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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欲现实里的人世百态

2013-04-29

当代小说 2013年9期
关键词:小说

主持人:房伟

参加者:崔凤敏 郭 帅 徐丽娜

主持人语:在炎热的夏天,来自山东师范大学的三位研究生同学对7月份的中国小说界进行了集中扫描,他们语言犀利,分析准确,对文坛新动向把握得也很敏锐。徐丽娜发现最近的一些优秀小说作品,在书写人性的幸福之光上有独特见地,而崔凤敏主要从物质世界导致人的精神沦落说起,分析了张耘的《底线》等作品,其中,郑小驴的《最后一个道士》也引人注目。郑小驴是来自湖南的80后新锐作家,今年的长篇小说《西洲曲》也引发了很多关注,而这篇小说则关注老人的晚年关怀问题,写足了世态百相。郭帅则关注当代人在当代社会的一些精神动态,评论了曹征路、蒋一谈等作家的一些小说。其中蒋一谈的小说《故乡》和曹征路的《虎皮鹦鹉》,都以其娴熟的叙事和深刻强烈的现实思考,令人印象深刻。

物欲现实里的人世百态

崔凤敏

人,以千般生活姿态存在着,以无限的生活方式生活着。那么,物质飞速发展的今天,充斥着金钱、性、网络的现实生活中,人无限延展的欲望怎样融入生活?当下的文学便担起反思的重任,对其进行移位审视,让人读来总是百般滋味,让我们不断叩问,我们究竟怎样的存在着呢?

张耘《底线》(《山东文学》2013年第5期)。现代社会,当物质以一种傲世的姿态飞速发展,它与精神是否还可以并行不悖?《底线》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对此进行了直指人心的深层拷问。文本于娓娓道来二梅在“碧海云天”宾馆几年的生活轨迹之时,展示了当下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物质如何将人一步步异化,体现了作者对当下物质社会人类生存状态的质疑。

文本从女性的视角出发,故事以“服务员——足疗——按摩——小姐”二梅的工作变换为情节转折点,但对于将人性一步步沦陷的展示又是通过对二梅心理线索的透视来实现的,双向线索的互文潜行使得文章具有立体现实感。感觉工作无聊的二梅辞了饭店工作甩了男朋友,怀着抱有底线的决心进入“碧海云天”这一宾馆后,受到经理周万财的一次次诱惑,做了一段时间服务员的二梅,开始眼红“做足疗的明显高于她们这些收银员”,残害了无数少女的周万财早已对她们了如指掌,在她心理挣扎波动之际,他适时问二梅“愿不愿意做足疗师”,二梅想这是个机会,初步得到物质和心理满足后的二梅甚至觉得“人生又飞跃了一次”。但不过多久,二梅觉得按摩师的工作比她们的好干,而且“收入比她们这些足疗师更高些”,周万财又适时主动给她机会,她也挣扎过,但当她想到自己“是有底线的”,又很自信地做了按摩师,而最终在被一个按摩师强奸之后,她躺了几天便对世界有了“清醒”的认识,干脆顺其自然地做了小姐。文本中二梅把自己身体当做底线,可以被人揩油占便宜,但只要不发生实质性关系,只要挣钱,怎样都可以。事实上,“处女”作为比较陈旧的观念,甚至在现代化文明世界里早已被人抛弃的贞洁观念,它在文中暗喻一个人还有道德底线,是惟一一点还没有完全被物欲所占有的符号。而文本最后,二梅前男友来寻小姐遇到二梅的瞬间,早已被抛到脑后的最初底线难免让人重新回忆起来,二人相对的难堪剧情将故事推入高潮,然而随着二梅潇洒脱衣裸露身体之际,底线和人的灵魂一起跌入低谷。

文本展现了人性在“钱”面前的脆弱不堪,但我们要看到,“钱”并不是一个单独起作用的存在,文中几次提到,二梅之前在饭店干服务员时“厌烦了”、“不想干了”,后来在宾馆做了一段服务员,时间久了就显出“单调乏味”来,当下社会中的躁动使得人的灵魂空虚寂寞,没有清晰的精神皈依,最后在物质的诱惑下欲望一点一滴直至淋漓的泛滥出来,当人精神世界缺失,心底欲念蠢蠢欲动之时,外界的诱惑便像一只魔鬼的手,利用人心固有的贪念可将人心引向万劫不复。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是二梅的身份,从二梅的名字、生活习惯以及生活轨迹推测,应该是在城里打工的乡下姑娘,不同于以往在处理城乡矛盾时对主人公身份再三着笔,二梅的身份并没有得到清晰界定,“二梅”是介于城乡之间的一种符号,然而这已然不复当年“陈奂生进城”刚刚兴起的潮流,“城市化”的飞速进程,早已使得带着乡村身世却又融入城市底层体验的“二梅”们成为当下社会的一个庞大群体,作者要体现的是当下社会的一种生存常态,他对人性异化生存状态的关照是普世的。

