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交织的音乐产业
2013-04-29
7月20日晚,北京卫视的《最美和声》第一季第一期选秀节目播出,直接挑战浙江卫视正在热播的第二季《中国好声音》。据统计,今夏共有13个电视音乐选秀节目。选秀的火爆,诱惑着无数怀揣音乐梦想的年轻人走上音乐之路。在他们心中,明星的光环是如此的耀眼,而随之而来的,一定是财富的N次方叠加。
然而,在热闹的选秀背后,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音乐产业的状况?有多少人知道,在音乐人光鲜外表的背后,经历着多少心酸、穷困、尴尬、无奈和愤怒。
《新财经》记者走访了音乐业界,期望了解传统唱片售卖模式、演出票房、广告盈利及包月付费下载试听等业界认可的商业模式。结果发现,所有这些已经运用在实践中的商业模式仍然离“好生意”很远。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市场,音乐产业上游、中游、下游艰难求存的状态从未改变,“如何大规模赚钱”这一核心问题仍未解决,2000年以来,更未在产业链中产生过一家具有强大、可持续盈利能力的巨头公司。
音乐感性,商业冷酷。别以为移动互联时代,音乐产业就满地是机会,想不清楚核心变现模式,融来的钱,烧完了立马滚蛋。业界不禁在思考,为何看上去庞大的音乐产业,整个产业链都处于苦干、傻干、赚不了钱的状态?音乐人无法单靠创作生存;唱片卖不出去,艺人经纪业务累得半死;数字音乐网站烧的是投资人的钱;利基市场苦哈哈赚点小钱??
这一生态链是不是在方向上就已经错了?既然这条产业链根本无法帮助音乐产业实现赚钱梦想,改良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勇敢者何不干脆抛弃它,脱离“一团乱麻”的现状,创造一个新生态链?
B2B模式在音乐产业行得通——专访前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天使投资人王孝华
文/《新财经》记者 董露茜
天使投资人王孝华,前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王孝华一直关注音乐产业,但直到2013年才正式接触与移动互联网相关的音乐创业项目。王孝华认为,音乐是个特殊的产业,创投领域目前还没看到较清晰的盈利模式,所以,资本不会青睐这个行业。但他认为,音乐产业还有机会,大家正在摸索中。B2C(经销商对消费者)模式很辛苦,B2B(经销商对经销商)的商业模式在理论上行得通,就是怎么实现的问题。
《新财经》:您认为音乐产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王孝华:懂行业的不太懂商业运作,懂商业的不懂行业,这是音乐产业最大的瓶颈。
很多音乐人创业很执着于专业性,但苦于找不到好的商业应用模式。搞艺术的都比较有个性,对于商业化开发和市场化应用往往不太擅长。音乐产业的商业价值很多人不理解,一些人在做与音乐相关的项目,比如手机APP(第三方移动应用程序)的开发,但总体商业价值不大,只能在小众范围内使用。有的产品有问题,有的不懂得商业运作和推广。只有把音乐和商业资源结合起来,才能把一个优秀的音乐产品通过商业化模式推广出去,实现价值最大化,这样投资人才可能考虑投资。
我很欣赏这个领域的创业团队,很辛苦、很执着。我也在接触和帮助一些有理想的音乐人了解商业运作,设计好的商业模式,对接投资方和相关资源,起码能帮他们在找投资时,更好地了解投资方需求,使项目在好的模式下发展。
《新财经》:为什么这么多年资本对投资音乐产业一直冷眼旁观?
王孝华:音乐很特殊,虽然大部分人都喜欢听音乐,很多人也喜欢K歌,但毕竟这不是衣食住行刚性需求。人们对音乐有需求,但真正的音乐发烧友或专业人士毕竟是少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音乐是好的,但要花钱就很难。
音乐项目如何能找到一个产生收入的模式?目前来看,音乐创投项目还没有出现能持续产生大量收益的商业模式,因此,投资机构会很谨慎。第一,它属于传统行业,投资人不是不投,只是不太懂专业,而懂音乐的人又不太懂市场运作和公司管理。第二,中国消费者对音乐的消费习惯就是免费,习惯了免费,为什么还要花钱去买?因而让消费者形成付费习惯很难。另外,国家知识产权、版权管理做得也不好。可以说,在这个行业B2C一端是很难挣到消费者钱的,就像淘宝网是不可能向买家收费的。消费者都不买单,行业的商业模式就很难成?立。
《新财经》:在您看来,音乐产业哪一板块有机会实现资本逐利?
