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自然农法
2013-04-29苏娅
苏娅
雾霾笼罩的北方平原,一蓬蓬烟树像发完最后一张牌的魔术师的手,空空如也。腊月里,农事渐次消停,农民盼望几场雪,好冻死害虫的卵,润润土地。在传统农耕生活的语境中,每一种期望总与真实的需求、自然的法则相关联。
入冬前,最要紧的农事操作是施肥,把有机肥埋进土中,等立春雪融之后,再施一道,如此通过最为重要的两次土地养护,完成一年的农事循环。
在这个比往年更干燥、寒冷的冬天,即使是与自然农法离得较远、进行“设施农业”生产的农户,有“大棚”等技术可利用,也受制于自然条件之严峻,收成不遂人愿。一名大兴农户告诉笔者:“因为日照不好,茄果类蔬菜很难挂果,往年的这些天,在大棚里种的黄瓜正是大收的日子,但今年可以收的很少。”
现代农业的反思
无论经历怎样的环境变迁和技术化浪潮,农事对自然条件的依赖亘古不变,对于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无论是倡导向传统的自然农法平衡回归,还是投身“设施农业”,所面对的共同现实是生态环境的恶化给农事生产带来的挑战,更深层的问题则是对现代农业技术高度依赖之后,所抛弃的中国四千年小农经济时代累积的智慧。
从事CSA社区支持农业模式推广的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石嫣在之前接受采访时说道:“在今天‘高化学农业的‘驯化下,中国农民的生产智慧已经钝化了。他们遇到一个问题就只会用一个相应对的方式来解决,比如,遇到一个除草的问题,直接的反应就是使用什么农药,这是一个简单地解决问题的思路,久而久之他应对生产环境复杂性的智慧会退化。”
农业生产恰恰是一个复杂而具体的劳作过程,包含着人对自然环境、天象与物种的长期观察和机智应对。1909年,时任美国农业部土壤所所长、威斯康星州立大学土壤学教授富兰克林.H.金(F.H.King)考察东亚农业之后,曾得出这样的结论:东亚农业的可持续之道在于时间、空间的高度集约化利用,其核心是“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耕作理念。
中国农民深谙节令与农事活动的关系,农事安排与农业节令相协调,精耕细作,对农业资源的高效利用。“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接受采访时,安鑫有机农业的创办人、营养学教授哈斯巴干脱口而出的农事民谚,是农事操作在民间的传承纽带。
回到富兰克林.H.金对东亚农耕文明的考察经历,基于这次考察,富兰克林.H.金写作了《四千年农夫》,于1911年在美国出版,此书后来成为欧美有机农业运动的经典性著作。
“过去4000年没变过的,这50年急速地变了。”谈论中国农业体系的现代化进程,哈斯巴干如此感叹,在他看来:中国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所遵循的“从自然中以自然的方式获取,再回到自然的大循环原则”被打破很可惜。
小农场耕作实验
似乎是在中国人背离传统农耕方法的同时,西方人却转身向东方学习农事奥义。所幸,在“高化学农业”弊端不断暴露的今天,一些对环境问题、食品安全问题有先见的人,或是仅仅从“希望吃到口味好的食物”的需要出发,转身成为小农户,以小农场的形式,实验性地寻求向传统农业生产模式的回归。
西南大学园艺学蔬菜育种硕士李红,曾就职于某外资育种公司,因为从小对种植活动兴趣极浓,一直以来她就向往体验从翻地、育种、培植、定植、田间管理到最后收获的过程,碰巧她的一个朋友在北京丰台区靠近门头沟的老家有九亩闲置土地,两人合计,一人出地,一人出农学技术,利用各自所长,开辟小农场。
“起初做农场的想法其实是想做儿童农业教育,让更多城市的孩子了解更多地里的蔬菜,能够更亲近自然,但是真正到创业的时候才发现要先盈利才可以,所以就先选择了时下比较流行的小菜地租赁模式。”李红说,而搭档做小农场的动机更为实际,“只是觉得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菜种出来就一定很好吃,要比市场买的蔬菜好吃很多,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李红和搭档给小农场起名“比如农场”,经过近两年的土壤治理和耕作实验,开始以小菜地租赁模式招募会员。因为小农场位于北京西部靠近山区的地方,水土流失比顺义、平谷等地界平整的区域严重,肥力较低,土壤治理的两年时间内收成微薄,到了今年慢慢有了转机,明年的各项农事计划渐趋成形。
小农场力求栽培材料取之于自然,用养结合、精耕细作维系地力。冬天是规划、安排的时节,根据头两年的经验,再对应农业节气,今年的种植计划大致如下:3月31日,菠菜、香葱、茴香、香菜可以撒播到地里;樱桃萝卜,4月14日可以撒播到地里;花生,25cm×25cm,共30穴,每穴4~5粒花生,4月中旬可以直播到地里,到落霜前收获;黄瓜7月中旬春茬结束后,整地做畦,准备秋茬。秋天种些秋黄瓜,7月中下旬可以直播,8月中下旬结瓜,持续供应到落霜结束。圣女果可以继续到深秋结束。
在具体的农事生产过程中,两个环节的困难比较大:一是传统农法如何在现在的环境中调适,二是如何维系小农场的运作,如何进行会员招募。
李红说:“来自自然环境的挑战在于,如果地上不用化肥和农药,种出来的东西不是容易死就是长不大——这是筹备的时候就开始用自然农法的方式尝试种蔬菜得出来的结论。但如果选择抗病虫能力强的品种,即使不打药也可以成活——前提是人在选种和种植管理中的投入。”因而,基于对人力投入的要求,中小农业对生态和食品安全方面有更多正效应。
李红通过小农场的实验,尝试用自然农法与当前生态环境相调适的耕作方式,缓慢地实验生长,以用养结合的方式培植地力,尽量依据蔬菜生长节令和周期安排种植,不使用农药等技术手段种植反季节蔬菜。李红说:“茄果类蔬菜对日照和气温的要求很高,冬天的温度条件无法满足果实形成的激素条件,黄瓜、番茄的花往往没有长出果实就萎了,现在农民在冬天和早春通过打代替性激素促成其生长,很多反季节的瓜果实际上是用药水打大的”,“如果追求食物本真的口味,就应该拒绝‘反季节,这样就很单一,就只能这一茬一股脑的吃这几样,下一茬又一股脑的吃下几样。”
“我们支持拒绝反季节,从生态和健康上讲,肯定是好的。但是从经济层面上看,如果没有反季节,农民收益小,消费者冬天只有白菜和土豆,就是倒退。所以,如果完全按照传统其实是一种倒退,我们需要寻求的是自然农法与今天农业生产条件和要求相平衡的可能性。”李红谈到,对小农户而言,在今天的生态条件下尝试向传统自然农法平衡回归,既需要务实地应对市场压力,还需要用时间调适自然环境,就农事而言,土壤治理与种子来源是两个关键。李红坦言,农作物的“种子”问题是其职业的一个悖论性命题,“今天的农民不再自己存留种子了,他们从育种公司统一购买种子,这样的种子产量更高,但新的问题是,物种趋同,品种逐渐减少,之后,同一物种的抗病虫害风险会增高,一旦出现一个病虫害问题,会关联性地大范围减产。同时存留在原始物种里的丰富基因慢慢消失之后,会带来很多方面的变化,比如抗病毒的多样性下降,食物的滋味单一等等。所以,育种专家一方面在不断培植能够让农民普遍接受的种子,希望所有农户都使用自己的产品,一方面却要到处寻找地方品种和野生品种,以此保存丰富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