的普通病房。里面也都住着花粉过敏症者。梅眉的眼泪早已经流光了,每天拖着有些笨拙的身体在病房里忙碌。我这才发现,梅眉怀孕了。我也才明白,老皮的眼睛一直盯着梅眉看而不愿闭上。

这次老皮在医院比上次多呆了半个多月,但还是在我和梅眉的眼皮底下一天比一天有了生气。首先是直直的眼睛内容丰富了,只要梅眉一出现,他的眼睛就盯着梅眉的肚子不放,常常看着看着就流出了眼泪。接着就是同病房的家属整天看着我和梅眉轮流进出,换班照顾,在又一次我和梅眉交班的时候,不无感慨地说,他是你们什么人啊,你们两口子对他真好。老皮听了,目光立即就变成了一把刀,斜劈了过去。样子凶狠得不像个病人,吓得那个家属好几天不敢抬头看老皮。还有就是我和梅眉照顾老皮时间长了,举手投足之间就有了许多默契,有时候双方的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一点也没能逃过老皮的眼睛,老皮一俟发现,就孩子似的扭转了头,一副永远也不搭理我们的样子。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结果就是主治大夫最后不得不摇着头签发了出院证明。老皮出院的那天,我又看见梅眉的眼泪了,那是欣喜的泪。我也流泪了,我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诅咒并羡慕嫉妒恨老皮,为什么好事都让他给撞上了。

通过老皮这两次住院,我在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老皮和梅眉这两个棒打不散的冤家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夫妻做到连老天爷都帮的份儿上,我只有祝福了。但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难道梅眉真不在乎老皮在外面拈花惹草?当我把这个问题当着梅眉的面直接提出来时,梅眉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

我不知好歹地追问,真不在乎?

梅眉冲着我突然发火了,没事找骂是不是?

我冤枉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老皮又一次奇迹般地康复了。医院的主治大夫还把老皮的病症作为一个特殊案例要进行研究,对这一点,老皮很是得意。常常躺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大言不惭,看看,我即使病了,也能为人类做贡献。我无奈地看着老皮一天又一天地又成了原来的样子。老皮知道我最烦他和一些不清不楚的小姑娘打情骂俏,好像故意似的,经常当着我的面在电话里插科打诨,说一些能酸掉牙根的话语。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以后你就是跪倒在我面前,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甚至莫名其妙地给财务部门打了招呼,老皮的货款,除了梅眉谁也不给。我也想看看一个没钱的男人,还有没有女人喜欢。

这样做的结果,老皮在我的沙发上躺的时间多了,也长了,一直能长到下班吃饭的时间。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破费请老皮吃饭。老皮嘴刁, 一般的饭馆不去,专找一些星级的往里面钻。进去了菜单也不看,随口就报出一些价格有分量的硬菜。每吃一次饭,都要让我心痛好几天。每到那个时候,老皮就很同情却又无辜地对我说,你多包涵一些,我现在是恢复期,没有办法,要加强一些营养。老皮每次说完这句话就哈哈大笑,有时候甚至笑出了眼泪。笑得我恨不能再把他打回医院。吃完了,老皮每次都要发票,发票上都写着他的名字,然后把发票往我跟前一推,说一句找梅眉报销,就不见人了。我知道梅眉对老皮一直以来就很宽松,凡是老皮能拿到她面前说得出名目的消费,不管数目大小,梅眉从没有皱过一次眉头。我更知道老皮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变相抵触我们财务非梅眉不付款的政策。不知是老皮变聪明了,还是心有余悸,没有像原来一样死缠烂打地从我这儿要钱。

有一天,老皮又躺在了我的办公室,不知和哪个小姑娘腻味。说出来的话,简直无视我的存在。说得久了,手指指茶杯,让我续水。忙里偷闲斜睨我一眼,好像在抱怨我没有眼色。老皮的肆无忌惮,让我很是气愤,趁着给他杯子加水,我一把抢过手机,直接挂了。老皮急了,瞪着眼看我,我更瞪着眼气汹汹地回击,狗改不了吃屎。

老皮听了,一副不和我一般见识的模样,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犯贱。

非也,非也,老皮故意气我,因为这样的“屎”好吃。

既然这样,别赖在我这儿,我又好气又好笑,赶快去有“屎”的地方啊。

老皮不说话,一边拿起电话重新拨号,一边用手拍了拍空空的口袋。

我知道老皮是什么意思,但我一定要替梅眉把住这一关。我回到了座位上,开始工作。心里想着,不管你出什么招,你老皮再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话虽这样说,我还是抽空给梅眉打了个电话,老皮在我这儿呢。

我知道,梅眉笑着说。

我不解,你还能笑得出来?

梅眉说,在你那儿我放心。

但是,我还要上班啊。我没好气地说。

是吗?梅眉继续笑着,你把他轰出去就行了。

我当然不能也不会把老皮轰出去。看来这两口子实实在在地抓住了我的弱点,信任和友谊,有时候就是一种负担。

我玩笑道,你不怕他给你写第三份遗嘱?

手机那边,梅眉的声音半天才传了过来,皮皮自己会回来的,我知道。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段,老皮没事的时候,依然躺在我的办公室,不厌其烦地在手机里东拉西扯。梅眉呢,也真能沉住气,给了老皮最大限度的自由。只是苦了我了,不管我高兴不高兴,都得面对老皮嘻嘻哈哈的脸。时间长了,我也就对老皮视而不见了,该干什么干什么。老皮的公司却发展得越来越快,特别是对我们公司的供货份额越来越大。我也曾私下追查过产品质量,没想到竟然有了很大的提升。我知道这全是梅眉的功劳。

没有多久,我接到了调令,到另一个部门工作。临走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老皮的货款,已经快五百万了。离开之前,我决定再给老皮付一点儿钱。避开老皮,我又拨通了梅眉的电话。

梅眉现在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再也没有以前的痛快劲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很坚决地对我说,老同学,算你帮我忙了,你把钱给皮皮吧。

你神经病啊?我恨不能扔了电话,他要再给你整出第三份遗嘱来,别怨我。

梅眉却不急,求求你了。

当老皮又一次躺在我办公室的时候,我装作无意地说,该给你付款了,你去财务办手续吧。

老皮从沙发上扭转头,诧异地看着我,梅眉知道吗?

我说,梅眉让你领的。

你骗我、害我是不是?你真想做我的接班人啊。老皮认真地看着我,笑了,我不要了,你还是通知梅眉来领吧。

我生气地把文件夹扔在了桌面上,我欠你们两口子是不是?!

生气归生气,我还是给梅眉打了电话。

这次,梅眉在电话那边笑得很妩媚,我没骗你吧,皮皮是个好人。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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