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 天性在呼唤
2013-04-29陈珂
陈珂
畅销书作家笛安拥有独特气质。一幽风飞散发,披肩,眼里散发一丝,恨怨,她会让人想起李克勤的这句歌词,她的眼里倒没有恨怨,只不过眉宇间透出的莫名的内容,与众不同。
她年纪轻轻便已荣登2010年、2011年中国作家富豪榜,是郭敬明极力推崇的签约作家,她最畅销的小说讲述的是中国传统家庭里表兄妹之间的故事,文学评论家说其中有她超越年龄的理智与精准的叙述能力,她用幻想构筑的虚拟世界深受读者喜爱。
学法语的第8个月
2010年,在一趟从巴黎飞往北京的飞机机舱内有9个箱子,经过海关后,这些箱子会送到笛安父母的家中。笛安在法国完成学业,回国前将自己所有的书打包往回寄,总共用了9个箱子。运输途中,其中2个箱子不幸丢失了。
笛安回国后,翻开每个箱子,寻找。幸好,那本萨特的《脏手》还在,她当时想,它在就还好了。
她是在法国小镇的旧书摊上买到的这本上世纪60年代的法文书,那时她仅学了8个月法语,却能毫无障碍地看完全书。“这本书没有生僻的词,没有很复杂结构的句子,而在故事中能看到阴谋、欺诈与人性里的冲突,看到一个有纯洁理想的人如何被碾压在阴谋里,或者宿命到了尽头时两个人的缠斗与放弃,甚至还有没法抵挡的爱情。所有该有的都有。拥有了这一切之后,该深刻的深刻,该感人的感人,你还觉得它非常地法国。”她说。
笛安在法国求学的同时,也在写作,只是她的文字里鲜有法国的痕迹,内容全部是以自己在国内的生活背景为基础,她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有时在一个远距离看过去的生活空间,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她连续出了多本书,其中从2006年开始写的龙城三部曲在国内畅销。因为签约郭敬明的最世文化公司,也因为是80后,她逐渐成为青春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同时,她也得到了许多文学界前辈的认同。
她有时会想,为什么自己的书会畅销?除了公司的名气与市场运作外,她觉得她幸运的地方还在于,她是一个对故事有难以解释的热情的人,她对故事有图腾崇拜。她相信故事的力量,她说这也是隐喻的力量,就像《圣经》,圣经里全是故事,故事的隐喻可以让人无数次去阐释,这才让基督教基本的精神核心可以随身携带。而文学与普通大众,真正的交集其实就是故事。
萨特的作品给了笛安很大的鼓励,让她知道世界上有那样的作品,一些人已经做到了。故事可以非常好看,所有人都看得懂,有部分人又能从中看得更深刻。
“那你目前的写作状态呢?”
“我尽量去写一个好看的故事,然后在这个容器里尽可能去装一些思考,一些高级的冲突,真正能撞到人的精神层面、人心里特别敏感脆弱的部分。”
从事文学创作的父母如今认为笛安只是把无聊的事情写得很好看,过去,一直到笛安10多岁,他们从不认为她有当作家的天赋。父母疼惜她,他们总说:“当作家需要天赋,否则会很苦的。”
我执
有人会一直感觉自我无懈可击,笛安觉得这些人比较幸运,很幸福。她从小总感到自己跟他人不一样,她解释说:“这种不一样不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不一样”。她害怕那种不一样的感受。
当她想一些事情,越走越远,她会有点怕,她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自己在关心一些周围的人都不关心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怎样的人。从小到大,总会有一种孤独感伴随着她。
“你害怕孤独?”
