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写手自画像：

秦箜，本名段华妮，九一年出生，现为大三学生，坐在理科班的教室里构筑文字梦想的执着女生，我称自己为理科叛徒。我喜欢阅读，从小在父亲（父亲是语文老师）的影响之下开始阅读名家名著，渐渐让我萌生写文的想法。我爱写作，喜欢用笔写下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喜欢写下我所见到过的风景，当然最多的是我所经历的事和人。我曾说过，吃饭和写作是我坚持最久的事情。写作带给我快乐，也带给我心灵上巨大的宁静。我的文字，并不华丽，但朴实的语言和深刻的感情却是我一直追求的境界。

Chapter 1

我是在茉莉离开之后才开始抽烟的。

二十六岁之前，我是个不抽烟不喝酒过着与世无争校园生活的男人。物理专业，在读硕士，读完硕士准备接着读博士。生活的轨迹像是手掌的纹路一般清晰可见。因为学校离家近的缘故，我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一直遵从着他们的意志生活。

独身。没有关系暧昧的女性朋友。平时交往的圈子比较小，偶尔会去一些文学网站读诗歌。听G大调，听肖邦。生活自然是乏善可陈。

我是在朋友的硬邀之下才去参加聚会的。一群人中，有我叫得上名字的也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但气氛终归是好的。这个社会，自有那么一种人在任何场合都能表现得如鱼得水。后来就有人喝醉了，有人哭，有人笑，酒精融化掉了每个人的面具。有人喝醉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李未，你他妈就是一尊佛。我问服务员包间里是否有Wlan可连，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退到一旁的沙发上，上起了网。

过了许久，突然听到有酒瓶破裂的声音，刺耳，短促。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痛苦扭曲的脸上满脸的血和泡沫，有半截酒瓶捏在身边站着的女孩的手里，她很镇定，像是不关己事。我认定这是个心狠的女子。众人都惊呆，一时没有反应。我放下手中的手机想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想她来到我的身边抓起我的手就跑。

她的手干燥微凉，有些粗糙，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温暖柔软。跑过三条街，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脸颊微红。我问她，为什么要拉着我跑。她说，我看出来你想走啦。似有被看穿的窘态无法掩藏，又有被揭穿的怯懦躲闪不及。她又说，我开玩笑啦，不带上你，谁来保护我？温婉的浅笑浮上脸颊。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怎样保留男人的尊严。

为什么打人？

他调戏我。话很粗鲁。

那也不能打人。

忍受不了。

她倔强的语气让人心灰意冷。我也是多管闲事，本是不相识的女子，漠不关心才是最好的路人甲应有的态度。

我不再说什么，她的脸上似有薄凉之意。我才细细看她，觉得她与身边的女子多有不同。没有化妆，皮肤发黄，有细细的皮屑，没有刘海，丑陋的暴露着。眼皮一单一双，眼里充满倦意，嘴唇微裂。很瘦，左手腕上带一个细银镯子，看起来已有年头。

她看出来我在观察她，转身向前走。我跟着她后面，问她叫什么，她说，茉莉。也没有回头。在过红绿灯的时候我被车挡在了这边，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最终淹没在了人群里。

手心还微热，是我紧抓不放的她的温度。

晚上回去洗澡的时候脱衣服，袖口处掉落一个纸条，捡起来看，是一个纸条，上面是一个QQ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她是有预谋的，这个女人啊。心里这么想着，却感觉到很舒坦，像是期待得到了回应。

匆匆洗完澡，打开电脑，登陆QQ，查找，输入，添加。她叫坠入深海的鱼。她在线，头像是很普通的一片枫叶。叶脉清晰。

我问她，在干吗？

加班。

这么晚还加班？

恩恩。

然后是沉默。

突然。她说，我下班了。

我抬头看桌上的表已经11点半了。

后来她的头像就黑了。

我想起来明天还有一个论文要和导师讨论，就关了电脑。

很久之后我都觉得茉莉的名字很不适合她，她应该叫仙人掌。她是独自在异地工作的女子，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偶尔不惜用极端的方式。她曾对我说，李未，你永远不会懂我，因为你没有在我的位置上。这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一说。

