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开发银行启航

沈慈晨 王宇

2013年3月26日，第五届金砖国家峰会将在南非德班举行，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下称金砖银行）再次被置于聚光灯下。外界预测，此次峰会将确定金砖银行的发展方向、资本框架以及管理方式，并给出相应的具体细则，从而为该机构的最终建成打下基础。

“金砖银行或许还不会一下子启动，但我相信我们可以听到非常积极和确实的进展。” 南部非洲发展银行首席执行官德拉米尼（Patrick Dlamini）告诉《财经》记者。

金融危机爆发后，老迈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已愈发难以把握新兴市场的发展需求：一方面，发展中国家在基础设施建设和科研等领域急需大量资本投入，以维持其高速增长；另一方面，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却用匮乏的资金与僵硬的贷款规则予以回应。

基于这一共同利益考虑，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以及南非在上一届峰会上，就建立由金砖五国领导的南南合作开发银行达成基本一致。2月15日，五国财政部长又在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就银行的未来框架进行探讨。

金砖银行将不仅能为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提供更为充足灵活的资源，也会提高金砖五国在现有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中的影响力。此外，这个新兴的金融机构亦能帮助规避来自发达国家的经济波动和货币贬值风险。

不过，金砖国家依然存在很多内部分歧和差异：小到成立金砖银行的技术细节问题，如出资比例、投票权分配；大到政治、文化及安全问题层面，如中印两国缺乏互信等，这些都将成为其未来崛起道路上的巨大挑战。

挑战垄断

在发达国家信贷紧缩的情况下，寻求更多的资金支持是金砖银行成立的现实考虑。

落后的基础设施建设已被公认为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进一步推高经济增长的主要瓶颈，未来几年，发展中国家仍迫切需要大量资金投资于基建。仅就金砖成员内部的印度来说，政府未来五年内的基建投资规划就达1万亿美元；根据世界银行的预测，非洲在未来十年也有9300亿美元的基建投资需求。

反观世界银行，最近几年来对于发展中国家的贷款呈逐年下降趋势：2010财政年度为722亿美元，2011财年为574亿美元，2012财年为526亿美元。此外，新出台的巴塞尔协议III提高了对于商业银行流动性的要求，这意味着银行将有可能减少长期性的投资，为发展中国家的融资又平添障碍。

德拉米尼表示，金砖银行有能力解决上述流动性和融资不足的挑战。

与此同时，金砖国家银行或也会成为世界银行的一种补充形式，资助世界银行不涉及的产业项目，如生物燃料、大型水坝及核电站等无法达到世行环保标准的项目。

“世界银行、IMF与金砖银行会有抵触。”曾在华盛顿担任世界银行顾问的印度学者辛娜古普塔（Jayshree Sengupta）说，“我们必须和它们互补，而不是取代它们。因此，它们不涉及的业务，我们都应该努力包括。”

对于早已厌倦了那些与贷款捆绑在一起的限制性条款和政治条件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虽然金砖银行贷款利率较之稍高，但无任何附加条件颇有吸引力，让其对世界银行和欧洲复兴发展银行等国际发展金融机构形成了直接的挑战；

而长远来看，金砖银行还可以间接增加金砖国家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谈判筹码——构筑起一套现行体制之外的平行系统，打破欧美国家的垄断。

美国在IMF拥有近17%的表决权，对章程修改更具有否决权；相比之下，金砖国家的表决权总和不过11%，而英法两国各持的表决权都大于任何一个单独金砖国家。这种垄断力在惠及规则制定者的同时，又常常将发展中国家置于被动不利的处境。

辛娜古普塔對此举例说明，在发展中国家看来，世界银行的贷款不但审批程序漫长，且附带严格的限制性条款。“这些限制条款曾经伤害过一些国家，比如委内瑞拉和智利，也包括印度。”她告诉《财经》记者，“世行迫使它们接受严格的财政紧缩政策，这使那里的民众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随着自身实力的不断崛起，以及在世界经济总量和增长中的贡献比重持续提高，发展中国家冲破这种局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去年3月的德里金砖峰会后，五国成员曾发表联合声明，要求IMF尽快实施2010年达成的份额改革议案，增加新兴经济体的份额。“有力的改革程序是确保IMF合法性和有效性所必需的。”声明中写道。

这份改革议案一旦落实将为新兴市场国家增加6%的投票份额，届时中国将成为IMF的第三大股东，而金砖国家的其他四国也都会进入前十大股东之列。不过，该议案目前依旧在美国国会的审核中，何时得到批准还尚未可知。