陈再见《喝酒》(《当代小说》2013年第5期)。如果说《底线》展示的是当下物欲世界如何将女性异化的残酷现实,那么《喝酒》则展示了男性如何在物质世界里游走于性与金钱之间的异化生存常态,情感生活的糜烂、精神世界的缺失及其带来的疼痛感同样直接拷问现代物欲社会。《喝酒》从男性的视角出发,故事和语言都略带后现代风格,作者以戏谑的笔调描述“我”与金枪二人的婚恋状况以及纠缠在一起的混乱情感世界,“我”和金枪是多年的好朋友,彼此什么都不是时,对“女人不是那么关心”,一心想赚钱成为有钱人,金枪说“在深圳没钱就是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发达之后的我们,每日混迹于有酒有女人的休闲娱乐场所,和不同的女人睡觉。金枪利用权力、金钱来替别人办事,借以实现自己内心深处泛滥的各种欲念,只要是个“母”的,他都想睡,而我被混乱糜烂的外界环境和内心深处的欲念牵引,以致丧失伦理道德去意淫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女。男性世界狭隘的性欲贪念赤裸裸的充斥在文本中,谈及此必须提起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潘红霞,文本对其性情人格没有做一点描述,她的出现不是以其体形外貌,就是作为“曾经是个处女”的符号出现,我曾暗恋潘红霞是因为,“潘红霞是个美人,她肉乎乎的,每次见面都让我浮想联翩,甚至和她稍一接近就发生了勃起。”而“我”与金枪虽然和不计其数的女人发生性关系,但还是会反复提到“潘红霞是个处女”。潘红霞的存在展现了男性近乎畸形的性观念,他们经历的女人越多,就越发的怀念是处女的潘红霞,可以推测他们再也没有睡过处女,就连“我”的妻子结婚时也已然不是处女,这常常使“我”耿耿于怀。“处女”观念除了作为体现男权话语的典型符号,它也体现了男性在实现性的贪念之后空虚无望从而念及最初,“处女”已然稀缺,隐喻着当下物欲社会下“性”已毫无节制。文本中涉及的另一个女人则是妻子的侄女余小淘,我本来是托金枪给余小淘介绍工作而已,金枪却把年轻可爱的余小淘也看做狩猎目标,“我”对此愤怒不已,然而原因并不是“我”作为姑父对她关心,而是“我”这个姑父对自己的侄女余小淘居然“动些颇具罪恶感的想象”,酒后的梦境里,各种欲念浮出表面,“我”.想象不得“她娇小的身体被金枪一堆肥肉压在身下的情境”,只有在梦里,金枪大声揭穿我赤裸裸违背伦理的欲念,“想着和你的妻子的小侄女发生点关系,你也想跟她做爱!”他们的贪念已经逾越道德伦理变得毫无节制。而这一切又是源于什么呢?妻子在谈及给侄女余小淘介绍对象时,说“有钱的不行,有权的不行,就找个打工的,因为没钱,就不会给搞婚外恋,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而“我”说没钱怎么生活?曾经把钱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妻子,如今的观点是:没钱的生活也许比有钱的生活更像是在生活。人们曾缺失物质,但正应了那句“饱暖思淫欲”,物质丰厚之后反倒是贪念的泛滥、人性的不堪沦落,其实作者抛出一个足以令每个人深思的问题,物质,究竟要如何拿捏它对我们生存的意义?

