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舞者
2013-04-29吴春晖
吴春晖
邓肯不是没有老师,她不从同代人中找寻,只向自然和前辈诗哲颔首。
伊莎多拉·邓肯的母亲在怀孕时就常对人家说:这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太正常!母亲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孩子在用一生的时间与“正常”二字所代表的东西描画分割线。让庸人和弱者小心翼翼的去走“正常”的路吧,邓肯的灵魂如此丰富与强大,注定走不了寻常之路。
也许是母亲在怀孕时吃多了冰牡蛎和冰香槟,这些阿芙洛狄忒的食物让邓肯在母亲腹中就始跳舞。贫穷的家庭请不起仆人和家庭教师,邓肯却因此幸运地逃脱了约束和扭曲,她后来舞蹈创作的灵感也都归功于幼年时期的无拘无束。
邓肯对世俗的反击从孩童时期就开始了,她对自己童年生活的描述是“持续不断的反抗我生活的社会中的偏狭之处,反抗生命的限制,并怀有一种与日俱增的渴望,想要向东飞翔,飞向我想象中更为广阔的世界。”她曾当着全班小朋友的面揭开圣诞老人的面纱——“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当然,她受到了老师的严厉惩罚,但母亲给了她安慰——“没有圣诞老人,也没有上帝,只有你自己的精神才能帮你。”
十二岁,还是一个少女,邓肯便决定反抗婚姻。她看见母亲的已婚女性朋友的脸上都带着妒忌和奴隶的印记,发誓绝不能让自己屈身到如此卑微的地步。但邓肯在1922年与苏联诗人叶赛宁结婚,因为当时苏维埃政府规定结婚只需双方在一个本子上签字,但这个签名“不牵涉签名双方的责任义务,任何一方只要愿意就可以宣告其无效”——这是邓肯心目中的有心灵自由的女性应该追求的婚姻制度。
虽然逃离婚姻,但她一次次亲近爱情,爱情甚至成为了她生命的动力——“我的人生有两大动力——爱情和艺术。爱情常常毁了艺术,而艺术的深切召唤又往往将爱情引向悲剧的深渊。”她爱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过,但没有一个能长期相伴。她真正的情人是艺术,是永恒之美,而一个个具体男人的爱情只会毁了她对永恒之物的爱。男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跟男人们生的孩子也都相继夭折,她一度悲伤得不能自已,跑去救助难民以求将自己麻痹。当健康与活力重回她的身体,枯死的艺术激情也重新燃烧,她便离开难民营,她承认艺术家无法像圣徒一样生活。
当然,伊莎多拉·邓肯最为世人熟知的离经叛道还是她的舞蹈、她的艺术,否则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放浪女人,不会在今天仍然一次次被提起。她出生在海边,海浪的节奏给了她最初的灵感,传统芭蕾舞“机械而庸俗”的动作是不入她的眼的。她要在海边在天空下跳舞,她的心要跟海浪一起翻腾,她的双脚要抚摸柔软的沙滩,她要用姿态和动作表现自我的真实存在,她要把灵魂的强有力搏动导向身体。世人不理解这个穿着松垮衣裙光脚跳舞的女人,她亦丝毫不理会世人,不怀疑自己的舞蹈理念,就像不怀疑女人享有未婚生子的权利,直到,直到她成了美国现代舞之母。
邓肯不是没有老师,她不从同代人中找寻,只向自然和前辈诗哲颔首。让·雅克·卢梭、瓦尔特·惠特曼、尼采都是她的老师。隔了许多时间和空间,她接住了这些诗哲的气息,化成了自由舒展的舞蹈动作。所有优秀的心灵都是相通的,舞蹈、诗歌、哲学不过是人为自己在冷漠与无趣的世界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一九二七年九月十四日,邓肯带着一条宽大的红色丝巾跳上一辆跑车,丝巾缠绕在脖子上,飘到身后。车子发动,丝巾缠住了车轮,邓肯被拽出敞篷车外,四十九岁的生命戛然而止。车祸发生前,她刚刚完成自传的书写,命运女神早有安排。
“如果我生就是一个舞者,如果我总是腾起双脚跃入黄绿色的狂喜,如果这是我的开始和终结,那么一切的沉重都将变得轻盈,每一个身体都是一个舞者,每一个灵魂都是一只小鸟:这就是我的开始和终结。”尼采的这段话,应该读给邓肯听,若不是他早她出生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