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的发展
2013-04-29吕璐
吕璐
【摘 要】中国历史小说的发展源远流长,如何界定历史小说?郁达夫认为“历史小说是指由我们一般所承认的历史中取出题材,以历史上著名的事件和人物为骨子,而配以历史背景的一类小说而言。”本文以此为依据,对现当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的发展进行了简单的梳理,从中探求出历史小说在文化观念上的发展规律。
【关键词】现代历史小说;当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发展
所谓“历史小说”,其实中国古代一直没有这个名称。“历史小说”的名称最早出现在《新民丛报》第14号(1902年)上,在新小说报社撰写的广告“《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中,“历史小说”被列为《新小说》报的第三项内容: “历史小说者,专以历史上事实为材料,而用演义体叙述之。盖读正史则易生厌,读演义则易生感。”这最早的“历史小说”内涵是明确的,即以题材为着眼点——“专以历史上事实为材料”而叙述方法则是“演义体”。这样的历史小说概念是有其特定规范的。正式给“历史小说”以明确界定的是吴硏人,他认为历史小说就是历史的演义,作历史的目的是为了“使今日读小说者,明日读正史如见故人;昨日读正史而不得不入着,今日读小说而如身临其境。”
一、现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的发展:从启蒙的工具到对历史的多元化建构和阐释
“近现代历史小说是在‘小说界革命的高声呼喊中,几乎一边倒的加入到成为‘国民灵魂和‘开通民智的文化变革的洪流中的。”①早期的作品诸如《台湾巾帼英雄传》(易金唐,1895年)、《通商原委演义》(即《瞿粟花》,1897年)、《林文忠公中西战纪》(1899年)、《羊石园演义》(1899年)、《中东大战演义》等,都带有较强的新闻性、纪实性,这与“小说界革命”的“政治要求是一致的”。这些带有“纪实文学”性质的“历史小说”虽不免粗制滥造,但恰恰符合了时代文化革新的要求,它们按“政治小说”的标准和要求裁剪“历史”,从而与“新民的效应相适应,有利于新民的新闻性、纪实性压倒了“历史”的文献性。
其后,历史小说创作一方面不断地被纳人时代文化的变革中,许多的历史小说作家都自觉以历史小说为“政治启蒙”和“知识启蒙”的工具,把强烈的“现实”的功利性目的注人历史小说创作中,如许啸天的《民国春秋演义》,张碧梧的《国民年北伐演义》,陆律西的《江浙战争演义》、《中华民国史演义》,蔷薇园主的《五四历史演义》,半壁楼主的《国战演义》,等历史小说作品都多少以“纪实性”、“新闻性”的笔调,以强烈的“现实性”的参与,从而使“小说”中的“历史”成为作家主观描摹的对象,以寄托作家的功利性目的和以期达到“启蒙”、“鼓动”、“配合时事”的效应。
另一方面,历史小说作家也对历史作了多元化的建构和阐释,从而使历史小说色彩纷呈,斑驳陆离,格调参差。
(一)、蔡东藩的正史演义
吴研人在《月月小说》上所发的“大誓愿”:编撰“历史小说”,使“历史附正史以驰,正史藉小说为先导”,随着他的尴尬的《两晋演义》的有头无尾而落空,而一生贫困潦倒长期蛰居一个乡村小镇的蔡东藩,却以惊人的毅力和速度从1915年至1926年,独自完成了1040回字数在600万以上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上自秦朝下迄民国的2166年间在中国发生的重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一次展现在的正史演义中。他使中国二十四史的高文典册,变成通俗的历史知识,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蔡东藩无疑是中国近现代通俗历史小说史上正史演义创作的集大成者。”②
蔡东藩之受到“救亡图存”时代潮流的冲击。当时,“实业救国”、“教育救国”、“富国强兵”等等课题,流传于社会。蔡东藩也必然会结合自己的条件作自己的选择。他深明亡史亡国的教训,而要用自己的文史知识写出两千多年中国历史的兴衰治乱,用以警觉民众,振奋精神,以实现其“演义救国”的夙愿。就在他思考酝酿过程中,辛亥革命爆发,给他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但迎来的却是北洋军阀集团的统治和袁世凯的帝制自为,蔡东藩在这种政治恶行的刺激下,决定先从《清史通俗演义》开始,其主要目的是以这个被推翻的专制政权为靶的,笔伐“洪宪帝制”。蔡东藩决心要向中国百姓普及历史知识,就必须语不求深,而且要善于用文学笔法,以情动人。蔡东藩大跨度有系统的历史演义,基本上是成功的。因此,吴泽评价说“在历史知识传播上,起着二十四史等史书所不能起到的作用。这是他作为一位埋头苦干的历史学家与演义作家对祖国所作的惊人的贡献。”
(二)、黄小配等人的翻案重构
“1905年,黄小配在《有所谓报》上开始发表他的以阐扬种族革命为宗旨,以‘翻案为鹄的历史小说《洪秀全演义》,这显示出近现代通俗小说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冲破某些传统的历史观念的沉重束缚以重新阐释历史的努力。”③其后,张恂子的《红羊豪侠传》、李宝忠的《永昌演义》等作品都沿着“翻案”的路向,力图在抛弃某些传统的历史观念的桎梏后,以新的视野重新建构历史的图景。