黄亚洲《牵手成功》(《中国作家》2013年第11期)。《牵手成功》选材于当下很火爆的一档相亲节目(根据描述推测为《非诚勿扰》),贴近现实,故事流畅毫无滞涩感,作者于不动声色之中将诸般世态展露,文本开篇描述了二人在万众瞩目下牵手成功的场景,然而事实这假象背后是一个复杂的谜局,背后的每个人都在作秀,文本将现实社会中名利权情如何掌控着人的一举一动微妙地展示出来。离了婚的她站到相亲舞台上一年零两个月,没有等来她下半生的意中人,迎来的是一直以来的全国曝光与微博上的谩骂嘲笑。因为升副处需要好名声的前夫此时提出复婚,条件是他可以帮忙做局而使她在舞台上牵手成功,不想再毫无颜面站在台上的她只好答应,所以才有开篇令万人激动的“牵手成功”。然而这幸福画面的背后却是戏剧性的作秀,每个作秀的人又充满了无奈与辛酸,谁也不想这么做却又必须这么做。文本几次提到他认定自己是个高尚的人,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精神的,然而他却因为金钱去替人做局。他有自己心爱的姑娘小莉,却在万众瞩目下去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不过因为姑娘家嫌他没钱没事业,小莉父亲总说“赶快把那男人像扔一只旧鞋子一样扔掉”。确实,牵手成功后,他被允许拎着礼物登门,她也与前夫复婚,看似如此完美的结局背后呢?在这个浮躁处处充满诱惑的世界,人真的可以算尽心机转个弯来获得自己最初想要的吗?姑娘因为物质才和他在一起,这已然不可能是当初他想要的那份真情,而她虽然和前夫复婚,却知道前夫依然是在外彩旗飘飘,不过是为了各自名声尊严。这个寻求不到真情的女人对演戏的他动了感情,各种挽留也是留不住他,但是她用身体挽留和在朋友前用他显宝种种行径又将她的肤浅和虚荣显露出来,她的遭遇体现了现实社会中女性在情感上的挫败与迷失。这是一部非常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将当下社会人们挣扎于名利权情中的诸般世态表现出来,尽管作者未对此做出任何评论,但是那“牵手成功”背后的疲惫辛酸,生于当下的我们皆可感同身受。

郑小驴《最后一个道士》(《山东文学》2013年第7期)。小说写了一个道士,一个离群索居的老人。小说还写了一个少年子春(老人的希望)。但本质上俩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心和现实世界,这注定了他们故事的走向和结局,也因此拥有了一种滋味。这滋味既是老人晚景的凄凉,可能也是旁观者(小楼)望向少年和整个事件的目光。这滋味丰富了我们对世界的感受,也让小说的意味更加丰富。在这篇看似悠闲的小说中,郑小驴不仅接触到了老年人的空巢关怀的话题,而目的更似乎在于世事人心的改变,是对社会加以沉思。正如有的评论家所说,郑小驴的小说,并非囿于自己年龄层的小情小调、游戏撒娇,并不“以个人个性压倒普遍原则和集体思维”,而是因此有了社会题材的大视野:诸如分配问题,饥荒,穷人为何总是很穷?底层百姓为何只要吃饱穿暖就觉得是最幸福的生活?计划生育给百姓的精神带来什么影响?郑小驴以个性化的思考与整体性的社会关注相融合,走入不同代际人的视野。

马一木《再见了,刺豚鱼先生》(《上海文学》2013年第5期)。在诸多文学作品中,马一木的《再见了,刺豚鱼先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除了源于文本魔幻情节与现实情感虚实交错的先锋形式,也源于这个朦胧错乱故事背后的救赎色彩。文本中带有魔幻色彩的情节会给人带来时空错觉,常常以“我”的感觉行文,而文中的“你”则成了故事的一个最重要的线索,“你”的出现成了读者梳理故事的关键。文中的“我”本是一个天才般的音乐艺术家,“我”的歌迷倒无数人,她们通过微博、MSN、信件等一切方式表达对“我”的迷恋,她们不顾一切踏上长途只为来见“我”,而“我”除了冷漠地与她们做爱,对于她们一无所知也不屑知道,“我”最大的本领是把女孩弄疯然后再腻了她们。而对于亲情,“我”从不和父亲讲一句话,总之,对于“名声,钱,市中心的大房子,女人”,“我”都不屑一顾,因为得到这些太容易了,除了对艺术上的敏感,“我”近乎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然而行文的转折是一场大病,这场大病后的“我”变得丑陋不堪,失去了性功能,最要命的是再也写不出一个旋律……然而“我”对一切漠然的性格却也骤然消失,“我”,居然无意识地主动和父亲打招呼,仔细地端详多年来从未看过的父亲样貌,而且和他聊很长时间。看到有爸爸教女儿游泳“我”会哭,看到情侣分手会哭,看到露宿者想要给他盖上条被子……“我”的心变得柔软而异常容易感动,似乎之前所有被冷淡遮蔽掉的喜怒哀乐都被唤醒,对人世百态“我”都会动感情。病魔虽然带走了“我”天才般的艺术感,却唤醒了“我”的人性。如今的“你”就是当年的麻花辫儿,曾跪下来求“我”无论如何要留下来却被我毫不留情地赶出去,对“你”我充满了内疚,“你”的言行举止成为“我”回忆过去的契机。在金钱、名利、性充斥了社会的当下,“我”代表的仅是丢掉“人性”、迷失自己的一种存在,文本让人动容之处在于散落故事中的救赎符号,像“多吉”、“靠海的小镇”、“法术”……这些超越现实的存在成为人更高的精神寄托,文本童话式的结局让我们被生活搞钝的心瞬间疼痛。

