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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需要革命性转型

2013-04-29马玉荣李巍

中国经济报告 2013年8期
关键词:大学教育学生

马玉荣 李巍

从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以来,中国的高等教育可谓花枝招展。大学越来越大,越来越富。然而,近十年来弃考并选择出国留学的学生却年年增多。这首先是缘于富裕家庭的增多,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国人对中国大学以及整个教育越发的失望。

上个世纪有“李约瑟之谜”,本世纪有“钱学森之问”,中国教育的问号似乎越来越多。大学究竟该怎么办?也许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说的对:中国大学需要来一场新革命!

考研热浪滚滚来,体育馆变大课堂。

知识获得日益容易和廉价,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在新技术面前大学课堂和校园的价值和意义

“钱学森之问”、“刘道玉批判”、“杨福家质疑”,中国高等教育一直受到诟病。中国大学究竟该怎么办?高等教育改革路在何方?带着这些问题,中国经济报告(以下简称报告)记者专访了中英合作办学的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英国利物浦大学副校长席酉民教授。

一流大学靠什么?

报告:屡屡出言抨击中国高教弊端的杨福家,曾是复旦大学校长,后受聘于英国诺丁汉大学名誉校长(Chancellor),前总理温家宝曾约杨福家教授到中南海谈心,向他问计。在复旦工作时,杨福家曾批评国内高校“造楼热”,认为这与建立世界一流大学没有关系,你怎么看?

席酉民:我不知杨福家教授批评的背景,也无意评论国外大学聘任他为名誉校长的用意,仅就大师与大楼之争谈点个人观点。

首先,我不赞成贴标签的行为,也反对拉大旗做虎皮的现象,而喜好实事求是和科学深刻的分析问题。

回答一流大学靠什么?其实国内外教育家早已有过对话,且争论很多。最典型的是清华老校长梅贻琦先生的“大学者,乃大师之谓也,非大楼之谓也。”之说,言下之意很明显,一流大学是大师主义,而非大楼主义。但遗憾的是,有条件的大学大都设法从政府拿地、从银行贷款建大楼、建校园。在我看来,就现代大学而言,大师和大楼在高水平大学的发展中,其相对地位或重要性在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其他发展要素变得更为重要!

未来社会中,随着通讯和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和普及,“大规模在线开放课程”迅速崛起,如非常流行的在线公开课程(MOOCs)。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联手创办了非营利在线教育平台(edX),很多世界一流大学也纷纷行动起来。今年5月,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加入了在线教育平台(edX),并将分别推出面向全球的在线教育课程。于是,随时随地学习成为可能,知识获得日益容易和廉价,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在新技术面前大学课堂和校园的价值和意义,这是对传统教育的替代,还是对其教育方式的革命?无论何者,校园和大楼虽对教育有重要价值,但在决定高水平大学的因素中其相对地位在下降。大学靠大师,这里除了指著名大教授外,可能还指大学的师资。现代社会,像牛顿、钱学森这样传统意义上的大师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出。现在的发展逻辑不是指望一个学者多么厉害,而是能否造就一个平台和氛围,让大量一般人相互碰撞与合作,产生出比大师更伟大的创造。于是,办大学大师、老师固然重要,但其相对重要地位也在下降。

那么现代大学到底什么更重要?首先,在这个需要重新思考和重塑大学与教育的时代,明确符合时代需求和发展趋势的新的教育理念和哲学更重要,因为它直接决定了办学的方向和育人模式的正确性。例如,过去大学是学习知识的地方,但现在,尽管社会发展知识含量越来越高,但知识很容易获得、分享和淘汰,终生学习变成常态,因此在大学学习知识便成为一种手段,通过学习知识要学会学习,学会做人以及提升能力和创造性,以便终生受益,这种理念会彻底改变大学的育人模式和教学方式;其次,大学可否形成整合世界教育资源并帮助师生融入世界学术活动的平台、机制、网络体系和基础设施也变得日益重要。再次是创建全球化、信息化背景下与教育理念相配合的新型校园文化。现在大学文化应是开放的、融入国际的、鼓励全世界互动的。

报告:近年来,包括北京四中等一些优质中学的不少优秀学生放弃北大、清华,选择出国读大学。在你看来,中西方教育的差距在哪里?为什么今天的中国大学培育不出世界一流的大师呢?