在黄小配创作《洪秀全演义》之前,有关太平天国的历史小说如《湘军平逆传》、《曾公平逆记》等。这些作品都从正统的观念出发,对太平天国竭尽污蔑之能事,而对向荣、曾国藩等清朝的忠臣名将大唱赞歌。黄小配以新的历史眼光重新阐释太平天国的历史,热情讴歌重新构建太平天国的历史景观。
在《洪秀全演义》中,洪秀全的大度、仁慈、宽厚,冯云山的朴素、谦逊、踏实、苦干,石达开的精明干练、忍辱负重、陈玉成的忠心耿耿、英勇无畏,李秀成的足智多谋、骁勇善战……这些日后被史学家所屡屡称道的太平天国的领导人的优秀品质,都在《洪秀全演义》中得到极大的渲染。而对杨秀清这个人物的故意贬损更能体现作者对历史的翻案重构。作者首先把杨秀清认定为“富绅”,且有专喜他人奉承的怪癖。“亲不亲,阶级分”,杨秀清的成分和本性就跟太平天国的其他领导人有一道鸿沟,其后的奸诈、阴险、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等都是必然的。对一系列太平天国内讧残杀的历史真相,都被作者巧妙的置换遮盖了。
1949年以后的历史小说创作,基本上都是在解放区革命文学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除了极少数的短篇以外)。作家们都自觉地站在“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旗帜下,把自己的历史小说创作一古脑儿地制作成“歌颂”、“配合”、“紧跟”、“古为今用”的宣传品。
二、当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的发展:从历史的人到人的历史
(一)、对“历史中的人”的书写
新时期之初中国文化的重要使命就是拨乱反正,恢复历史的本真。20世纪70、80年代之交对历史真实的执着追求,对鸿篇巨制的倾心向往一直是这一阶段历史小说的创作意向。因而作家们在创作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有关阶级斗争、民族斗争的大历史:如李自成、陈胜、吴广、洪秀全等农民起义,郑成功、戚继光、义和团等抗御运动。大部分作品都是多卷本、巨构型、全景式、大容量的。这些作品也明显具有囊括整个时代、包罗广阔无垠社会生活的优势。在1977至1982年间出版的20部左右的长篇历史小说,仅多卷本的就有姚雪垠的《李自成》、徐兴业的《金瓯缺》、凌力的《星星草》、杨书案的《九月菊》、蒋和森的《风萧萧》、鲍昌的《庚子风云》等15部之多。在这方面最突出的是《李自成》,它以煌煌五大卷、三百万言的惊人篇幅,全面地再现了明末清初那场天崩地裂的农民运动。作品无论是人物刻画还是场面描写都有声有色,开创性地将历史唯物论的观点运用到小说中分析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无疑是一部巨著。
但是也有明显的缺陷,作家没能疏离自己所处的时代,站在历史的高度去透视、分析历史和历史人物。70年代末80年代初,作家的思想还受左倾思想的影响束缚,作品中明显地遗留着阶级论、阶级斗,历史上较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都被纳人了作家的视野。作家在塑造历史人物时总是将人物定位在阶级的坐标上,将战争描绘成阶级与阶级之间的斗争。例如李自成部下几十、上百人的伤残士兵组成的一个坚强集体能让明朝几十万人的军队都畏敌如虎。当农民起义军陷人困境,总是贫苦老百姓带路,使义军绝处逢生,而贪生怕死、变节的很多是知识分子。这些写法鲜明地体现了作家思想上的局限性。殊不知,阶级斗争的观点出现才近百年,而儒家的三纲五常在两千年前就开始浸润和教化中国人,封建社会的农民在思考什么、信仰什么,是不言而喻的。近距离地阐释历史,会使历史小说失去应有的深度。没能将艺术虚构与历史真实有机地统一起来,是当时历史小说的缺憾。
“在七十到八十年代初期的历史小说中,历史与人的关系是‘历史的人,人物是历史事件的执行者,历史规律的被动承受者。作家总爱将历史人物放在整个国家、社会的背景上去评判,服从于某个总观点。”如李自成作为农民起义的领袖形象,虽然人物描写生动、细腻、鲜明,但是没有表现人物作为时代社会产物的复杂性、多面性与特殊性。人物的成长过程,也仅是一种简单的“撞击—回应”,即面对天灾人祸或内优外患的打击,然后出现种种行为和心态,情节的转换也是借助于外力。作品没有真正深人人物的内心深处,人物也没有自我反思、自我发展的过程。人物依附于情节转换、情节依附于历史事件。
(二)、对“人的历史”的书写
80年代初期至中期,各种思潮和文学主张不断涌现,寻根文学、新历史主义、新写实等等,虽说主张各异,但整个文学浪潮有一个共同倾向,即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质疑,对“人”的重构。这些文学思潮对历史小说的创作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80年代中期以后,历史小说尽管在体例、题材、手法上变化不大,但是历史观、文学观的内涵却发生了很大变化。“与粉碎‘四人帮初期将凌厉笔锋投向帝王将相、饱蘸血泪地反封建不同,他们似乎更愿在传统文化及其封建上层人物身上寻找人物品性中积极正面的东西。”④历史变成了人化的历史,人成为推动历史前进的主要动力。
