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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代表,带着“毒品”上两会

2013-04-29田亮

环球人物 2013年8期
关键词:厨师长环球饭店

田亮

与频频曝光不良企业损害消费者利益的媒体不同,朱张金为消费者维权的方式更加独特。3月6日,全国人大浙江团小组审议时,来自浙江省海宁市华丰村的支部书记朱张金,像变戏法似的用一把黑色花生米瞬间把一杯清水变成墨水,令在场代表无不愕然,“黑花生”也成为两会期间的热词。“这就是一些饭店里,售价高达百元一斤的所谓健康黑皮花生。其实它们原本就是普通花生,只是被不法商人染黑了,所使用的添加剂中包含对人体有害的染色剂和重金属成分。那些缺斤短两的奸商和这些不法商人比起来,简直就不算坏人了。”朱张金说。

随后,他又拿出几包“鸡蛋精”。“这个更坏,600元一斤,一吨鸡饲料中只要添加60克,就能让鸡生出来的蛋变黄,变成土鸡蛋的成色。这玩意儿的另一个效果是,鸡吃了它,每天都生蛋,全年无休。”

今年,是朱张金第一次参加全国两会,他带着60多种有毒食品和一份《关于加强农产品安全管理的建议》到了北京。朱张金不是第一位在两会上提食品安全建议的代表,却是第一位把有毒食品带到两会现场的代表。为了弄清这些食品的来龙去脉,他花了6年时间明察暗访,为这次的“台上1分钟”做了充分准备。

5秒钟让清水变黑

3月15日,经过严格的安检,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走进朱张金所在的浙江团住地——北京金霖酒店。他的房间有些乱,床上摆满了报纸和杂志,地上则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和塑料盒,里边装着和朱张金一起远道而来的各种有毒食品的样品,莴笋干、肉松、玉米片、人参、人造瓜条……每个标签中的样品名字下面,都注明了它们是如何“染毒”的:染色、漂白、硫磺、柠檬黄、香精、防腐剂……“带到北京来的‘毒品只是一部分,我家里还有很多有毒的蔬菜、鱼等食品,由于不易保存,就没有带过来。”朱张金用略带浙江口音的普通话告诉记者。

朱张金今年48岁,黑且瘦。他先给记者泡了一杯从家里带来的茶叶,之后又给记者演示了一遍“黑花生”实验。他从塑料盒里随手捏了几粒花生,放到水杯里。“1、2、3、4、5,”朱张金盯着杯子说,“你看,只要5秒钟,这水就开始变黑了。”如他所说,由于花生浮在水上,花生附近的水5秒钟后变黑,黑色染料像一股妖风还在逐渐向下侵袭。半分钟后,整杯清水完全变成了黑色,已经看不到杯里还有花生。

为了有所对比,朱张金又抓了一些黑豆放入一支高脚杯。“盯紧了,看它有什么变化。”朱张金对记者说。几分钟过去了,杯里的水依旧很清澈。“这是真正的黑豆,没经过‘化妆,是自然黑。你泡它半小时,水可能会稍微黑一点,但这是正常的。”

黑花生的实验做完了,朱张金又把两罐开心果倒在桌上,一堆呈白色,另一堆有些发黄。“让你买,你会选哪种?”朱张金问记者。记者拿起一颗白色开心果边端详边说:“当然是白的,超市里的开心果都是白的,好看。”朱张金赶紧告诉记者:“没加工过的开心果偏黄,并没有那么白,发白是因为用硫磺熏过。”

“像花菜,喷点硫磺水可以保鲜,放几天颜色也不会变。硫磺是有毒的危险化学品,但如果不喷,上午摘下来,下午可能就发黄了,看着就不新鲜,消费者就不要了,尤其是夏天。卖家就会说,你的喷了,你的好卖,我的不好卖,我不就亏了?!其实消费者买的时候闻一闻,可能会闻到一种硫磺的味道,但很少有人有这个意识。还有生姜,如果很干净,一点泥巴都没有,很黄很黄,你要小心,可能会有问题。它是从泥里挖出来的,肯定要带一点点泥土,而且没那么黄,是白的。豆芽里加激素,可以长得又粗又长。用荧光粉漂洗过的蘑菇,又好看又好卖……”看这架势,如果不打断他,朱张金可以将有毒食品的问题说上一天一夜。

假扮大厨买添加剂

朱张金是农民出身,也是位农民企业家,养了很多鸡、猪等禽畜,还在东北以及万里之外的巴西种了粮食,有自己的涉农企业。他说:“从农村到城市,从城市到农村,我看到的东西确实比一般人多。”

6年前,在一个食品市场上,朱张金偶然听一位农民说:“这部分农产品是要卖的,那部分是留着自己吃的。”朱张金心生疑惑,而这一疑之后,便有了越做越深的农产品调查。“其实,早在10多年前,我就开始琢磨这件事。原来可能没那么用心,反正知道了之后就不吃或者少吃,尽量只吃自家种的农产品。但就我自己知道了还不行,我就想着要大家都警惕这个事。”朱张金告诉记者。

6年时间,他收集了300多种有毒食品。“主要是通过3个渠道买来的:饭店厨房、农民、加工企业。其中1/3来自饭店,大小饭店都有。”

