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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京城

2013-04-29俞胜

安徽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鱼游录取率王老师

俞胜

我突然心血来潮跑到北京来,缘起一个小插曲。

那天,离暑假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光景吧。我们红光小学的三位语文老师坐在教研室里。王老师在备课,我在批改学生作业,小舒老师在看报纸,大家各忙各的。有微风,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时光在悄悄流动。

“我的乖乖,”小舒老师突然读出声来,“2011年北京市高考考生人数比去年减少5.27%,预计高考录取率仍将稳定在80%;重庆市的高考录取率将超过70%;而内蒙古则将高达89.2%……怪不得现在的大学生越来越不值钱呢!”

我放下作业,也说:“我的乖乖,要是这样的录取率,当年我不也成了一名大学生?至于像现在这样,参加工作20年,连个副高职称都没评上吗?”

王老师和我同病相怜,听见我诉苦,也不备课了,说:“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们无能,是时代造成的。时代造英雄,时代也造狗熊。我1989年参加高考,一个班53个同学,只考走了3个人,小舒老师你算算录取率是多少?这么低的录取率,也不能怪我考不上啊。我要是考上了,现在也不在这儿了!”

小舒老师幽怨地说:“是啊,那是自然的啦。可你们那时候的大学生也值钱!没听说有谁大学毕业了,还进乡村小学。”

王老师说:“那是自然,那时候的大学生,最起码也留在省城。周老师有个同学读完大学,还进了北京呢!”

“是啊,是啊,说的是鲍福长。”我喜滋滋地说。

“那他现在北京干什么呀?”小舒老师好奇地问。

“刚开始那些年在煤炭部。后来煤炭部撤销了,改成协会了,他就进了一家国企,后来又进了一家外企,反正挺能折腾的。现在不得了了,已经做到总经理助理了。”

“哦哟!”小舒老师羡慕地盯着我,仿佛我就是鲍福长。

小舒老师是去年才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谈不上特别漂亮,但阳光,青春活泼的那种。小舒老师在我们教研室,容易让我和王老师做白日梦。现在她这么看我,王老师心里就有些发酸,说:“总经理助理怎么的!老同学又能怎么的!其实,人和人交往就像水里的鱼,有些鱼游在水的上层吃浮萍,有些鱼游在水的中层吃水虫,有些鱼游在水的下层吃泥沙。不同层次的鱼是永远不能成为朋友的。”

“你那一套‘鱼理论在我这里不适用,鲍福长和我关系不一般,我们上学的时候关系就不一般。”

“他家里穷,中午吃饭时,你常常把碗里的菜分给他。”王老师撇着嘴冲我说。

“这些都是旧事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关键是鲍福长大前年从北京回老家探亲,还来我家看我呢,鲍福长这条上层的‘鱼偏偏和我这条下层的‘鱼成了朋友,不曾相忘于江湖。”

“是吗?是吗?他还来看你,说明这个人很重情义!”小舒老师看我的眼神,越发把我当成鲍福长了。

王老师嫉妒得牙根发痒,说:“要我说,周老师,你既然有那个关系,你不如去找你的老同学在北京发展呢!过两年我们的小舒老师都能评上副高了,你我这些民办教师转正的人,学历只是函授专科,到头来还是个中级职称,一个月工资一千多元,兴许都抵不上你老同学一顿饭钱呢!”

“呵呵,王老师,来忽悠我了,你怎么不去北京发展呢?”

“我又没有同学在北京!我又没有同学是总经理助理!我怎么去北京发展?我是想去北京发展,可我两眼一抹黑,又一把年纪,我去北京发展我找谁呀?”

“行了,你就别再忽悠了。不说了,改作业了,不说了……”

下班的时候,王老师先走了。我拧上笔套,正准备起身,小舒老师说:“周老师,那么着急回家干什么?我想和你说个事儿。你晚走会儿可以吗?”

“好啊。”

“周老师,操场那边的树林是散步的绝佳地。不如我们去操场那边树林走走,你不介意吧?”