王孝华:音乐产业在欧美国家很发达,在中国也应该有很好的发展前景。目前的困境还是产品质量、客户体验和市场化问题,一旦这几个瓶颈突破了,会快速发展起来。
在To C部分找到好盈利模式较难,我们可以考虑和To B模式结合在一起玩。首先必须打造好玩、好用的东西,先死磕产品,让用户用得爽,通过免费方式迅速聚集用户,达到一定规模。然后再利用互联网优势把相关资源分类,产生优秀音乐作品、歌手、创作者。
基于互联网,无论音乐作品还是制作人、歌手,都会源源不断的产生。通过互联网公平、透明的良性机制产生的作品会有更大受众群,再把这些资源数据沉淀,梳理打造出不同产品,这恰恰是很多音乐或视频类公司及其他平台所需要的“内容”。
在互联网草根和屌丝时代,由于好产品最后出口落在B端,而这些公司是需要花钱去购买产品内容的,而且需求旺盛,这就解决了产品的市场化问题。
当更多的公司和平台花钱买到好的音乐作品时,就可形成产业的良性循环。而B这一端各有各的商业模式,比如音乐发行、节目收听、收视率和广告收入等。如果还是把音乐产品直接定位于末梢的C——消费者买单,则很难解决付费难题,短时间内行不通。因此,把商业化定位于那些需要音乐内容的B类客户,在理论上行得通,而且这种方式更接地气。但目前的音乐类项目往往只做了前段,把产品做出来,而且产品也不错,但就是不能很好地和市场结合。没有“前景”和“钱景”,资本只能继续观望。
陈戈:新音乐产业应该卖“人”
文/《新财经》记者 董露茜 实习记者 冷美萱
巨鲸关闭了面向个人用户提供下载服务的网站。有人问我接下来怎么做B2B,我很难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还没有想得太好,但唯一确定的是,我仍旧会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创业。
当产业链条各个环节都处于一种艰难生存的状态时,就意味着应该Over(结束)了。全世界范围内传统的数字音乐商业模式——免费+包月和广告模式已经被证实行不通,数字音乐产业需要大变革。
我并不看好目前国内一些互联网巨头对数字音乐的布局。因为从1999年Napster出现到今天,微软、雅虎、亚马逊等所有互联网巨头都参与过数字音乐的下载试听,但没有一家是真正成功的。这12年已经证明了iTunes模式、Spotify模式和Pandora模式都不是具有变革意义的数字音乐产业商业模式。因为这些模式仍然围绕着“卖内容”展开,只不过是传统唱片行业的延伸而已。
我觉得这个学费已经交够了,可以结束了。音乐行业不是一个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的领域。所有与音乐相关的公司应该挣脱出“卖内容”的思维定势,音乐行业需要的不是改良,而是实实在在的顶层设计和真正本质上的变化,就像从柯达胶卷到Instegram一样,要完全不同。
到目前为止,音乐行业发展仍然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一是新的音乐产业到底卖什么?我觉得其中一个方向是卖“人”而不是“卖内容”;二是新的音乐产业商业模式到底是什么?