让文学绽放幸福之光

徐丽娜

今天,我们进入了日新月异、目不暇接的新时代。而在物质极大丰盈同时,我们却在日趋浮躁凌厉的生活中深感疲惫、焦虑、孤独、虚空。所以人们急切渴望得到精神的引领,使自己的情感得以宣泄、慰藉、净化和升华。因此,真正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具有了解大众欲望、切中生活本相、关怀大众心灵的能力。而在满足大众“缺乏性需要”的同时,好的文学作品,还需要能够对人生进行理性审视、对现实进行深层挖掘探寻,能够以更高的视野、更美的诗性来超越喧嚣的尘世生活,绽放精神的光芒,释放希望和梦想的力量。瞩目当代文坛,作家们一直在追寻的道路上孜孜前行,而这种努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赵文辉《幸福的豆花》,(《山东文学》第5期)。古人说“书中自有千钟粟”,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也能在贫穷日子里拥有万颗粮的富足和幸福。流连在《幸福的豆花》的字里行间,原汤原汁的生活扑面而来,张弛自在、娓娓道来的寻常日子,却闪动着厚实的思想内蕴,让人体会到幸福就是一碗豆花,朴素简单,却又充盈美好,让人满足快乐。小说的主人公四妹一家,生活并不富裕。四妹的丈夫任大辉是化肥厂的装卸工,四妹是下岗后卖菜的,兜子里的钱揣着不到十块钱,儿子任小天总是“吧嗒一下嘴食品和食品店的名字”来解一下馋瘾。更糟的是,四妹摆的菜摊生意萧条,丈夫任大辉又下岗。可在坎坷面前,四妹一家总是充满欢笑,充满希望。每天早晨,“任大辉上班前先给四妹烧好饭,又把三轮车检查了一遍”,再喊四妹起床做饭,没有任何抱怨,画面温馨美好,感人至深。因为可以一天一块钱买豆花当早餐,任小天能“在床上翻一个跟头,又翻一个跟头,乐得睡不着”,有着专门留在嘴角的豆花打着饱嗝的心满意足。幸福在四妹一家那里就是如此简单质朴,却格外真诚感人。即使回忆起“城管大队的人个个狼一样在街上逮他们,又是追又是撵,呼天抢地的”日子,四妹也是云淡风轻,没有怨怼,总是怀着苦尽甘来的信心。叙事者总能将生活的沉重痛苦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表达出来,举重若轻间让小说的思想含量得到丰富和升华。于是,故事有了喜剧性、圆满性的结尾,四妹的善良真诚打动了铝厂食堂的采办,解决了卖菜之忧、生活之虞。小说的笔调风趣幽默、平和自然,没有刻意的说教批判,没有自己的渲染夸张,自始至终传递着乐观向上的精神,总能在失望、绝望之中散发出希望之光。虽然是极寻常琐碎的生存图景,都是小人物的悲喜琐事,却蕴含深刻哲理和生活智慧,让人体会到日子原来可以过得这么津津有味,有股子热乎气儿。正如四妹所言,“有时候,人活的就是个念想,就是个热望!”这不就是幸福的真谛吗?而传递这种精神之光,不也正是文学的意义吗?