“好啊。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啊。”

小舒老师穿着一件青色的连衣裙,愈发衬出身材的苗条,乌黑的头发像绸缎一般飘洒在柔嫩的肩头,露在衣服外面的双臂像清新的莲藕般,洁白无瑕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跟她走在一起,我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

小舒老师说:“周老师,我觉得你该去北京发展啊。”

“我呀?我这一把年纪了,就算了吧。”

“周老师,你年纪也不大呀。你说你40岁,一点也不像呢。你去北京发展吧,你在北京落下脚了,也许我走出这个山沟沟,就有盼头了。”

“好,好吧,我先考虑一下,或者,或者我利用暑假的时间先去看看吧。”不知为什么,我竟如此听小舒老师的话了。

小舒老师抿嘴一笑,说:“周老师,不,我就叫你周大哥吧,周大哥你真好!”天哪!小舒老师竟开口叫我“大哥”了。以前看新闻,日本一位男士因为被少女称为“哥”,竟兴奋得休克而死。可见“哥”这一称呼的不寻常。那一刻,我心头怦怦直跳,像个窃贼一样环顾四周,天色已暗,操场上和小树林边都没有其他的人,我真想张开双臂,把这个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体揽入自己的怀中。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一个为人师表的人,做事不可唐突。

那天晚上,我回家晚了点。我的那位脸色就难看得很了。

我一下子从蜜罐里掉入黄连罐里,心里的憋屈劲儿就甭提了,说:“杨小洁,你是怎么了?你胃病犯了?耷拉着个脸,像狗腚似的。”

杨小洁的脸黑得像锅底,说:“周令申,你真好意思,现在庄稼地里活有多少,你是城里长大的?你一点都不知道?成天到晚就赖在学校里,我也不知道学校里有什么勾你的魂了?赖在学校里,你就甭回来了呀,你晚饭的时候怎么想起往家跑了?”

我听了更来气,说:“杨小洁,你这鸟话说的。我是人民教师,我不待在学校里,我待在哪里?哦,我成天在家陪着你围着你转?围着庄稼地转?”

杨小洁鄙夷地说:“嘁!谁不知道你是人民教师?你是人民教师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我们家这栋楼是靠你的工资盖的?还不是靠我庄稼地里刨食、外带卖水果才挣来的,说起来就让人心寒,呜呜……”

我那8岁的儿子在一边不干了,冲我喊:“爸,你把妈妈气哭了,不许你欺负妈妈!”

“小屁孩,说哪里话呢,是你妈妈自己要哭的,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哪里欺负她了?”

“爸爸你撒谎!我眼见为实,爸爸你不许撒谎!”

一个家里,我真成孤家寡人了,我是不是活得太悲哀了?

我气得鼻子冒烟,我冲杨小洁吼:“好啦,别哭啦!人民教师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我不当了成吗?我去北京,我去北京找我的同学,挣大把的钞票给你们花,挣大把的钞票给你们花,这行了吧?”

我打定主意,要去北京了。晚上,我给鲍福长打电话,我说我这个暑假要去北京看他。鲍福长热情地说:“来吧,北京是全国人民都向往的地方,你就来吧。”

第二天来到学校,我悄悄地嘱咐小舒老师,这个暑假我就去北京,这事在红光小学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小舒老师说:“放心啊,周大哥,我们是自己人啊。”

听了小舒老师的话,我竟然有些感动,说:“小舒,等我在北京落下脚了,我就把你带出去。”

小舒老师也很感动,冲我含情脉脉地说:“嗯,周大哥,我等你好消息哟。”

这个暑假,我就这么兴冲冲地往北京跑了。暑假不是乡下人的节日,暑假是乡下农忙的季节。杨小洁在家领着8岁的儿子如何完成这些农活呢?我顾不得这些了,因为我听见了北京在远方召唤我,鲍福长在远方召唤我。召唤我到北京来,挣大把的钱。我甚至想把小舒接到北京来,开始我的人生“第二春”。要是我真和小舒开始人生“第二春”了,家里那个黄脸婆怎么办?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那么做了会不会对不住她呢?还有我儿子怎么办?他将归谁抚养呢……

往北京跑时,我满脑子尽是琢磨这些东西了。以致火车快到北京站时,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能原谅的大错——我怎么没告诉鲍福长我来北京的具体日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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