Chapter 2

茉莉大多数都在11点之后在线，她说经常要加班。很累。彼此之间没有太多问候。喜欢直入主题。

为什么一直要读书。她问。

可能是没有准备好应付生活吧。

是不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像是无法选择自己生或死。

她说经常会感觉窒息，茫然，找不到出口。她说，为什么会有欺骗？

她很疲惫。

我知道茉莉是有故事的女子，如果不是，又何以活得这般苍凉。只是她愿说，我就听，她要不说，我也不问。

周末的时候我约她到附近喝咖啡，她还是上次见面的时候那身衣服，灰色宽大毛衣，发白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高跟细带墨绿色凉鞋。已是深秋，这凉鞋显得不合时宜。脸上却是欢快的表情。脸色苍白，依然是素颜。

咖啡店里放着彭佳慧的歌。很老的曲子。她慵懒地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勺子在杯子里搅了一圈，又一圈。

我喜欢焦糖玛奇朵这个名字。像是充满了惊喜。她抬头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女子，她的身上充满了神秘感。她的故事必当是荡气回肠。我突然觉得自己苍白的人生有点可笑，可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她问我，你有烟吗？

我摇头。

她说，我经常忘记带烟。

她说完之后就趴在桌上，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头发一绺一绺缓缓掉了下来。不久，她睡着了。

秋天的阳光照在靠窗的位置上，落在她的头发上，安静的柔软的温暖的轻轻流动在空气里。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冒着微微热气，直到热气消失。她醒了，睡了大概一刻钟。

她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突然就困了。其实很久以来一直失眠，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困了。

睡不着的时候应该想些开心的事情，或者是幻想一些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能睡着了，我经常是这么干的。我看着她有些惺忪的眼睛说。

我经常想一个人。我的母亲。她在我六岁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掉，我追着她的车跑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恨她。曾经诅咒她死掉。十年后她回来了，说她后悔离开了我和父亲。后来她就真的死掉了。是癌。

她说了很多，我知道她很想念她的母亲，只是，再没有了机会。离开咖啡店的时候，起风了。我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看着她一点一点走远。忽然抬起手挥手再见。没有回头，用力的挥手。

晚上照常是11点上线，话多了起来。

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你不是善于敞开自己心扉的人。我问。

你和那天一起吃饭的人都不一样，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所以你自律。你是个好人。

她发过来一个笑脸。其实内心是心意单纯的女子，外表强硬，都只为保护自己。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让人心生保护的欲望。

第一次聊天聊到深夜，却没有任何睡意。期待她的回复。我终于了解到，她的所有苍凉都是来自于一个人，她的上司，她爱他。他已经有了妻子儿女。不会离婚。

作为第三者，我每天所做的就是等，等他电话，等他短信，等他来我身边。她说。我要比任何人都相信爱情。张小娴说得对。

在所有等待的空虚里，她无法救赎自己。世间女子，多半痴情，我想那上司多半是落下了什么暧昧的小把柄，到她那里便变成了爱情的稻草让她紧抓不放。却不能劝她放手，她需要的仅仅是倾听。

Chapter 3

我对茉莉说我更愿意叫她小鱼。茉莉，风尘气太浓，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很高兴地接受。她骨子里是很美的女子，不事雕琢，却别有一番风情。

我想我不会爱上这样的女子，我们身上散发的气息不同，她是幽暗的青苔，潮湿寂寞，我是青绿的草，向着众人所期待的方向生长。然而，一日不联系她，却心生恍惚。

26岁还单身的男人身边，最操心的自然属母亲了。她念叨着我能早点找到合适的女子，然后结婚，生子，她这一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母亲一直念叨着林然是个好姑娘，却为什么不带回家来。

林然是我的同学，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言语温柔，举止优雅，是母亲眼里标准的好姑娘。对我很好。其实。我心里明白，却始终无法接受。林然不像茉莉那样直入人心，带有毁灭的气息。将林然和茉莉比较之后，我暗暗吓了一跳，原来短短的时间里，茉莉在我心里，竟已成为标杆。

茉莉有一次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我没有回答，她便开玩笑说，不会是喜欢我吧？我说，怎么可能呢。