席酉民:其实,不同国家和文化有不同的办学模式,各有其优缺点。放眼望去,可将世界教育模式大体分为三大类,美式教育具有较强的灵活性,给学生自我设计的空间;英式教育有很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中国和前苏联体系非常强调教学的知识面和深度,重视知识尤其是内容的教育,试图让学生打下坚实的知识基础,而西方更强调互动式教育,提升学生的能力,训练学生积极主动学习。中国虽然历史悠久,古代也不乏大教育家,如孔子。1988年,75位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在巴黎发表联合宣言,呼吁全世界“21世纪人类要生存,就必须汲取两千年前孔子的智慧。”但现代中国教育中普遍实施的灌输知识和被动学习的教学方法严重阻碍了学生能力的提升,面对社会发展的新挑战其问题更加突出。因此,与西方教育比较,中国教育明显落后在教育理念和方法上,当然还有比较浮躁的文化和校园环境。

在国际化和信息技术的冲击下,全世界都在探索新的教育模式,校园将发挥什么作用?能给学生提供什么价值?老师和课堂的意义和价值何在?

尽管西方发达国家在现代教育上的历史比我们长,实践上比我们有明显优势,但面对现代社会和技术对教育的冲击,在全球即将到来的反思和重新定义大学、教育、教学的大潮面前,所有大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这也给了我们一次难得的赶超或引领国际教育的机会。

判断未来大学的强弱:除了传统的校园和老师外,更强调大学教育理念和哲学;整合世界教育资源并能使师生融入世界科教活动网络体系和平台以及顺应新时代特征的大学文化。从这些方面不难发现,在网络环境下传统大学需要重大变革,不是对传统教育的简单改进,而是教育的革命性转型,大学和教育需要升级到一个更高的版本。我在西交利物浦大学所做的一切,就是在进行这样的努力,是为了让大学回归教育的本质,更是探路网络化和国际化环境下的新大学。

大学毕业就失业?

报告:据统计,自2009年至2012年,中国应届高中毕业生放弃高考的人数累计已经超过300万,接近4年报考总人数的一成。有观点质疑,大学生在学校学不到什么,因此走出校门就业自然要难,今年是最困难的一年。也有人认为,中国的大学是带围墙的花园,学生适应社会的能力在降低,你认为呢?

席酉民:有这种担心和顾虑很正常。强调机械被动学习和应试的中国教育体系很难培育出适合21世纪知识经济需要的灵活思维和创新能力。

我们这种体系下,老师将完整的知识体系分割成知识点,然后很详细地教给学生知识点;学生们习惯于被动学习,上课时老师讲知识点,学生记知识点,考试时老师划重点,学生背知识点,考完就忘了知识点。学习是为了考高分,考高分是为了进名校,进入名校才发现不知道学习什么,第一年放羊,第二年静心,第三年知道怎么学了但时间已经不多了,第四年为找工作到处奔走,这样的大学生活,怎样能培养出有竞争力的人才?学生毕业后走出校园,很难适应社会需求,不具有应变和创新能力,工作能力不强,专业技能不过硬,就业自然较难。

当然,中国问题比较复杂,大学生就业出了问题,是整个社会观念、制度和文化、经济增速趋缓、产业结构调整等综合性问题,不单纯是教育的问题,不应把责任全揽到大学和教育的头上,但我们确实需要剖析教育本身的问题。

报告:常听人抱怨社会上需要的许多专业学校没有,有的专业不合理。大学的专业设置存在问题吗?国外大学是如何设置专业的?