葛水平《生命册页》(《天涯》第3期)。葛水平曾说过:“我首先尊重我生活的这片土壤,它给了我大气、磅礴,给了我厚重,让我一出生就看到了朴素、粗粝的生活本质,而不是简单的明山秀水。”因此,我们能够很容易地嗅到她文字中充盈着飞扬的灵气和诗性的玄思,质朴洗练、清新流畅的外表下却蕴含着深远的意境和深刻的内蕴。葛水平的《生命册页》很容易让我们想到萧红的《呼兰河传》,以画家的笔墨描绘家乡的风土人情,明快自然、优美沉静,营造出一种散文诗、叙事诗的意境。《生命册页》一共分为三个部分:先通过书写靠二胡养家的五爹的命运境况刻画出家乡山神凹的人们的二胡情结,在二胡弦乐澄明的声音中体味沧桑变幻。又写天主教堂李毅主教对受苦人的悲悯救赎的故事,既有对李毅主教平和慈爱的敬畏,也有对痴傻女人悲惨遭遇的同情。最后讲了一个名叫红红的小女孩,原本拥有幸福的一家,却随着父母的相继病亡,充满忧伤和压抑。小说的结构看似松散毫无关联,叙事声音冷静节制,实则都饱含着作者对生命存在的悲悯和对救赎灵魂的关怀。通过人物命运的坎坷心酸,体现出作者对人性的拷问和生命意义的追寻。诗意抒情的叙述画面背后,流淌着作者深挚诚恳的情感,隐含着苍凉的生命底色,可谓寓意深厚、回味悠长,具有感性的审美力量和强大的心灵冲决力量。甚至连作者忽然跳出来进行的议论/说教,也贴近读者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倾泻出来,非但没有阻滞读者的融入,反而随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而由衷的悲喜,引起强烈的共鸣和思考。《生命册页》的语言精致细腻、诗意鲜活,意象丰富、韵味十足,传达出丰盈的质感,让读者仿佛能够触摸到那些遥远的岁月、身历那些真实的故事,牵动着读者的心弦。文字在葛水平的笔下.似乎有了生命,具有极强的描摹感和倾诉性,氤氲着小说人物的情思心理、应和着事情发展的节奏情境。比如,五爹拉二胡时,“那神气内敛的力在你的听觉上充满弹性韧劲,极耐咀嚼”。作者非常精准形象地刻画出五爹练茶水功的绝妙。可以说,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和对生活体悟的诗性表达,使葛水平的小说具有别致的文学格调和审美内蕴,成为当代文坛上美丽的收获。

周齐林《奔跑的火车》(《当代小说》第6期)。纯美的爱情、美满的婚姻,是人们总在憧憬追寻却往往难以得到的,周齐林的《奔跑的火车》就讲了这样的故事。这部小说和北村的《周渔的喊叫》(被拍成电影更名为《周渔的火车》)的故事内核很相似,女主人公都有点儿精神洁癖、有着敏锐的触觉,爱的纯粹、完美、偏执,近乎病态。她们也都遭遇到婚姻的伤害,其命运与火车有些缠绕不清的联系。《奔跑的火车》中,女主人公若兰有洁癖,不仅是生活中极度爱干净,甚至“容不得别人的味道跟自己的气息混淆在一起,除非是她爱的人。若兰觉得不同的人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虽然隔了一层衣服,但依然很容易让人产生不洁的幻想”。若兰的这种精神洁癖自然更容不得丈夫出轨,她曾对丈夫李波说,如果他偷腥,她就会去自杀。可若兰还是撞到丈夫的不轨行为,坚决要求离婚。期间,若兰到深圳出差,在那里和初恋情人向东重温旧情,之后回家。这时,若兰的思想发生巨大的转变,她觉得自己也背叛过婚姻,既然“不洁”,也就不在乎脏了。于是,原谅了丈夫,重新生活。故事发展一波三折,出人意料,冷静的笔调却激起读者对爱情和婚姻的深思、触动心弦。“火车”是小说中的重要意象,含有多层寓意。在火车上看到了呕吐物,若兰开始有洁癖的习惯,这对她的成长心理产生很大的影响。在火车道边,若兰经历了最初的爱情,烙下深刻的印记。而火车,更隐喻着生活具有无限的可能,就像婚姻有随时出轨的可能。爱情的纠结、婚姻的困惑都承载在那奔跑在苍茫岁月的火车上,逼视人类的精神困顿,引人深思警醒。