我劝茉莉不要再抽烟，她嗔怒，说她已经没有自由，我为何还要干涉？她是桀骜的，棱角太硬，可以随便对我发脾气，我却没有任何脾气可言。

一个周末，母亲让我带林然回家吃饭。我没有反抗，也许，她是最适合我的吧。她等了我三年，我不该如此冷漠。一起吃饭，母亲很是开心，言语中都是撮合之意，我懂，却不迎合。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叫林然的语笑嫣然的女子，却不知道她是谁。她太完美了，完美得让我看不清她。中途手机响起，是茉莉，我扔下了一桌子饭菜和尴尬的林然，离开了家。

茉莉在酒吧喝醉，我去的时候看到她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发遮住了脸。很是心疼。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只能带回我住的地方。母亲看见我带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进门，脸上有愠色，却不好发作。林然站起来，离开了我家。为了茉莉，我已经伤害了两个女人。

她醒来已是下午。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在用热毛巾给她擦手心。她笑了，摸着我的脸说，李未，你是个好男人。然后，转过脸又睡着了。她是真的累了。她经历了很多故事，在遇到我之前，她心里已是千疮百孔，爱情的荒原上已经是满目疮痍，我的千般柔情也不会换来她心口的朱砂一颗。只是时光太深，爱情太浅。

再醒来已是天黑。我送她回家，路上，她告诉我，今天是她25岁的生日。她说好要在25岁这天离开她的上司。她跟了他五年。说了无数次要离开那个男人却始终在他面前挪不动脚步，25岁，是她给自己的最后期限。她离开了他。

生日快乐。我说。

她走过来抱了我。她的头发触摸到我的脸。是尼古丁的味道。充满诱惑，让人上瘾。

城市霓虹闪烁，都及不上那些忽明忽暗躲躲闪闪的情愫，繁华之下，尽是苍老的人心。她无法再爱的时候遇上我死灰复燃的情动，便知是劫难，却也义无反顾。

Chapter 4

我提出要从家搬出去租房子住，母亲不愿意，一番争执之下，只好默许。茉莉说她把原来的房子卖了，可以得到一笔钱。原来的房子是她的上司为她买的，她想卖掉他们曾共同构筑的爱的小巢，彻底地埋葬记忆。

林然说她不会再等我了，因为我让她绝望。转身的时候，有悲伤却无从喷薄。我没给予任何承诺，无从说负心，只是这三年等待，已让她元气大伤。她是美好的女子，理应得到每个男子的怜爱。我却迟迟没有给予她幸福的回应。

我和茉莉住在了一起。

既然得不到他完完全全的爱，就得到他的钱好了。茉莉一边坐在沙发上涂脚趾甲，一边跟我说。已是深秋，她还坚持穿那双细带墨绿色凉鞋，鞋跟似有磨损，她也不愿意脱下。

位于海城边上的80平米的小屋，带精致的阳台，有居家的味道。茉莉将它布置得很是温馨。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置办了新的家具。她对生活品味要求不低。阳台上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仙人球。茉莉说我是个懒人，看看养的植物就知道了。她说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她会买盆茉莉回来。

茉莉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换掉了手机卡，房子，还有男人。生活开始安稳。我每天下午回到我们的房子，有时会带回食物，有时一起做饭。她开始在网上找新的工作。她不是需要男人养的女子。晚上，做爱，我疯狂地迷恋着她的身体。索取，索取。她的头发时常会散发尼古丁的味道，让人着迷。

天再冷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双鞋，白色的高跟鞋。她的墨绿色的细带凉鞋已经惨不忍睹。

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说话，我看我的论文，她听她的音乐，偶尔她会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坐在我的旁边，托着下巴看着我。有她在，看书总会心猿意马。索性一起出去。牵着她的手，没有那么凉。她笑着说，我有人疼了呀。

也会吵架，作为男人，总有征服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她偏是桀骜的女子，不受约束。吵架最凶的时候会摔东西，水杯，书，手机，CD，扔得到处都是。冷静下来之后，两个人一起收拾满地狼藉，碎了的东西却是终究回不去了。

和所有都市里的饮食男女一样，我们过上了琐碎平淡的日子。枯燥会慢慢席卷。她开始出去泡酒吧，喝得烂醉就给我打电话。我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我打了她，她跑了出去。我却突然担心她会永远的离开。