在传统唱片时代,唱片公司将钱投资在大明星身上,只有金字塔尖5%的人赚钱,其他层都很苦。而新的模式应该打通底层,尽管也是金字塔结构,但这个新的金字塔中,每个人都有机会赚钱。互联网会建立这个模式,这就是未来数字化时代的音乐产业。
作为一个音乐人、一个歌手,你有多少歌迷,你每个月就能赚多少钱。阿里巴巴收购虾米网后第一个行动不是扩大下载试听的市场份额,而是上线了音乐人平台,大方向是对的,怎么才能达到成功,还有产品、服务等很多因素。
现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非常快,如果你做对了就快,如果你没有做对,你再折腾10年也没有用。小米手机也只用了3年时间就崛起了。所以现在来看,不是走老路。你说你有音乐梦想,你有什么梦想都没有用,你必须要有行动,为什么就不多花些时间认真想一想,如果今天从一件事情上做起,能不能改变现状?这才是对音乐有想法的人或者想从事这行的人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去山寨、去抄袭。
谷歌音乐搜索走的就是原创路线。2009年3月,谷歌音乐搜索上线之前,中国在线音乐没人在意唱片公司,正版音乐市场几乎为零。我做正版的免费下载和使用就想解决一个问题——中国网络音乐正版化,让大家在同样的游戏规则下玩。而现在在线音乐服务商与四大唱片公司、港台或是一些独立唱片公司签约支付版权费用,大概在1.5亿?2亿元人民币。这笔钱不是空想变出来的。
新音乐产业的商业模式还在慢慢摸索的过程中,我相信已经有一拨人默默地脱离现有产业链,去探索对现有体制具有威胁意义的商业模式。我依然抱着非常乐观的态度,音乐产业最好的时候将在5年之内到来,那时将出现市值超10亿美元以上的公司。
(根据巨鲸音乐网创始人陈戈专访资料整理)
卢小旭:做游戏音乐需要耐心
文/《新财经》记者 董露茜 实习记者 冷美萱
我在2003年偶然得到一个机会,帮别人制作一款单机游戏的音乐,那时恰逢网络游戏《传奇》进入中国。2004年成立公司,经过9年的发展,目前已有30余名员工。这对音乐团队来说,规模不算小了。许多游戏公司一般都不设立音乐部门,当他们有游戏音乐需求时,便把业务外包。
手游(手机游戏)《我叫MT》目前的月营业收入在数千万元,而我们为这款游戏制作音乐全部的营业收入却只有几万元,这已经算是团队接到的比较大的项目了。游戏音乐公司越来越像卖快餐的,尽管单子小,但数量多。现在市场上手游公司有几万家,但团队特别小,制作进度压力大、沟通成本大。为了适应手游带来的变化,我们只能规模化运营,由产品型转变为以市场、服务为导向的公?司。
手游的巨大金矿并没有投影到游戏音乐行业中,目前端游(客户端游戏)占业务的10%、页游(网页游戏)占20%,剩下的是手游。早期的端游对音乐的需求量很大,少则要几万元,多一点可能十几万元,游戏音乐公司接几个端游的业务就能养活公司所有人。后来端游变成页游,页游音乐需求量就会小一些,但是也得几万元。而到了手游时代,音乐需求量就更少了,平均每个项目就几千元。
我常带团队去日、韩、美等国,发现国外门槛很高,他们都是科班出身,至少十几年作曲经验,尤其在好莱坞,竞争相当惨烈,日子并不比中国市场好过。但国外作曲家走精品路线,当前,国内游戏音乐高质量的作品少,一是游戏题材创意本身雷同多,比如《捕鱼达人》成功后就会有上百个模仿的游戏出现;二是多数游戏从业者本身的音乐素养不高,游戏音乐的制作周期大大缩水。
通常配乐者的名字不会被打到游戏的屏幕上,导致公众的认知度很低。去年,我投了20多万元做了一场游戏音乐演唱会,拉了一些赞助。但是,游戏音乐演出很难商业化。比如魔兽搞演出,就是纯商业化,但魔兽去年的演出我去看过,票卖得很差,全是黄牛党,跌价跌得超惨,我估计今年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魔兽的演出都这样,国产的游戏音乐你还指望怎么样?但我还是想走到消费者一端去,多尝试做游戏音乐现场演出。
近10年时间,我一直坚持做游戏音乐,其间也有影视音乐和手游的诱惑,但我选择放弃,坚守游戏音乐这一利基市场。我对未来看得还不太清楚,游戏音乐“势”还没有起来,现在是一潭死水,怎么扑腾都是沼泽,等大势来可能要很多年,需要耐心。