刘宏伟《全“剩”时代》(《飞天》第6期)。《全“剩”时代》,顾名思义,关注的是婚姻没有着落、情感处于漂泊状态的大龄男女。小说主要讲了两位男主人公石高和博闻毛头小子时寻找爱情却又受到物质的挤压等种种现实问题而丢失爱情,到现在事业有成、春风得意,却很难找到当初爱的感觉,成为无人问津的剩菜。叙述者采用现在、过去两条时间线索交叉讲述,多重叙述视角的流动,游走在叙述者、石高、博闻之间,使人物的心理得到了很好的展示,增强了小说的现实指涉性和感染力。年轻时的博闻和卓琳恋爱是典型的“凤凰男一孔雀女”的模式,暗喻着现实的种种障碍和困难,最终以分手告终,显示了生活本身的沉重与复杂和爱情的纠结与脆弱。而让石高魂牵梦萦的初恋情人马丽,分手后竟然和人品极坏的报业集团老总郭道走到一起,让人觉得荒谬,不禁轻声叹息。爱情—现实一婚姻,三者组成复杂坚硬的网,每个人必须自己去面对、去解答。小说投射的现实问题,直抵生活的底部,发人深省。

值得深思的是,刘宏伟在文本叙述中自觉不自觉的呈现出男权逻辑,陷入单向的、片面的男权思想的庸常表达。不得不承认,随着中国漫长的父权封建社会的发展,男权秩序可谓根深蒂固。但创作总根于爱,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必须对叙述对象一视同仁,悲悯每一个独立的个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被叙述的对象,挖掘其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痛苦,从而客观的展示人生百态,使作品贯注着超越性、人类性的艺术魅力。但刘宏伟的叙述潜意识却遵循着男权精神,叙述观点只落在男性人物上,女性的辛酸坎坷被漠视。比如,卓琳和博闻分手后,继续寻找爱情。博闻听说后,理所应当的觉得卓琳的行为让自己的心不断增加“伤口”,因为“有谁会不在乎自己的所爱被另外的男人频频沾手呢?不管有没有实质性发展。对男人而言,是容不下领地里有别的男人脚印的,更何况是很多的脚印”。而博闻知道石高后来和盖丽丽分手,他在讲述时用的是石高“放弃盖丽丽”的原因,而不是俩人分手。这时,石高是两性关系的主动者、事情发展的掌控者。而且这个原因竟然是“盖丽丽犯了管男人的错”,批评毋庸置疑的直指盖丽丽。这无疑是不公平的,感情里的细节被忽略,女性被粗鲁地戴上罪人的标签。女性寻找爱情的权利、生活道路的艰辛、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被忽视,女性的命运轨迹和生命个体意识没有得到真诚的关怀,叙述者完全浸淫在男性自我膨胀的臆想中。可以说,作为一名女性阅读者,《全“剩”时代》中男权话语的恣意呈现,让我如鲠在喉,作者思想的狭隘使文本产生巨大的阅读阻滞和情感冲突,大大减弱了小说的审美意味,削弱了文本的深厚内涵,不能不说是小说很大的缺憾。

去年我还年轻

郭 帅

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的确,同样的面对,有人看到色相万端,有人看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在今天,面对着同样的景观,人们的表情也互不相同。人与人沟通的成本,变得离奇高昂或者简单,人与时代的关系,也随之变得如此暧昧不堪。时代是由人和时间组成的。而时间在很多人的生活中,似乎已经变成了鞋帮上的一块烂泥,他们真想抬腿一甩,好一掷身中的迟暮和心中时时羞涩泛起的内省,好让自己在某些液体的浸泡中心安理得地长生不老一万年也不嫌太久。这种人和时代的关系,已经可耻地堕落为一种纯粹的意淫了,你可以说这是那种“乃不知有汉”的麻木,当然,要说是醉生梦死以及之后恬不知耻的炫耀,我一定苟同。现在时间之于我们,好像只有前史,而无当下,更莫遑论什么未来,存在感的零碎乃至缺失,已经成了通病。这样的通病之下,往往会使人们催生一种时不我待的焦渴,和空中楼阁般的怀旧。关于焦渴,凡利益聚集之处,往来之人都不能幸免——我想说的是怀旧。是的,怀旧已经成为集体性的情感,从少年以至老年,一时之间,全体人民好像都在猛烈地做这件事。此情之激昂,我也概莫能外。所以浏览众小说的时候,我还是被这些怀旧的文字所吸引。