由于经常给饭店供应食材,朱张金跟很多饭店的厨师长都很熟。有一次聊天,一位厨师长告诉他:“这几道菜我们自己是不吃的。”说着,厨师长给他指了几道菜,“里边加了有毒添加剂。”“这些添加剂是哪来的呢?”朱张金问。“有饭店专供渠道。”厨师长回答。朱张金于是和厨师长说好,下次采购时自己也跟着去见识见识。

到了采购那天,朱张金穿上白大褂,戴上大高帽,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厨师。“要不然他们不卖给你的。‘进货时,卖家会仔细盘问你,严格审查,生怕出一点差错。”朱张金对记者说。

而他的黑花生,则是从饭店直接买来的。“我买了4斤,带到北京1斤,家里还有3斤,将来这可能会成为证据。”朱张金说,“我吃过这种黑花生,卖的人说有营养,我也觉得挺好吃。可后来村里人告诉我,这是假的,黑色是染上去的。”

当他再去饭店收集时,“跑了5家饭店,3家都不卖了,还有两家卖”。通常,一个人在饭店点的一盘花生没有几两,朱张金就跟饭店的人说:“我的孩子也喜欢吃这种花生,但要出国了,我想给孩子多买点。”这样,他才从两家饭店共买到4斤黑花生。

“还有很多有毒农产品就很容易买到了,因为到处都有卖的,像有农药残留的蔬菜。很多农民不懂农药使用技术,错用、乱用农药现象很普遍,很多人觉得用得越多,虫子杀得越干净,农产品长势越好。”朱张金说。

解决食品安全问题,得找到“七寸”

环球人物杂志:这次两会上,你是最受关注的代表之一。当初,你决定带着这些有毒食品来开会的时候,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响了吗?

朱张金:是来了很多媒体,还有外国记者。我也不是很惊讶。现在我每天都上网看相关的报道,尽管也有人质疑我是做秀,但对我这种做法的评价里,骂的并不多,还是关心的多。因为这是民生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会选择在两会上曝光?有没有想过通过“3·15”等途径曝光?

朱张金:你看这几年,瘦肉精、毒胶囊都曝光出来了,但你想过没有,曝光要等多长时间?我觉得,必须找到一个能够引起足够重视的场合,当场演示这些产品的问题。想解决食品安全问题,不但要有查酒驾那样的力度,而且还得找到“七寸”,在最关键的环节下手。

环球人物杂志:这些“毒品”吃了之后到底会有什么危害?

朱张金:吃一次喷了硫磺水的蔬菜就会死掉吗?不可能。因为很多毒药是一点一滴积累到身体里的,过了几年一检查,不得了,得癌症了,有的人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了癌症。至于吃多久会得病,各种毒素具体有什么危害,我建议多和医生交流。

环球人物杂志:在关注食品安全问题过程中,有没有人或企业找你麻烦?

朱张金:现在还没人找我麻烦。我把我带来的所有有毒食品的商标都撕掉了,我不针对某家企业或某个产地,关键是现在这个问题是普遍存在的,我的目的是要让更多的消费者知道。不使用这些有毒添加剂,短期内,可能会影响一些生产、种植、养殖企业;从长期看,我觉得对社会和整个农业产业以及每个人的健康都是有好处的。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不安全食品被曝光,你自己也是做涉农企业的,在你看来,食品安全问题为什么这么严重?怎样根治?

朱张金:至少有三方面。一是消费者走进了误区,买东西、吃东西先图一个好看,辨识能力差,很容易上当。我建议在宣传上多下些功夫,让更多的消费者,尤其是城里人和年轻人,了解哪些农产品是化过妆的,哪些是天然的。我也建议学校在课余时间组织学生到农村田头,了解一些生活中经常碰到的农产品。了解以后,消费者购买时就会有种自我保护意识,遇到有毒的就不买了,这样一来卖家加工了也卖不掉,自然而然地就不去做那种有害的加工了。

第二,不法分子追求利益。研发、生产高毒农药和有毒添加剂的企业,是农产品安全问题的罪魁祸首。拿农药来说吧,高效高毒农药比高效低毒农药便宜,所以用得多。现在好多农作物,土豆、红薯、水稻,使用了国家禁止使用的农药“呋喃丹”。这种东西1克就能致人死亡,但1公斤只要10元。在这方面,政府应加大对高效低毒农药的研发和推广力度,差价部分由政府买单,不要增加农民的负担。还要加大打击制造高毒农药和有毒添加剂的企业,对它们的惩处应该不亚于制毒、贩毒。

第三,多头管理,执法不严。现在,我国的食品安全监管是根据农产品生产、加工、销售等环节分段管理,对整个产业难以实现无缝监管。另外,一些职能部门担心食品安全事故曝光后会影响政绩。5年前引发风波的三聚氰胺,难道6年前就没检查出来吗?去年的瘦肉精、毒胶囊,前年就没有吗?

环球人物杂志: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还会继续收集有毒食品吗?

朱张金: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得差不多了,但我希望不是只有我在做这个事。今年政府机构改革,成立了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这是个好事。更重要的是让老百姓提高警惕,加强防范。我希望有一天,中国也像有些国家一样,种出来的水果不用洗就可以直接吃,自己生产的奶酪自己吃。

环球人物杂志:你有3个身份,人大代表、企业家和村支书,你自己最看重哪个?

朱张金:作为基层代表,这3个分不开。我自己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什么事怎么做。做村支书的目的要想清楚——我从小是在村子里长大的,自己富裕了,回来帮助村子建设,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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