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谁的梦里

包利民

一个上午，在邻居家小坐，五十多岁的大婶正兴致勃勃地和我讲她的儿子，忽然她的电话就响了。她接电话声音极大，几乎每一句都是喊出来的。我听出是她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歉意地朝我笑了一下，便去别的屋里继续说，只是那声音却越发大了。

过了一会儿，大婶回来了，告诉我说，她母亲快九十了，耳朵不好使，不喊着说话她根本听不见。她问：“你知道老太太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吗？”没等我回答，她自己就笑起来，边笑边说：“老太太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了，说我还是小时候在她身边的样子。今儿早晨起来，怎么也想不起做的什么梦了，想了一大早晨，才想起来是梦见我了，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瞬间，我心里恍若起了雾一般，穿行着无数的往事。我在心里搜寻着无数个沉沉的夜，想找出那些依稀的梦境中，有没有过自己母亲的影子。翻遍心中所有的角落，找到一个尘封的夏日。那时我还在电厂工作，还在长年地倒班。那个早晨，刚刚下了零点班，躺在床上欲睡，窗半掩，清风和红尘的嘈杂纷纷扑入。睡梦中，仿佛自己仍在儿时，睡在母亲身边，梦中的梦中醒来，母亲不见了，大哭。醒来，外面依然是七月的阳光洒落，脸上依然有着泪痕。

想来只有这一次在记忆里留下了印痕。从邻居家回来，给母亲打电话，闲聊了好久，最后问她有没有梦见过我。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似也在回想，然后说，我在想没有梦见你的时候有多少次。一瞬间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远离母亲的孩子即使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母亲的梦，而我们梦见母亲的次数却是那样少。

一个老大哥和我说过，他母亲去世后，他经常梦见母亲，梦见年轻时的母亲，梦见年老时的母亲，几乎每个夜里，母亲都会以各种形象出现在梦里。我说，那是他思念母亲，所以才会梦见。他却固执地告诉我，是母亲不放心他，所以才会夜夜到梦里来看自己。然后他很痛苦地说：“没想到，母亲生前，我很少梦见她……”

后来，我曾问一些朋友，问他们会经常出现在谁的梦里，他们先是愕然，然后会说，这上哪儿知道去！待我给他们讲了那个大婶和那个老大哥的事，皆默然。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想着母亲怎样梦见自己。

时间的漫漶和空间的辽远并没有磨灭我们在母亲梦里的模样，从蹒跚咿呀到儿童少年，从成家立业到两鬓飞霜，都深深地刻在母亲的每一缕思绪里。想起那天那个大婶接电话时的情形，她虽然一直笑着喊着，可是眼中却闪着一缕泪光。是的，只要我们能一直在母亲的梦里，那么不管离得多远，不管境遇多艰难，我们都是最幸福的孩子。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