席酉民:这涉及教育理念和科学体系问题,大学是不是一定要设专业,专业、学科领域的设置是为了研究、教学的方便,而不完全是为了就业方便。现在有西方大学也在探索,不分专业,而是按行业或产业组织课程和教学,在大学有限时间内,让学生学到基本、系统的就业技能。

中国人承认英美教育好,但他们受过教育的学生失业率高于中国,是大学问题吗?不完全是。选择海外大学就能保证就业吗?很多海归不是也成了海待吗?当然我们不能因问题综合就无视教育的问题。首先,从专业设置上,我们依然实施审批体系,限制了根据市场调整专业的灵活性,比较僵化和滞后实践。美国等西方国家,实行备案制,大学可根据市场自行设定专业,利于快速应变。另外,当下社会不少国立和政府单位用人体系也很僵化,重学历、重死的证书而不重实际能力,逼着学生上学期间不是重视全面素养和能力提升,而把大量时间用在形形色色的考证上。再之,我们应试和知识导向的教育模式也不利于培养学生的主动学习精神,不利于学生能力和素养的提升,常常导致高分低能,适应能力差,等等。因此,就大学和教育者来说,我们的育人理念、教学模式也急需变革!

2012年10月11日,教育部发布了新修订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下称《专业目录》)和《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设置管理规定》(下称《新规》),大学专业设置自主权有所扩大。今后,在国家颁布的专业目录内新设国家控制布点以外的专业,由审批制改为备案制,这是一个进步,但教育体系的变革,以学生和学习为中心的办学理念的形成,教育职业精神的回归等却是一个漫长和艰巨的过程。

改革与重塑

报告:据了解,南科大的录取分数采取6:3:1的方式,高考分数只占60%的比重,分数不再成为决定考生命运的唯一参考。教育开放的亮点是合作办学,请结合西交利物浦大学实践谈谈。

席酉民:考试制度怎么改进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简单来说,有一些急迫而关键的任务:

首先,在教育理念上要改变中国根深蒂固的应试教育,不是一切为了考高分、进名校、混张文凭。这不只是需要改变学生、家长的观念。更需要改变社会考核和用人体系,还需要教育本身从知识导向转向能力导向,教学从被动转向主动再转向研究导向。

其次,应真正落实大学自主权,让大学真正关注市场需要,提升育人质量,重视品牌提升。6月17日,教育部党组书记、部长袁贵仁表示,将进一步落实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凡是地方和学校能够自主管理和决策的事项,尽可能交由地方和学校负责,减少不必要的行政审批和干预。从教育部、高校教育管理,各自都有空间,大学课堂训练不一样,出来的学生也一定不一样。都在改变,只是改的快与慢的问题。

当然,作为中外合作办学,我希望我们改得更深入一些,跑得更快一些。前边已经提及,我们面临的机会和挑战不是简单的小改问题,而是范式转变过程中重塑教育的革命,既然要将改革与重塑结合起来,就不能满足于拷贝中国或外国大学的现成模式,而是要根据实际发展趋势和未来需求探索:什么是未来的大学,什么是未来的教育,什么是未来的“学”与“教”,抛弃传统的羁绊,把美国教育体系的灵活性,英国教育的质量体系、中俄教育的厚基础等优势结合起来,形成一套符合未来趋势的以学生和学习为中心的新型育人模式,未来的国际化大学,不仅会影响中国的教育改革,甚至将影响未来的世界教育,我们应走的更远。

报告:你怎么看大学教育的营利与非营利问题?

