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早,不武汉
2013-04-29艾思思
艾思思
初来武汉的外地人,或许会被武汉人过早的阵势吓一跳:一条街挤满了早点摊,每个摊子口都围满了食客,他们或是排着队等一碗香气四溢的热干面,或是盯着自己的那只面窝下锅,看它在油锅里打几个滚,起锅时还冒着“滋滋”的油泡,先不管不顾地咬上一口,“咔滋”一声脆响,仿佛这才意味着一天的开始。
更多的人,来不及坐下来慢慢吃,手里捧着包里装着,匆匆赶着上班的路。于是这热干面、面窝、豆皮,跟着人们穿梭在武汉的大街小巷。
武汉人把这阵势叫“过早”,一项吃早餐的全城运动。
将就也讲究
“小家妇女学豪门,睡到晨时醒梦魂;且慢梳头先过早,糍粑油饺一齐吞。”清道光三十年,叶调元刻印的《汉口竹枝词》第一次将吃早餐用“过早”一词表达。至此,武汉人“过早”已有163年。
从咬文嚼字的角度来看,“过”是个动词,用眼看或用脑子回忆,如“过目”。“过早”则把“过”借用了,有用嘴吃早餐之意。过得去的“过”,得过且过的“过”,一字表明过去武汉人对早餐的态度:将就、凑合,或者说没有把早餐当做正餐——尽管早餐很重要。
这与武汉自古以来的大码头与大商埠氛围有关。早上,人们要匆匆赶到集市,自然来不及在家用早餐,总是在路上买着吃。长期积累下来,出门过早就成了一种习惯,再演变成一种习俗,最后堪称一幅市井风情画。
“快”,成为武汉过早的第一个形容词。早餐做的快,热干面在凌晨时分就已经抄水拌油摊凉,大小瓶罐盛好调料一字摆开,等到食客上门,抓一把面放在笊篱里烫热,芝麻酱、酱由、葱花、蒜泥等依次进碗,前后几分钟时间,就能端着一碗热干面走人。食客吃的快,“稀稀唆唆,吧答吧答,三下五去二,眨眼工夫就下了肚。”(摘自易中天《读城记》之《武汉三镇》)
但是在万杰民看来,这貌似“将就”的早点,其实很“讲究”,主要体现在对味道的苛求。热干面的芝麻酱要用小磨香油调成,面窝必须撒上小葱花和芝麻,豆丝要用绿豆和稻米一起磨浆……几分钟就解决掉的早餐,其实饱含着对老手艺老味道的坚持。
另一个讲究,则体现在搭配上。吃热干面,旁边必定要摆一碗清酒;糊汤米粉,没有油条如何下肚?一份生煎包的成败,很大的因素在于蘸酱,你说三镇民生甜食馆总店的煎包为什么抢手,其实美味的蘸酱是最大的功臣。
在吃上,武汉人是讲究的,无论是边走边吃还是坐下细品,下口的食物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胃。
早点如性格
在武汉方言中,与“过早”相关联,出现频率最多的词是“搞”,“搞”碗面、“搞”几个欢喜坨。近些年也出现了“拍”,就像湖南人“嗦”一碗米粉,武汉人则是“拍”一碗热干面。不管是“搞”还是“拍”,表现的都是一种豪爽、大气的武汉性格,有点气吞山河之势。也许是武汉历来为水陆码头的原因,而码头往往是江湖人的集散地,武汉人也就变得有点像江湖中人。
一碗热干面,把武汉人的个性展露无遗。拌匀后,芝麻酱、辣椒和葱花都粘附在面条上,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吃头,碗里只有面,“连臊子都有得”。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却发现有百般滋味已然入口。不玩花的,不打官腔,如这里的人一般“爽快而味重,干脆而利落”。当他认定你这个人可以一交时,他对你是绝对掏心掏肺地真诚。他为你帮忙不辞辛苦也不思回报,当然他可能在办事过程中大大咧咧、马马虎虎,但真诚之心却是随处可见的。”(摘自方方《武汉人特别的真》)
热干面也“干脆”?可不是,武汉人会对你说:“热干面出锅了要赶着脆的吃,放久了可就融了。”
大武汉的一个“大”字,也在清晨满街巷的过早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九省通衢之位,五湖四海的美食汇聚于此,北到大葱水饺,南至广东肠粉,西有兰州拉面,东吃汤圆汤包。在武汉,这些外来早餐与汉味早点相处融洽,年轻人爱尝个新鲜,外来美食很受青睐,但不管你沙县小吃开到多少家店,老武汉的早点摊子上始终不愁客源。
武汉人何尝不是如此,包容、义气,大有些“四海之类皆兄弟”的豪迈。不排外,也不媚外,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海货、港货和汉货一样平等地摆在柜台上卖,京剧、豫剧、越剧和汉剧、楚剧一样拥有大批的观众。
消失与创新
万杰民对武汉早点的最初印象是在六渡桥一带,文书巷、花楼街、车站路,对于幼时的他来说,这里就是美食天堂,赶上走亲戚,必定拐到这里过早,如过年般热闹欢喜。“小巷子里挤满了过早的人,炊烟升腾,香气飘荡,并且都是独家的味道。”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花楼街上顺香居的烧麦,形如朵朵银菊,皮薄软绵融润;田恒启糊汤粉米粉细长有劲,鱼香汁浓,特别是胡椒和香葱混着散发的香,“想着就流口水”。还有江汉路工艺大楼对面民众甜食馆的糊汤米酒,车站路一品香的酱肉大包,老会宾的花卷……那时候,这些老店子早餐的品牌影响力,堪比现在的LV。
随着老店子一个个消失,那些熟悉的味道便也再寻不得,“如今卖糊汤粉的很多,但吃不出过去的味道,还是怀念田恒启糊汤粉。”一碗什锦豆腐脑,还曾被何祚欢称为“跺脚食品”:“不吃又欠,吃了后就开始跺脚,蛮后悔唦,这哪是当年的味道呢?”
新一代的武汉人,无缘与那些老早餐相识,却还是在如今的早点摊上,找到一个又一个惊喜。老招牌的消失与外来小吃的冲击之下,武汉早点仍旧坚守住了一方阵地,并且不断加以改良与创新。
牛肉面全国都有,但是加上蔡甸黄牛肉的牛肉面,就是武汉的味道;汤包风靡江浙,到武汉把偏甜改做偏咸,“一指膘”的猪肉剁出恰到好处的油花,变成四季美的专属;过去武汉的欢喜坨是个实坨子,现在吸收了广州煎果的做法,中间做成空心更入味;就连西式的意粉也出现在街头的小吃摊上,和宽粉、细粉、粉丝一起成为汤粉的主料。
鱼米之乡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丰茂的农特产品,为武汉人过早形成了强有力的食材支撑,武汉早点自身的绝对特点,也是外来早点所无法取代的。最重要的是,积年累月形成的饮食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
汉味早点,早已与这个城市相融,难以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