蒋一谈《故乡》(《上海文学》2013年第6期)。蒋一谈的故事向来精彩。这一次,他的小说将怀旧的目光锁定在“故乡”上,并为“怀旧”赋予了充裕的时间距离和空间距离,于是这种怀旧情绪便非常浓郁了。小说写到一个七十多岁的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专家,逃荒般地离开被雾霭笼罩的北京,只身来到女儿在美国的家。谁知,女儿和她的外国丈夫正在闹离婚,他的到来徒增尴尬。他的外孙女童童也不欢迎他,而且,他惊异地发现黄头发黑皮肤的外孙女的思维已经完全是美国式的了。在异国他乡,老者并没有获得一种逃离的安逸感,这种“反认他乡是故乡”的矛盾之情时时刻刻萦绕他的心头。于是他在逃离了故乡之后,重新怀念起自己的故乡。他浪荡在美国唐人街上,却发现唐人街上中国人视他如怪物。他想带着离婚的女儿回到北京生活,但是遭到了女儿的婉拒。当他与7岁的外孙女争辩钓鱼岛问题的时候,外孙女“美国大哥”般的奇思怪想轰毁了他的爱国操守,差点使他突发心脏病。他什么都不敢做也不能做了,于是他假寐,以这种方式进行软弱的抵御。同时,他开始用电脑一遍遍查看自己的故乡,借此聊以自慰。小说并没有突入主人公的心灵世界,而是用娴熟的叙事将一个个故事模块娓娓道来,他的精神世界的轮廓也就随之展露出来了。小说所刻画的主人公已经七十多岁,这样年龄的人通常会不自觉地进行怀旧。他又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祖国,自以为逃出了雾霾的控制,却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自造的精神紧张之中。这种精神紧张,不仅仅包含远离故乡的思念之情,还有来自亲情的淡漠和隔膜,以及对于现代化的恐惧以及对于未来的无定感。

小说借这个主人公,反思了现代人的这种内在的焦虑。这是一种没有“根”的感觉,然而自己却常硬硬地感到自己的“根”的存在,以至于振振有词地去维护那个“根”。当有一天终于见到了那个“根”之后,常常会被它吓得陡然一跳:“根”早已面目全非。正如小说中的老者在电脑笔记本上,用谷歌引擎搜索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乡的时候,被它已然全非的面目惊得目瞪口呆。当然,与原乡的流失与消亡相比,精神之乡的垮塌和虚无才是最可怕的。现代人在大都市忙忙碌碌,为了一些暂时的目标而奔波拼命,有的内心如同荒原没有归宿,有的自以为还有几平方的精神故土尚可寄托。但正如纪伯伦所说,我们走得太远,远得忘记了出发的目的。忙碌中,人们很少能够检视一番自己的精神之乡,为它经常拔拔草,修葺修葺。这让我想到了王朔一篇《说梦想》的文章,的确,有的梦想依然在闪闪发光促使着我们前行,但是我们已经再也不打算去实现它了,不知该喜还是该悲,还是应该无奈地笑笑罢了。也许精神之乡还存在于人们心里,但是人们却再也回不去也不愿回去了,彻彻底底变成了无乡的人。蒋一谈的一个短篇小说能写到这个份上,值了。

秦一《冬雪》(《上海文学》2013年第6期)。又是一个异国他乡的中国人的故事,不过这是一个女人故事。她风姿绰约,三十多岁,单身在莫斯科,刚刚遭遇了生意上的失败,形容沮丧,在一个咖啡店里独自喝咖啡。她需要一些安慰,哪怕就是在她肩膀上拍一下也好。却没有。然而,她在地铁入口处,她被一阵悠扬的琴声所吸引,颇受感动,接着看到了一个卖唱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看到了她,一见如故,并在那一瞬间爱上了她。接下来的日子里,男人经常来她的公寓来找她,每次都如白马王子般降临。她陷入了一种选择之中:要不要接受他?经过生意经营的失败,她已经饱尝人间的冷暖,对他人素来怀有敌意和防守心态。她必须时时掩抑这种心态,才能正常地和这个男人交往,这使得她接受起这个男人来倍加困难。与此同时,她在与他的交往中无意中发现这个优雅浪漫的俄罗斯男子并非一个琴师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公司的残暴的老板。她的那种防守心态重被激活了,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想要离开他。然而这个男人却是真正地爱上了她,对她始终保持着那种爱意和优雅。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莫斯科,离开这个惊鸿一瞥般展现过残暴的优雅男人,在莫斯科的风雪中流下了情绪复杂的泪水。