最难的还是生存,由于没有投资,要自负盈亏,我每天要看一遍财务报表,想着发工资的事。如果我现在要加到50个人,我就要考虑增加的人能带来这么多业务吗?管理成本会上升,管理体系能不能达到?这都是问题。
创业要放弃很多东西,特别是你的生活。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高压状态,全年无休。团队扩大、市场在变,我必须强迫自己多看书,管理、市场、人力资源、销售,反正跟公司业务有关的,我都得看。
我今年34岁了,父母希望到这个年纪别这么拼命,但我觉得还没有成功,还有很强的欲望去奋斗。好在女朋友一直陪着我,她负责商务,公司算是夫妻店。我接触过的一些营业收入过亿的企业家,公司起码做了15年以上,吃苦是必须的,公司发展还不到10年,也不应该强调生活质?量。
我希望能融到一笔钱,公司没有了生存的后顾之忧,便能腾出手去做现在非常感兴趣的动漫音乐,扩大经营规模。中国动漫市场的潜力会非常大,动漫音乐的竞争应该不会像影视音乐那么激烈。但现在确实生存是第一位的,精力分散不过来,而资本确实也不太看得上这种小市场。
(根据小旭游戏音乐卢小旭专访资料整理)
沈黎晖:机会在现场音乐
文/《新财经》记者 董露茜
音乐产业的收入确实碎片化,你要不把这个产业链连在一起就很难拿到利益。摩登天空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它是一个360度的公司,有艺人、经纪业务、户外音乐节和现场演出。
在音乐产业的每个板块混都很难,做唱片本身特别辛苦,做小型演出、中型演唱会特别麻烦,做音乐节赚钱少。摩登天空16年就是这么一路麻烦过来的。有艺人才有版权,版权的价值现在是被低估的,当版权被重新认可的时候,艺人的价值也会提高,能让产业链进行一次整合和循环。艺人经纪的钱赚得最辛苦,对我们来讲不是大钱,但对产业链来讲,艺人资源最重要。国内从没有户外音乐节,到今天有100多个音乐节,最大的问题是所有音乐节用同一拨人运营。
户外音乐节不能独立地把它分成一个业务,音乐和艺术家才是行业的核心。传统的唱片公司属于B2B,把艺人培养起来,有一定市场号召力,然后卖给发行商、演出商、音乐节等,实际上这种做法和市场越来越脱节,思维还停留在过去。
摩登天空经过几年的发展,慢慢成就了一个个板块,这里面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审美和对艺术的准确理解。摩登天空能存活下来也是成功的,当然,我的成功标准比较低,只要每个板块都能存活下来。
不过,运营还是很恐怖的,我们用了很多项目去分摊运营成本。每个板块不管赚多少,只要赚钱我就觉得成功了。当板块之间整合起来集体作战的时候,效益就高了,而且数据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2002年去瑞典,容纳2万人的户外音乐节,一下子就把我击倒了,我就想,有一天我也要做一个音乐节。
2009年我开始做草莓音乐节,200多万元的营业收入微赔了点,场地还是免费的。如果当时投资1000万元做音乐节,肯定得赔上700万元。不过市场在慢慢成熟,明年的草莓音乐节北上两地我会投3500万元,这应该是国内最大投资规模的音乐节了。
草莓音乐节去过武汉、上海,以后还会去更多二、三线城市,我们也在收购地方音乐节,比如西安的张冠李戴音乐节,看重的是本地化团队。票房和商业赞助是户外音乐节的主营收入渠道,在草莓音乐节收入中,商业赞助超过30%,绝大部分还是票房。今年我们有10个音乐节、400场小型演出,明年要扩大到约20个音乐节、1000场小型演出,我坚定地认为,机会在现场音乐。
日本最大的两个音乐节格局10年都没变过,没有第3家音乐节起来,因为他们成了垂直领域的巨头,建了特别高的壁垒。别人想超过它,就得拼命砸钱,但收入才可能达到它的60%,这明显不是合算的买卖。
2011年,硅谷天堂以差不多1000万元购买了我们10%的股份,项目经理就是我们的乐迷。投资人希望做第二轮融资,我对融资不急,这个市场还没有成熟,你就不要那么快。公司现在70%以上的股份在我手里,我的打算是以后渐渐把一些股份散出去,找到更多优秀的人才加入。