“因发达国家迟疑，份额改革滞缓对金砖国家来说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应该推进（金砖银行）这个项目。”俄罗斯外交部直属的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潘诺娃（Victoria Panova）告诉《财经》记者，她刚刚在南非参加了金砖国家学术会议。

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世界银行和IMF执行董事会前成员隆巴迪（Domenico Lombardi）则对《财经》记者表示，金砖银行将可以给世界银行和IMF施压，使它们更符合金砖国家的利益和期待。“有竞争总是好的。”他说。

潘诺娃进一步指出，除了整合各国资源，投资基建以外，金砖银行要想拥有更强的话语权，“还应该提供独立于世行和IMF之外的、另一个可供选择的有关世界经济发展和金融体系的观点”。

存异求同

虽然五国在建立金砖银行的总体利益上趋同，但涉及到一些关键性的细节问题，例如总部的设立地，高层管理人员的比例及如何处理现有的双边货币互换机制等方面仍存有分歧，其中的核心问题是出资比例和投票权。

按照最初的设计，金砖银行的初始本金为500亿美元，由每个国家各出资100亿美元。但是中国和俄罗斯都有意愿提高自己的出资份额与比例，并获得更大的投票权。

根据《财经》记者多方采访得到的消息，平均出资方式实行的可能性不大。标准银行驻北京经济学家史蒂文斯（Jeremy Stevens）参与撰写的一份报告指出，根据2012年数据计算，100亿美元仅相当于中国GDP总量的0.12%；而对南非来说，这则是其GDP的2.5%。此外，中国的经济总量比其余四国的总和还要高出四分之一，是南非的22倍。巨大的经济优势将很有可能使中国的出资份额超过其他国家，也因此获得相应更大的表决权。

潘诺娃指出，俄罗斯同样也比较青睐这种加权的出资与表决方式，这将给俄罗斯在金砖银行内带来更多的操作空间。她预测从出资和表决权的比重来看，中国和俄罗斯会是第一梯队，印度和巴西为第二梯队，而经济总量最小的南非则排在末尾。“中国和俄罗斯将成为最大的股東。”

不过，位列“第二梯队”的印度更支持平均分配的原则——这个常常将中国视为其最大竞争对手的国家，显然不希望某一个成员国在这个新的货币金融体系中超过自己，占据绝对的优势。

印度外交部前秘书（相当于常务副部长），现印度智库RIS主席萨兰（Shyam Saran）指出，在世界银行的体系里，西方国家就利用它们的表决权支配借贷资源，并常常为政治目的所驱。因此，印度希望金砖银行能实现更民主的管理方式。“毕竟，我们都不希望创造出一个世界银行的复制品。”他告诉《财经》记者。

中国驻孟买总领事刘友法对《财经》记者透露，最终出资比例的计算或许会根据经济总量权重、外汇储备的多少以及各国的资金实力综合因素来决定。“最终应该是一个谈判的结果，这就意味着妥协。”他说。

从新兴国家历次在国际事务中合作的经验来看，这些技术型的细枝末节内含着政治性的矛盾，一旦未能得到冷静对待和妥善解决，将会引起成员国之间更深的矛盾，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项目的失败。金砖银行作为金砖国家之间首次共同建立约束性机构的尝试，一旦挫败，势必伤及该集团未来的进一步合作。

金砖国家原本的共同利益和信赖基础就比较薄弱。不少西方学者认为，金砖五国之间缺乏传统国际间盟友在政治、文化以及安全问题上的共识，致使外界对该集团的正统性产生担忧。隆巴迪对《财经》记者表示，金砖国家在政治上还缺乏同质性，这从它们上次在IMF总裁选举中的表现就可见一斑。“虽然有来自新兴市场国家（墨西哥）的候选人，大家却没有选择他，巴西甚至表示依旧支持欧洲人当选。”

中国和印度在边境问题的矛盾以及在区域安全上的竞争态势也被外界视为典型的不安因素。此外，金砖其他成员对于中国“一家独大”的忧虑也一直存在，成为阻碍金砖集团更为紧密的无形之墙。

尽管有种种矛盾，但金砖国家作为新兴登上国际舞台的力量，之间的合作尚处在磨合期，而在经贸和资源上的互补性以及谋求更大国际影响力的一致性，令它们仍有充分的理由团结在一起。

“新兴市场国家需要付出一些努力来找出它们的共同利益所在，着重于团结而非分歧，这需要花一点时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共识总会达成。”隆巴迪对金砖银行乃至金砖集团的未来仍持乐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