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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者”的本土文化保护

2013-04-29黄虎

人民音乐 2013年8期
关键词:瀛洲杨刚丝竹

黄虎

我国地域广阔、历史悠久、民族众多的特点,使传统音乐文化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性特征,或者说不同地域都存有代表性的音乐品种。自2006年国家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以来,经过三次评审已产生上千项国家级“非遗”项目,虽然国家投入巨大,各级“非遗”机构工作努力,但真正有效的保护与传承模式仍然是一个有待深入探索的课题。位于上海市崇明岛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以一己私企力量,以上海崇明岛文化“我者”的身份,立足崇明、胸怀江南,以博物馆、委约作品和丝竹表演相结合的方式,推动崇明琵琶艺术和江南丝竹的保护与传承,其行为令人尊敬,做法值得总结。有言“这不是政府工作的补充,而是示范”,也有言“一个馆,一份档案,一支乐队,一个乐种,寄托了一个深爱民族艺术群体的文化情怀”,笔者深有同感,特书此文,以彰其事。

一、阳刚民间音乐馆

2009年,生于崇明岛、长于崇明岛的上海阳刚电子有限公司(位于上海崇明岛)董事长杨刚先生,独立投资六百多万元,在阳刚电子有限公司厂区内,修建了一座两层共一千多平方米的专用场馆,正式成立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馆名为琵琶大师刘德海题写),并聘请作曲家顾冠仁任名誉馆长。建馆之初,即言明该馆以创建于企业、植根于民间、服务于社会为宗旨,征集江南丝竹和琵琶艺术相关的乐器、乐谱、乐书、乐响等,促进崇明传统音乐和江南丝竹的传承与发展。时至今日,已征集到三千多份各类手稿、书刊、音像及乐器等藏品(部分馆藏目录见附录)。最具地方特色的镇馆之宝,无疑是崇明派琵琶的重要标识——沈肇州编订1916年初版的《瀛洲古调》。当然,让人留连忘返的,并非仅仅是一本《瀛洲古调》,馆内还藏有:华秋萍编订《南北二派秘本琵琶谱真传》(1818,即坊间所称《华氏琵琶谱》)和华氏1816年的手稿,光绪版李芳园编订《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谱》(1895),沈皓初编订《养正轩琵琶谱》(1929)。无锡派、平湖派、浦东派、崇明派四大流派琵琶的代表性初版谱本,集于一馆之内,作为永久收藏、展览,这是阳刚民间音乐馆的“底气”,也是琵琶人的福音,这样的“底气”是许多名博物馆、图书馆的梦想,但机会垂青的往往是务实的行动家。如果再浏览一下标注为“嘉庆乙丑”(1805)的四册手抄谱本《怡情别艺》以及封面已失,内含《贺圣朝》、《三国赞》、《八板》、《扯不断》、《遂心令》、《白堂灯》、《首令》、《尖清天歌》、《塔清天歌》、《五方佛》、《朝天子》等七十多个小曲的工尺谱器乐曲抄本等,相信真正爱乐之人会怦然心动。

阳刚民间音乐馆没有皇家展馆的储量与官定的文物级别,没有保安监守、玻璃柜林立、空间巨大的奢华展场,但这里处处彰显“藏书贵流通,藏书惠士林”的常识与坦诚。乔建中师为参加“纪念林石城先生诞辰9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杭州撰写发言稿时,需要查阅《养正轩琵琶谱》(1929年版)和《怡情别艺》(嘉庆乙丑,1805),电话联系杨刚之后,没过几日即收到自上海快递来的两函线装谱。我很想知道,今日中国,哪家图书馆、博物馆可以通过电话就能将自己的馆藏珍本邮寄出借。当然,这样的外借,不会针对每一位研究者。然而,你如果是一位虔诚的参观者,并且亲到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在那位仔细的管理员季先生的指导下,会允许你带上白手套,双手托起谱本,轻轻翻开发黄的书页,你会从楷体竖排“新纪元之五年八月,瀛洲古调,沈恩孚”的端详中触摸到历史的温度。这也许就是博物馆的意义,这就是有形实物的价值。虽然现代电子检阅方便、快捷,图片清晰度堪与实物毗美,信息容量动辄上亿,但在阳刚民间音乐馆的展厅或库房摸一摸1816年华秋萍的手稿,摸一摸1950年代的胶木唱片,摸一摸伴随刘德海大师三十年的琵琶,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人民音乐》原副主编于庆新先生看到阳刚民间音乐馆征集的一整套自创刊至今的《人民音乐》杂志时说:“也许再过若干年,我们还得到阳刚民间音乐馆来查阅《人民音乐》。”我听罢,心中暗自浮起另一画面:也许到于老师不出家门时,最想的恐怕不是“查阅”,而是手捧发黄的《人民音乐》摸一摸。