我不建议那么多人去做和互联网与音乐有关的事情,美国互联网音乐企业相比音乐产业链,也只占非常少的份额。音乐在理论上还是一个特别传统的行业,尤其在中国市场,当传统模式还没有创造出那么多价值的时候,互联网音乐的价值一定更小。
移动互联网对音乐最大的贡献是传播,它极大降低了传播成本。我跟豆瓣网创始人杨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杨波说,他在2009年“五一”前突然发现豆瓣流量激增,一查原来是因为草莓音乐节。
我觉得,内地音乐市场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受到各种各样的冲击,大家没头苍蝇似的这儿捞一笔,那儿捞一笔。与其这样,不如踏踏实实打地基,不要急于盖房子。这个产业没有那么糟糕,未来一定会在各个板块产生巨头。
(根据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专访资料整理)
音乐产业这门坏生意
文/《新财经》记者 董露茜
音乐产业,在数字化时代,依旧没什么颠覆式商业模式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上游分散、下游也分散,很难形成利益联盟的碎片化产业。在产业链上端,大部分音乐人依旧穷困而饱含激情地活着。在音乐与商业之间,盈利模式不清晰,至今困扰着众多创业者,投入产出比完全不匹配,资本也爱搭不理。
爱音乐,却少有国人为此大方付费。根据国际唱片业协会数据,中国人均花在音乐上的钱约10美分,而美国这一数字是14.3美元,日本是34.7美元。乃至有业内人士痛呼:离开这个市场吧,有多远走多远!
在“唱片已死”这样一种充满悲情的集体默哀中,数字音乐付费下载曾让“命途多舛”的圈内人看到一丝曙光。从2012年12月开始,华纳、索尼、环球等唱片业巨头就在施压中国在线音乐服务商实现用户收费,在唱片公司与互联网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逻辑之间,收费谈判异常艰辛。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崛起,与音乐相关的新商业模式也在不断涌现,如在线电台、在线KTV、音乐社区、APP专辑、众筹模式等,但这些仍在摸索中,并未找到合适的变现模式。
这该死的音乐产业,如何才能让真正热爱音乐的人从音乐上赚到钱?
音乐人的穷困与愤怒
繁荣的选秀节目模糊了外界的眼睛,诱惑着更多年轻人投入音乐行业。
2013年,包括《中国好声音》在内的各大卫视歌唱选秀节目正如火如荼,“中国好故事”和“音乐梦想”一如既往地以煽情狗血的方式贩卖给观众。
摩登天空唱片老板沈黎晖做过“快女”的评委,在他看来,选秀歌手生命周期短,选秀并不关注音乐本身,小众音乐人也不适合电视舞台。因此,今年各大选秀节目找上沈黎晖,鼓动其旗下艺人参加选秀,他都拒绝了。
胡海泉是选秀节目的获益者,胡海泉说:“选秀有积极意义,但实际上选秀并没有给真正的内容带来巨大繁荣,它对这个产业上游的反哺并不大,一直在做的是‘明星经济消费。”
大部分音乐人对选秀的繁荣保持清醒,音乐产业与电视工业毕竟是两套模式、两个行业,电视的巨额收益毕竟不能大规模返现给音乐产业上游。
最近,一家名叫“音乐人攻略”的自媒体在音乐圈子做了一个2013国内音乐人生存现状调研。这支团队收到614位音乐人的反馈,当记者看到“超过50%的音乐人通过音乐获得的月收入在2000元以下”时,十分吃惊。
尽管调查样本能否代表整个行业有待商榷,但这份报告在圈内一个微信群里出现时,仍直白地刺痛了音乐人的神经。2013年,大部分音乐人依旧穷困而饱含激情地活着,只有金字塔顶尖的人才能靠音乐赚点钱。
一首热门歌曲《因为爱情》,创作者小柯全年只能获得10来万元的收入?陈奕迅和王菲演唱、录制、在线音乐、电视演出、各种现场演出、拉卡OK和公播场所等所有产生收益的环节,返给原作者的钱为什么不是500万元?
