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牙膏

朱成玉

我是在医院护理做前列腺手术的父亲时认识他的，一个令我肃然起敬的刚强的男人。

他的妻子患肺癌，母亲患食道癌，两位至亲挚爱的人在同一个医院治疗，一个五楼，一个四楼。这样的灾难同时降临到一个人身上，换做他人，不知会如何。他选择了坚强面对，因为他始终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人前，他总是微笑着，一如从前，热情地展露着一排很白很整齐的牙齿。他把苦难藏在心底，每天以一张暖阳般的脸示人。

如果他的苦难是一杯难以下咽的黄连水，那么他的乐观便是一粒糖，尽其所能地去让那杯水充满一丝薄如蝉翼的甜。因为他不能逃避，必须将苦难的岁月一饮而尽。

那天早上，我与他在洗漱池边遇见。我了解了他的境况，并说了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的话语。他在刷牙，牙膏很瘪，似乎已用没了。我对他说，用我的吧。他说不用，使劲儿地挤着，果真挤出了许多。他说，有些事吧，你看着好像没希望了，其实不然，比如这牙膏，你也以为可以扔掉了，可是你看，我认真地挤一挤，不就又挤出了好多吗，怎么说也还够用好几天的。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几天后父亲出院了，我和他再没有遇见，我不知道后来他的妻子和母亲怎么样了，是否已康复。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微笑的样子，只知道，即便妻子和母亲都已离他而去，他也不会垮下去，他会把挚爱的人放到心底，然后继续上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在悲伤里淬火，只会令他更加坚强。

一日，我们几个朋友去一个旅游胜地游玩，临走的时候，托一个路人为我们照一张合影。对着镜头，拍照的人一再地让我们笑，为什么非要笑呢？

我们不笑，他便不肯按下快门，我们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你们看，这多好。多喜兴。”他笑着说。果然，笑着确实比绷着脸好看，我们不由自主地想。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即便它压榨得你忘记了笑的模样，但是只要你愿意，你终究还是会笑出来。就像那干瘪的牙膏，只要你肯挤，总还是能挤出一点点来。

（摘自《楚天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