杨刚坦言:目前征集来的三千多份藏品,每一份都是带着或大或小,或曲折或直接的故事来到这里的。这是必然,谱本或器物一经诞生,就沿着各自的生命轨迹“各奔前程”,谁也无法预知它会在何时何地暂停还是前行,现在要以阳刚民间音乐馆为归宿,将处于不同地点、归属不同所有者的“游子”全部请回,对于非官方的阳刚民间音乐馆、非专业的杨刚而言,长途跋涉、资金投入只是起点。

民间文化的传播自有一套路线,只有真正用心的人,才会“上路”。

几年来,北京潘家园,上海文庙以及杭州、广州、成都、重庆等地的独立老旧书店,杨刚几乎成为常客。而全国五十余家二手书店的老板,也已处成朋友。为求一份民国谱本,和衣而宿成都一家16元小店,说服等待,终至藏家感动并无尝捐赠的故事,就成为极其普通的故事。然而,这一件件的故事,却是走入阳刚民间音乐馆藏品的“身份证明”,更是每一件藏品不可分割的历史。我曾设想,让杨刚口述每件藏品征集中的故事,作为藏品展览的“故事附件”,这个“附件”的充实与壮大,就是阳刚民间音乐馆藏品的生命史。

二、委约作品和丝竹乐团

文化的此消彼长,本属正常,传统的演化变异,尤如江河奔流。一代有一代的生命体验,不同的生命体验成为传统演化的内在源泉。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是不同时代的文化创造,也承载着不同时代的生命意志。百余年间,江南丝竹在江南水乡孕育、壮大,《三六》、《行街》、《四合如意》、《欢乐歌》、《云庆》、《中花六板》、《慢三六》和《慢六板》八大名曲,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丝竹乐迷,但一代一代的玩家也不断从戏曲、曲艺、民歌和其它器乐曲中改编并创作新江南丝竹,为江南丝竹持续注入新鲜血液,这才是江南丝竹百年不衰的根本所在。阳刚民间音乐馆在以静态方式征集、收藏、展览相关器物,以物化形式凝固崇明琵琶艺术和江南丝竹历史的同时,已经深刻认识到:民间音乐馆是面向过去的寻根,委约作品是面向未来的创造。为此,阳刚民间音乐馆成立之初就已经向顾冠仁先生委约,并积累了《清清洋山河》、《瀛洲新韵》等八首新江南丝竹。近期,又聘请琵琶大师刘德海先生撰写了“瀛洲丝竹(新江南丝竹)”作品征集的预案,力主“创造新的江南丝竹——‘瀛洲丝竹是历史与未来赋予我们这一代人责无旁贷的责任”。遵此“预案”,阳刚民间音乐馆于2012年同时向江、浙、沪三地十六位优秀作曲家委约“瀛洲丝竹(新江南丝竹)”作品,并由琵琶演奏家刘德海、作曲家顾冠仁、音乐学家乔建中、指挥家王甫建和杨刚先生共同发起召开了“瀛洲丝竹(新江南丝竹)创作研讨会”,来自江浙沪三地的16位受约作者与北京、上海等地的演奏家、音乐学家等,就“瀛洲丝竹”、“新江南丝竹”的内涵与外延,传统与创新的关系以及委约作品的质量、演奏等话题,逐一表达了自己的理念与设想。是次会议中,已近耄耋之年的作曲家何占豪,在发言中以青年人的豪情朗声强调“我们这个时代的江南丝竹,不是50年前的江南丝竹,要用新的语言、新的体裁、新的题材创作新环境下的新江南丝竹”。至今天为止,已经积累有《清清洋山河》、《东滩晨曲》、《吴风月韵》、《秋雨》、《道情新唱》、《水仙》、《山歌与号子》、《悠悠丝竹情》、《曲水流觞》等22首新创作江南丝竹,并完成了部分作品的录音。