小旭游戏音乐老板卢小旭以前学音乐、编曲,认识水木年华后,给这支乐队做过不少唱片。他住过地下室,也是苦过来的人。卢小旭长达6年时间,每天平均工作超12个小时,全年无休,基本放弃个人生活。他对《新财经》记者说:“一款游戏能赚上千万元,我们做音乐外包只能赚800元,但我们的工作节奏和游戏业是一致的。”
学美术出身的沈黎晖曾是清醒乐队主唱。1992年,他开了一间印刷公司,想挣点钱给乐队出张唱片。那正是盗版泛滥的时代,演出的产业链还没形成。从当时文艺界一致认为摇滚盛世在20世纪90年代到来,到从业者生存难以为继的状况,不过短短数年时间,最尴尬的是像沈黎晖这种思想有点分裂的梦想者。
开印刷品公司,沈黎晖开始就亏了20多万元,当时无疑是笔巨款,他花了3年时间才把债一点点还清,并开始盈利。1997年,他用印刷公司赚来的钱组建了摩登唱片,并把印刷公司转给弟弟经营,自己专心做音乐。摩登天空成立前3年卖掉了几十万张唱片,开局不错。但很快最坏的时刻就到来了。
2000年开始,唱片销售全球大滑坡,国内大大小小的唱片公司基本上被废掉。沈黎晖2003?2005年的情况最糟糕,基本无营业收入,又亏了200多万元。“我内心曾经充满愤怒,觉得世界特别不公平,我每天5点起床工作,为什么付出这么多,回报这么少?”
沈黎晖说:“80年代中发行一张唱片可以买栋楼,后来再没好过。卡带有盗版,接着CD出来,卡带卖不动;盗版泛滥,CD又卖不动了;然后互联网免费了;演唱会一直实行低票价,现场演出市场也没发展起来。”
1997?2007年,沈黎晖用了10年时间成长,这是音乐彻底免费的10年,一度他的公司只能靠给诺基亚等手机厂商提供音乐增值服务生存。
唱片工业在欧美市场还勉强撑着,大热门依旧大卖,非法下载是犯法,正版保护得当,音乐产业的内容提供方利益还算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护。
但在中国,由于盗版泛滥和免费下载,实体唱片门店关门,销售渠道减少,发片往往收不回制作成本。唱片公司不得不转型,业务涉及歌手经纪、艺人管理等,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传统唱片在产业恶性循环中,地位已被边缘化。
版权的混乱与曙光
思考一个问题:中国音乐产业上游惨淡生存,是版权保护不利之罪吗?
在第三次《著作权法》修订过程中,不少音乐人对集体管理组织提出质疑。音乐界大佬宋柯就公开批评音著协不透明,违规操作,希望推动建立一个第三方独立组织。《新财经》记者问沈黎晖,摩登天空10%的业务收入来源于版权,那每年到底能收到多少钱?
沈黎晖说:“你根本不清楚这钱到底怎么分配来的,而且到手的钱非常少,少到你都不好意思提。”宋柯就见过一首歌分过几毛、几元的,几百元的相对多一点。
在记者接触的不少音乐公司中,很多直接表示已经退出音著协会员单位,但外界并不清楚。如果某晚会有歌手要唱一首歌,怕被人告侵权,就会给协会交点钱。但实际上,版权方谈不上在这笔钱中分得一杯羹。
胡海泉对记者直言:“这是海盗船打扮成一个军舰的样子,我从来也不是它们的会员。”胡海泉还曾遇到过另一拨人拿着另一个批文,承诺可分更多的钱,两拨人都号称是有效的管理机构,来抢版权。胡海泉说:“我们不愿意纠结其中,干脆哪个机构都不加入。”