席酉民:高校本不应成为营利组织。但世界营利性教育有增长趋势,主要是政府举办或支持的非营利教育做得不够好,给营利教育创造了发展空间,它们也更适应社会需要。

不同的学校应有不同的发展模式,公立学校依靠政府,民营大学很难得到国家支持,到底是营利性的还是非营利的,各大学应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从而形成适合自己资源情况和历史使命的发展模式,否则就会陷入发展困境。

国际合作大学也有两类:90%以上是营利的,考虑财务成本和收益,一般会从办学成本低的专业开始,如语言、人文、经济、管理等。西交利物浦大学比较独特,因在苏州工业园区办学,结合当地和长三角经济发展需求,以比较昂贵的理、工、管专业起步,如生命科学、应用化学、环境科学、土木工程、电子电器、工业设计、管理等,而且定位于研究导向型大学,所以必须招收世界一流学者加盟,建设国际一流实验室,有时我们找一个高端人才,仅为其实验室投资就需要资金上千万元。因有这样的清晰定位,合作方同意将其建成非营利大学,并遵守中国非营利组织法,如果有一天不办了,所有财产归属社会,是公众财产,当然这样也容易让我们争取政府的支持。像我们这样的以理、工、管为主的非营利研究性导向大学,财务均衡肯定很具挑战,所以我们希望从各级政府和社会争取更多的财务支持。对于国家而言,不管私营、公立,应区分清楚其属性是营利还是非营利。非营利性教育属于公益事业,国家应有相应扶持政策,而营利大学则应遵守市场机制和规则。

报告: 政府正在不断下放行政审批权,涉及教育方面,你认为政府应怎么放权?

席酉民:直到目前,中国大学体制弊端不少,行政化泛滥、学术权力式微。大家都在批评中国教育是改革的最后堡垒,有许多问题,不只是体制问题。

首先,原国立大学是政府附属机构,随着经济社会改革,逐步从政府剥离,成为相对独立的实体,但还不是真正的法人实体。民营大学、独立学院、国际合作办学还有相应的组织法,恰恰国立大学缺乏组织法,因此教育部推动的大学章程制定就成了无源之水,无坚实的法律基础。大学组织法应明确大学如何举办、大学的责任、法人地位、法人治理机构、校长如何选择、大学如何解体等。《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简称《高教法》)未涵盖大学组织设立、治理、解体等关键要素。其实,民国初年蔡元培主持制订过《大学令》,国民政府在民国二十七年颁发的《大学组织法》都是很好的范例。但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过程中,大学组织法未能及时跟进。《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要“完善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完善治理结构,公办高等学校要坚持和完善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都迫切需要法律基础,大学组织法应尽快进入议事日程,才可真正实现自主办学,依法办学。

其次,中国教育投资近些年增幅很快,也有投入占GDP4%的法律规定,但却缺乏规范、透明、科学的从中央政府到教育部再到大学的资源配置体系。现行的以项目、工程为手段的资源配置体系极度诱发了学术浮躁和寻租行为,使学校和大量高级知识分子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资源获取的非学术运动上,导致了中国科技资源的极大浪费,严重地破坏了中国的学术生态和健康发展,亟待改变。

再次,中西方教授和学位制度也有较大差异。中国实行的是国家职称和学位体系,许多国际大学实践的是大学教授和学位制度。尽管教育部已将部分教授和学位评审下放到省或著名大学,但并未改变国家职称和学位的性质,大学有极强的动力设法进入授予权的笼子,而缺乏提升质量和品牌的动力。事实上各大学职称和学位质量差异很大,如果改国家职称和学位为大学职称和学位,不仅会反映其真实水平,也会促使大学重视质量和品牌建设!

此外,因大学独立法人地位未严格确立,自主权必然受到很多限制,除职称和学位的国家性质外,还有很多本应属于学校决策范围的事项需上级审批确定,如招生指标、专业设置、招生方式等等,这些权力都应该下放。

中国年度出国留学人数已居世界首位。

山东泰安:本科生戴学士帽卖煎饼走红,称为生计谈不得理想。

选择海外大学就能保证就业吗?很多海归不是也成了“海待”吗?

现行的以项目、工程为手段的资源配置体系极度诱发了学术浮躁和寻租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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