无论是早期的个别委约,还是近期的集体委约,重要的是,杨刚先生并不是拿到委约作品之后,压在箱底,等待某一天的“投资回报”,而是首先用之于阳刚丝竹乐团,不仅每周固定时间排练,而且尽可能参加各类丝竹活动。在“瀛洲丝竹(新江南丝竹)创作研讨会”上,阳刚丝竹乐团即向与会代表现场表演了《清清洋山河》和《行街》、《四合如意》等新创作与传统的江南丝竹。此外,该团还曾参与“瀛洲畅响——大师与民间师专乐团对话”、“江南丝竹新作品试奏会”、“国际江南丝竹团体赛”等等活动,通过活态方式传承丝竹,保护丝竹,传播丝竹。我相信,随着更大范围内的委约,更多作曲家的参与,更广泛的表演,江南丝竹也会更加枝繁叶茂,奔流不息。

三、“我者”的本土文化保护

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地方性,文学与音乐尤其典型。从大范围来看,南老北孔、南骚北风、南弹北鼓、南丝竹北弦索;从小区域来看,古筝流派有山东、河南、潮州、浙江等地域之别,琵琶有无锡、平湖、崇明、浦东地域之别。不同地域的传统音乐文化,在遭遇现代化的冲击,使之式微之时,“他者”的提倡、帮助至多是外因,推动地域性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的根本动力还需凭借内因,凭借文化的“我者”。中国不同传统音乐品种之间的差异,甚至会超过中外文化之间的差异,比如江南丝竹与新疆木卡姆之间的差别,甚至要大于江南丝竹和欧洲室内乐之间的差别。如果我们期望于文化的“他者”,无异于让欧洲人来拯救江南丝竹。依靠“他者”救赎、施舍或审定,绝不是文化发展的正途,也不是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健康心态。当然,“他者”是一个相对概念,就江南丝竹而言,相对于中国人,外国人是江南丝竹的文化“他者”,相对于江南人,北方人是江南丝竹的文化“他者”,相对于江南丝竹的从业者而言,各级政府机构是文化的“他者”。近年来,随着文化全球化的不断发展,地方文化的自我认同也在由被动而逐渐转向主动。只有对自我文化有了自觉认同,然后继之以适当行为,才会激活自身的生命机体,实现健康茁壮成长。有一点可以肯定,江南丝竹的传承与发展,江南人肯定是主角,崇明岛传统音乐的生命,只能寄希望于岛内“我者”的认同与努力。杨刚先生作为一介上海崇明岛居民,早年为生存奔波,近年经企业步入小康,发现幼时吹笛子的兴趣还在,遂在幼时爱好的牵引下,在自己企业的资助下,发展民间音乐文化。这其实不过是在乡土文化的熏染之下,对“我者”文化的一种自觉,对文化“天命”的一种回应。我十分羡慕,杨刚先生能在自己先辈生活的地方,一方面沐浴先辈创造的地方传统文化,一方面守护、传承、发展已经内化为自己血液的地方传统文化。当然,更让人在意之处,是他完全异于常见的企业赞助或项目投资的具体做法。杨刚自筹建民间音乐馆之初,就有意识结识音乐界可交之人,虚心求教,在他们的指导与帮助下,全方位行动:建设民间音乐馆、委约新作品、组建丝竹乐团。民间音乐馆是珍藏历史根基,是守护过去、肯定过去,但它会启迪未来,它会给新的创造提供动力和方向。积累新作品是当代乐人的时代性贡献,是“这一代”人的责任,是当下的展现。日常表演是活态传承最好的办法,这是与文人乐谱记录完全不同的一套系统,没有这套系统,民间音乐的传承就是空中楼阁。

前几年,一家电视台曾寻找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的优秀企业家讲述财富人生,条件有三个“仍然”:仍然是这个企业家,仍然坚持做这个行业,仍然在最初创业的地方。阳刚电子有限公司完全符合上述条件。目前阳刚民间音乐馆馆藏还有限,委约作品的数量还处于起步阶段,乐团表演的水平也有待提高。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杨刚先生在企业发展中三个“仍然”的坚守、执着的品格,施之于目前的良性格局,假以时日之后,会为崇明传统音乐文化和江南丝竹的传承与保护做出不一样的成绩。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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