公开数据显示,音著协截止到2011年的历年总收费额约5.28亿元,分配了4.38亿元,管理成本不到20%。音集协也公布过2007?2011年每年收入的卡拉OK版权费,分别为600万元、5000万元、1.2亿元、1.1亿元、1.2亿元。协会按照会员大会通过的分配规则,分别于2010年和2011年完成了两次分配。
在音乐版权市场,包括实体唱片、在线音乐、无线音乐、卡拉OK、现场演出、广播电视和背景音乐这七大市场。但根据公开数据,2012年,音乐权利人在各个市场中应收版税437亿元,实际只收到7亿元。
除了版权管理市场混乱,音乐作品定价也很混乱。由于作者名气、音乐质量和歌手在市场上的价值各有差异,使得版权定价随意,这也直接导致难以建立统一的音乐收费标准,在具体执行上带来了巨大的难度。
国家音乐产业基地负责人、无限星空音乐集团CEO唐月明对记者表示,很多中小唱片公司不挣钱的最大原因是版权不透明,产业链太长了,很难形成一个强大的利益联盟去推动版权保护。
无可争议的是,互联网时代颠覆了传统音乐产业,音乐产业上游能从音乐网站得到的收入非常低,难以形成规模效应。近10年来,流行音乐质量大滑坡,音乐人期待1000首曲子中有一首神曲能火起来就行,大都走量产化路线,少有过去那种几年才写一首好歌的情况。
中国市场音乐版权已在B2B(企业对企业)一端实现收费,在线音乐服务提供商每年向唱片公司支付相应的版权费用,通常做法是唱片公司与音乐网站谈妥“包年买断价”,包年价一般约百万美元。
在巨鲸音乐网创始人陈戈看来,中国正在从零版权一点点进步,过去那种彻底免费已经不存在,数字音乐网站正版化已成为玩“数字音乐”的入场券。业界普遍认为,由于传统唱片公司被互联网边缘化,真正具备整合实力的还是具有创新精神的互联网公司。
多米音乐专注于移动互联网,公司每年花在版权上的资金就超过2000万元,投入相当大。多米音乐高级副总裁奉佑生认为,在跑马圈地时代,企业必须投入巨资购买版权,细分市场,用音乐抢用户。
沈黎晖每年会投入目录总收入的一半去投资购买当前版权,版权对沈黎晖来说是盈利的。他认为音乐的历史价值比视频要高,现在最坏的时代已经过去,好的时代还没到来,未来版权费肯定会翻10倍,这是大势。奉佑生赞同沈黎晖的观点,坚信音乐版权和内容会越来越值钱。
陈戈认为,现在音乐产业的问题,早已不是盗版、正版的问题,而是盈利模式问题,到底卖什么可以让整个产业链尤其是音乐人赚到钱?
一个好消息是,7月11日,虾米网宣布旗下“音乐人”平台正式上线。尽管大型唱片公司在数字领域几乎毫无建树,但一些独立音乐人却已深谙移动互联给音乐传播带来的好处。虾米网推出这一产品,目的在于帮助音乐人赚钱,这是一个可以将独立音乐人或唱片公司自主发布和自主定价产品的数字音乐平台。虾米网还承诺在平台上线两年内,产生的下载收益将100%属于版权方。
虾米网的实践效果如何,还有待时间考验。陈戈告诉记者:“从过去卖‘内容到‘卖人,虾米网搭建了一个底层平台,打通了音乐人的资源,这个方向是对的。”
虾米网CEO王皓认为,收费下载,然后将版权费付给音乐人,这是一个互联网领域比较超前的模式,是一个让音乐人可以把音乐变成钱的平台。
互联网与音乐人:分裂的逻辑
听歌的你,会不会为每一首歌都付钱?