半夜，我在火车站的椅子上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她，她看见我，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不干涉她抽烟。实际上，我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像她，让人欲罢不能。什么东西一旦成瘾，便有毁灭的危险，所以我没有什么嗜好。茉莉经常会说我活得正经又乏味，又会说她喜欢我的正经乏味，因为可靠，没有危险。

我便是她寂寞尘世的一处港湾，等待她流离之后回归安宁。

Chapter 5

冬天悄无声息地来了，海城的冬天来得比较晚，但来势凶猛。我的鼻子经常冻得发红，茉莉说我看起来很可爱。有一天出门的时候她拿出一条黑色的围巾，仔细地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是她亲手织的。有尼古丁的味道。

生活已经平静到深处，没有期待，仿佛可以看得到尽头。茉莉在冬天来临之际开始变得嗜睡，我笑着说她这是要冬眠。开始用大把大把的时间思考未来，都是关于茉莉。

海城没有雪。茉莉说她其实很怀念家乡的冬天，那里的冬天有数不尽的大雪，她喜欢。她是北方的女子，有着坚毅透在骨子里。她说在海城这几年，那点气概都被融化了。我笑，在我眼里，你已是铁梨花。

一次很激烈的冲突。无意中发现一张手术单，才知道她做掉了我们的孩子。气愤她如何这般绝情、果断，她说，只是一个细胞而已，眼里尽是轻蔑。

你爱我么？我愤怒地用虎口抵住她的下巴，上抬，质问。

她眼睛转向别处。不挣扎，不回答。

心里到底是疲惫至极。这个女子，到这种境地，也不妥协。让人心灰意冷。我转身要出门的时候，她环住我的腰，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她冷冷地说。

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她，不管她做什么，甚至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感觉她要走了。她说她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上海。开始收拾行李，只是几件衣服，其他的都留给我。

“能不走吗？”我近乎乞求。

她没有停下收拾的动作。她是心意已决便不回头的女子，我心里知晓。只是内心不甘，说出这丧失颜面的四个字。爱不成，恨不成。

没有等到春天来临茉莉就走了。在漆黑的夜里，我疯狂地怀念她的身体，她枕过的地方留有浅浅的尼古丁的味道。开始失眠，空虚寂寞的日子里开始抽烟，起码可以填补我想念的空间。她是一朵让人上瘾的茉莉，危险的，刺激的，伤害的，充满着摧毁。永远不会凋零。

我只是这朵茉莉花下的泥土，滋养她生长，却不能和她同享阳光。

我退掉了房子，重新搬回了家中。带走的也只是那条黑色围巾。临走前看到鞋架上的墨绿色的凉鞋，已经有细细的尘土落在上面。她扔掉了那个男人买给她的鞋。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扔掉我买给她的鞋。

回家之后，母亲没有再唠叨，我的疲惫已经写在了脸上，她不敢多问。睡眠好了点，却经常做梦，一遍一遍地梦见茉莉离开我。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一日在西服的口袋里发现一张纸条。是茉莉的字，娟秀又不失大气。

李未，我走了。我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要走的。你是个很好的男人，不要问我爱不爱你，跟你在一起，很安稳，也很寂寞。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心里却有寂寞在汹涌泛滥。我想过要保住那个孩子，可是我做不了母亲，我有时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李未，我只是想在失去之前离开，这样就可以永远拥有了，不是吗？

我知道她是爱着我的，她在遇到我之前心便已经苍老，所剩余的爱都给了我，可是，我没有给她希望。在一起的四个月里，我没有带她见过我的同学，我的家人，没有带她参加过任何一场聚会。在上一个男人那里，她没有名分，而我，又何曾让她融入过我的生活。

然而终究是追悔莫及，无缘再见。

春天来了的时候，母亲见我精神好了很多，便张罗着给我介绍女孩。我没有拒绝。吃饭，看电影，逛街，聊天，最终谈到结婚，一切顺理成章。

心里已经平静许多，再不会生出几番无奈。我总归是要归于平静的生活。

女孩叫君，也是我未来的妻，我们已经订婚。今年国庆结婚。

我买了一盆茉莉，放在阳台上。君说她更喜欢百合。见我买了茉莉，也不再说什么。

阳光正好可以照在那盆茉莉上。君每天都会帮我给它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