凌力的《少年天子》等“百年辉煌”系列小说、唐浩明的《曾国藩》等“近代人物”系列、二月河的《雍正皇帝》等“落霞”系列小说。这些作品在史料的把握、艺术锤炼上虽不及老一辈作家,但他们更具有小说家的才气,更注意开掘和塑造历史人物。
凌力从《少年天子》开始,就有意识的进行历史人化、内化的探索。90年代以来,她的历史小说大体走的也是人化、内化的创作路数,继续描写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事件中的人的生存及其精神状况,将历史转化为活生生的心史和情史。尤其是反映鸦片战争的《梦断关河》,其血与火的内容被巧妙地虚化为作品的背景,正面想我们展示的则是完全虚构的普通人——一个梨园世家与时代风雨纵横交织的爱情传奇。
唐浩明更将笔锋投向了历史上毁誉参半的人物曾国藩身上,力图塑造一位真实的曾国藩。
历史上,誉他为“德追周孔,功比李郭,掌近朱张,文如朝欧,是一代完人,千古楷模”也好,毁之者斥他为“汉奸、卖国贼、刽子手”。唐浩明关注的是曾国藩作为一个具有深厚的儒学修养、以传统文化传承为己任的知识分子,在那样一个时代中的选择以及这种选择背后复杂的人文内涵。曾国藩官位显赫,历任两江总督、直隶总督、军机大臣等职,门生故吏遍天下,他的言、行足以撼动整个清朝统治,被清廷倚为柱石。在文学上,曾国落的散文被誉为桐城派散文的中兴。同时,他又是镇压太平天国、捻军的主要刽子手,依靠训练湘勇挽救了腐朽的清朝统治借助义军的血染红他的珊瑚顶子,有人将他描绘成朝廷的鹰犬。对于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作家将如何评价?作品首先把曾国落作为一个历史的人来塑造,他受到儒家传统的燕陶,封建伦理观根深蒂固,“家国同构,君父一体”,虽然他对腐朽的清廷产生过动摇,但他的荣辱观和忠君思想使他必须为清朝鞠躬尽瘁,他的信念已经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这样,作家让读者接受了“历史的曾国藩”。然后,描写曾国藩的历史,他从招募兵勇到与太平天国义军“屡败屡战”,九死一生;不顾年迈多病,围歼捻军;体贴士兵,严明军纪,被朝廷误解、猜疑而不悔。他为官清正廉洁、竭忠尽智,做人是与人为善,为政是与君谋,真正达到了儒家的行为标准:“所言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作家笔下这个人物既活在历史,又跳出了历史,与读者、作家产生了“亲和力”。作家改写曾国落这个人物形象,由杀农民起义军的刽子手到可信、可敬、可叹的历史名臣,实质上是作者对人与历史的重新定位。
二月河的“清帝系列”以平视的眼光有意的将帝王平民化,当作普通人来写。作家从人与人性的角度上去重塑人物。在《乾隆皇帝》中,作家花费大量的笔墨表现了日常生活中的乾隆,描写了他政事之外的如读书、吟诗、听戏、骑射、闲游、私访等生活内容。“这使其笔下的皇帝不仅有威震四海的皇权尊严,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充分显示出作为真实的历史情境,而不是观念形态中的皇帝形象,人物也因此有了更为丰富的人性内涵。”⑤在《雍正皇帝》中,作者将历史人性化、平民化。通过特定时代普通人的生活遭遇,反映社会矛盾,用普通人道主义的人性去虚构历史事件,复活人物行为。雍正对人民苦难的同情来自于对黄泛区的微服私访,来自于洪水中九死一生的逃难。将历史人物建立在生活真实和人性真实的基础上。对雍正形象的刻画,也是世俗化、情感化。雍正被称为“冷面王”,对贪官绝不手软,对部下几近冷酷,对子女、家人也是严厉、苛刻。但在书中有近二十次痛哭的场面,他外表冷淡,但“五内俱沸,酸热之气翻腾”。作者对雍正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探索,情感进行了升华,他的哭泣、伤心、心灵的孤独是不被世人理解。它显现了作家从民间朴素的人道情怀出发,对被政治事件封尘的人的生命世界的关爱。
纵观中国现当代历史小说文化观念的发展,我们不难看出一个规律,除了对史诗般的宏大叙事的继承外,历史小说越来越重视对人性复杂性的书写和对生活化的描写。更多的小说家主张真实地还原历史的本貌。也就是如何处理好历史与小说即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也许只有处理好这两者的关系,历史小说才能走的更远更好。
【参考文献】
[1][3]范伯群,孔庆东.通俗文学十五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6,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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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吴秀明.中国当代长篇历史小说的文化阐释[M].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100,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