“有啊,会害怕。但没办法,娘胎里带出来的。”
爸爸骑着自行车把她放在前面的横梁上,松开闸,从一个坡上很快地溜下去,夕阳西下,整个环境里槐花落了一地。她误以为,那种非常美好的瞬间才应该是真实的生活。笛安觉得身边的朋友都不会这么想。
后来,她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她要努力,要把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好,要有一条更好的命,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有一个更好的自我。她坚信这个目标。
在文科的范畴里,笛安选择了一个尽可能能刺激到自己的专业,社会学,另一个原因,是她父母不太懂社会学,她认为他们就会没有发言权,在19岁的笛安看来,她真的要确立自己的某些东西,她认为那不是简单的叛逆。法国公立学院有漫长的暑假,5月初考完试,9月中旬才上学,笛安有时特别期待暑假的到来,“我当时就会想,考试一定要考好,不要有挂科,否则影响我写作的时间。”笛安很小的时候跟着姥姥姥爷在医院的院子里长大,姥姥甚至为了让小外孙女将来也从医,在她抓周的时候,故意把听诊器放到她的左手边,让她抓到。小时候的笛安总会听姥姥说:“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医生”,她总是信以为真。可是,她为什么能拿起笔来写作,并在写作中感觉到愉悦,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她到法国后最初的写作,是为了幻想,为了如同儿时美好瞬间般的那种不可能常有的东西。第一次写作,她用4个月写完《告别天堂》,她可以在写作中找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个世界,并在作品中找到自我,完善自我。她的天赋藏得很深,可能被她从小会因独自思考而害怕藏了起来。
在生活的另一面,社会学为她打开了一个崭新世界。
“社会学学到了什么?”
“思维模式。少女时代看《红楼梦》,我会关注少男少女结诗社,他们吵架,对诗,乃至爱情的部分。在法国重读《红楼梦》,我反倒非常在意王熙凤管家,处理事务的部分。小时候的基础教育是讲古代女人是没有地位的,但我再去看王熙凤,我觉得不能简单地说古时女人没有自我实现。”
笛安理解的社会学主要研究的是人类社会的制度。往小了说,婚姻是制度,家庭是制度,往大了说,有法律、政治、金融、经济的制度,再往深讲,是人们个体的自由意志与人类群体性之间的博弈。
社会学学习让笛安重新修正很多从小树立过的概念,重新思考周遭的事物。“包括再往本质里说,你凭什么去确定一个东西是存在的呢,有一些东西的存在很好理解,比如,一个杯子或者一把椅子,但是有一些就不一定。”
笛安开始敢于允许自己的思维走得深一点,远一点,而不像过去那么害怕。她说,这是大学带给她最珍贵的改变。
她更加大胆地将自我放到作品当中,深入去创作,她也在写作过程中,尤其是《请你保佑我》的作品中,试图追溯自己精神上一些概念的形成过程。
国内的读者看到了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的热卖,却不知在创作初期,笛安却碰到了精神上的困境。她发现,她努力了,她的人生变得更好了,她没有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她还认为她持续努力,持续让人生变得更好,她依然不能变成那个她想要的更好的人。她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无论受再多教育,总有一股力量,是没有办法驯服的。
“从车里看高速路边上护栏后的花草,我突然有一个念头,如果现在车稍微偏一下,撞过这些护栏以后,我就变成这些花了。那段时间我会觉得不管怎么努力地活着,最终你的结局,不都是你的坟上长出一点花吗?”她总是得不到自己理想中那个更好的自我。她甚至觉得,去写作的人,内心多少会有些缺陷。
那段时期,她还要求自己在写作上必须要有进步,她觉得文字背后渗透出来的气息,不是仅凭技巧修炼能出来的,她也试图找到自己作品中更加高级的情感模式。可是怎样才能进步,她不知道如何去做。
笛安跟自己说:“你要再这样下去,你就得去看医生了。”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太好的精神状态后,她慢慢好了起来,随之在写作上也发生了变化。
写《西决》,就像一个分水岭,笛安渐渐发现自我在那个小说的世界里没那么重要,她觉得最初单纯的写作状态,需要表达自己,笔下的世界以自己的世界观与意志为转移,就是“我执”,而其实在小说里,自我的内容稍微少一些会比较好。
她开始跨越自我,她觉得那个半径一定要越长越好。“有的人只是自己的生活、感受、情感,那个半径只有一点点。如果你的半径尽可能地长,长到一定程度,有一个读者站在对面位置看,他就看不到你的圆心了,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她说。
“现在,还追求更好的自我吗?”
“我现在学会了跟这个充满缺陷的自我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