陈戈烦透了“付费”这个话题,在他看来这终将失败,收费与免费完全是浪费时间的口水战。
讨论的背景在于,环球、索尼和华纳三大唱片公司要求从今年6月5日起,包括虾米音乐网、百度音乐、QQ音乐、酷狗音乐、多米音乐、酷我音乐等知名在线数字音乐服务商试行全面收费,过渡期两个月。今年6月,正好是三大唱片公司与国内音乐平台续签的时候,唱片公司希望在这个时间看到中国数字音乐收费模式有实质性进展。
只有虾米网一家宣布选择性收费,多数音乐网站依旧提供免费音乐下载和试听服务。数据显示,2012年,虾米网的付费加上广告收入,其营业收入是1200万元。然而在虾米音乐千万级别的用户中,付费下载的用户还不到1%。
“真正要收钱还是不容易,用户很难接受。”奉佑生在最近一次音乐人线下聚会时对《新财经》记者表示,全面收费不现实,创新性的商业收费模式可能对用户更容易一些。比如多米音乐与运营商协商,推出了8元包月下载音乐免流量模式,比付费更易接受。
此前,一位音乐界权威人士对《新财经》记者透露,新一轮关于收费的谈判已经启动,预计9月15日是一个时间节点。但现状仍不乐观,收费面临失去用户的风险,谁也不是傻子,愿意冒这么大风险,企业背后各有各的算盘,谁也不敢保证百度等巨头再度“捣乱”,或让数字音乐收费次次“流于形式”。
收费一定对音乐产业有利吗?奉佑生认为,即使实现了用户付费,一些小音乐网站仍会死掉,这是一个从红海竞争到寡头竞争的时代。乐童音乐网站创始人赵洪伟的观点是,巨头布局音乐电商是必然,需要长期的耕耘和创新才能笑到最后,音乐社交和电商未来的大市场必然是巨头们的天下。
公开数据显示,2008年,中国有2000多家音乐网站,现在仅存数十家,而且都在寻找巨头当靠山。毫无疑问,音乐人恨不得每首歌都收费。但在音乐圈外的商人看来,用户才是“财神爷”。在整个与音乐相关的生态链中,与内容相关的利润率是最低的,创作者的内容大都被“一次性买断”。
今年4月,网易宣布正式进军数字音乐领域。2012年年底,阿里巴巴收购虾米网,音乐事业部是阿里巴巴集团25个事业部之一。此前,京东商城正式上线数字音乐社区,为用户提供正版数字音乐购买服务;腾讯QQ音乐则要利用庞大的用户基数打造“生态圈”,尝试多种商业模式,还计划打造原创音乐基地。
互联网巨头抢占数字音乐背后的商业逻辑是什么?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统计,截至2012年,5.1亿网民中,网络音乐用户3.86亿,网络音乐市场规模近28亿元。
攻占渠道是互联网巨头之间的另一场争夺战,他们期待流量带来用户,再通过售卖广告等其他方式赚钱,很显然,不是靠音乐赚钱,音乐只成为一种吸引用户的工具。比如,在QQ音乐的绿钻服务上,腾讯赚的是平台收益;阿里收购虾米,或考虑布局音乐电商;网易布局云音乐,志不在音乐,而在社交,网易创始人兼CEO丁磊的目标是,将其打造成中国最大的移动音乐社区和开放平台,形成以用户为中心的音乐生态圈。
丁磊认为,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智能手机在线听歌,并乐于通过社交网络与他人分享。在这样一个音乐的移动社交时代,基于PC时代 的产品和运营模式将会过时,消费者和市场需要一个数字音乐平台。
巨头们的逻辑是,谁掌握了用户,谁就掌握了市场话语权,而“免费”和“倒贴”是获取用户最快的办法。在各种场合演讲“颠覆式创新”的奇虎360掌舵者周鸿祎尽管热爱音乐和黑胶唱片,但他一直是位“免费”拥护者。他的观点是,用户在消费产品,也在创造价值。
对于音乐产业,互联网大佬们的想法,显然和音乐人的思路南辕北辙。
互联网公司期望最终用“向网民免费、靠广告商补贴”的方式平衡各方利益。丁磊甚至认为这种靠广告商补贴的模式和产业爆发,已是大势所趋。
丁磊未免太过乐观。广告当然可以是数字音乐网站的一个盈利方式,但一点不特别,而且音乐网站用户黏性低、广告价值认可度低。数据显示,广告收入占比不足5%,这个比例很难成为主要盈利点。
若以广告为主要盈利方式,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了提供内容的“媒体”,只是换了一个壳,走的还是传统思路,因而注定会失败。业内要思考的是,数字音乐网站的核心主营收益业务到底是什么?
此外,数字音乐的中游还包括服务平台提供商,主要是电信运营商,由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组成。在收入分成上,运营商赚得大部分利润,上游音乐内容提供方只有不足5%的分成。陈戈认为,音乐人与数字音乐这一环节其实是脱离的,由于产业链缺乏有效的桥梁,数字音乐给音乐人带来的收入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