小说的语言如小提琴般悠扬散漫,情调优雅,营造出一种特别舒缓的气氛。小说并没有将这个忧伤的女人写成颓废的小资,而是通过一些典型性的情节展现出她内心的孱弱和瞬时的感触。比如她生日的时候,收到了叔叔的特殊礼物——欺骗,几乎使她倾家荡产。她只好自己给自己过生日,给自己送玫瑰,在男人顶风冒雪给她送来生日礼物时,她并没有就此沦陷,而是在感动中悄悄掺杂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提防。小说最妙之处还是写出了世间女子的这样一种“叶公好龙”般的悖论性困境:爱情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渴望拥有,哪怕一次简简单单的拥抱一个素吻也好。然而当爱情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又不敢接受,即使接受了,也对这份爱情苛求太多,最终失望。该主动的时候渴望被动,被动的时候却心有不甘。这就是当代女性的悲哀之所在,远了说,这也是当代人的一种普遍的情感,难以去真正地相信什么,也就难以真正地得到什么。当然,也可能真正地得到什么,正如文中的她,真正得到的只能是现时的泪水和他日的无限悔恨。

了一容《我的颂乃提》(《人民文学》2013年第7期)。这是一篇缭绕着浓郁的宗教气氛和文化韵味的小说。小说的调子延续了了一容之前创作的那种粗而不糙的感觉,总是为作品赋予一种“寻找”和“叩问”的价值追求,因此他的小说的信息量也就变得非常之大。小说在选材上就颇为大胆,将目光定格在了伊斯兰教的一种神圣的仪式——割礼——上。“割礼”是宗教词汇,它的举行意味着一个穆斯林的真正的成人。而这篇小说也因此而颇具成长小说的意味。虽然只有短篇小说的容量,但它还是以阳刚气质的语言展现了成长的喜悦、艰难以及某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小说,写到了伊斯兰教,但是小说最为闪光的地方并不在于卖弄宗教知识和传说,而是将宗教作为叙事的外衣,扎扎实实地进行叙事。因此,他的故事和散发出的韵味就超出了宗教本身,升华出一种具有普世价值的哲学意义,这也就使得这部小说文学价值不仅仅局限于少数民族文学或者说宗教文学了。小说围绕着“割礼”而铺写,“割礼”本身就是一个象征性的意象。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需要进行“割礼”,向过去的自己痛苦地挥手道别,走向新生。“割礼”就是人生的拔节,应该是每个人所必须经过的历程。所以小说写到这里,意味全出,写的不仅仅是“我”的颂乃提,而且是每个人的颂乃提。

曹征路《虎皮鹦鹉》(《上海文学》2013年第6期)。乍看上去,这是一篇颇油滑的幽默小品似的作品,而细读下去,则是一篇讽刺小说无疑。一群退休的老干部整天在一起打麻将,人群中,最具优越感的当属老赵。老赵对人说他自己从厅级干部的位子上退休,又住着儿子送的豪宅,因此对他人多有看不惯。他逢人便炫耀自己有一只具有特异功能的虎皮鹦鹉,而且这只鹦鹉价格不菲,因此别人也就真的高看他一眼。小说最为吸引人之处就在于这只神奇的虎皮鹦鹉,它能够准确地识别各种钞票,而且叫嚣“我爱美元”,引得别人叹为观止。一天,老赵托我照顾这只鹦鹉,他要去美国。我就照办。然而老赵一去不返,我只好独自照料这只气度不凡的名贵鹦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这只鹦鹉其实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会叼钱只是因为它对有颜色的东西敏感,说“我爱美元”是因为它一共会说这么一两句话。最终,我发现了老赵和鹦鹉的真相,将这只鹦鹉放生了。

小说语言轻松诙谐,用了一种说书人的口吻来讲述这个故事。一步一步营造出关于老赵和这只虎皮鹦鹉的悬念,又一步一步地将这个悬念揭开。正是由于叙述的轻松幽默,所以当悬念揭开的时候,并不残忍,反而飘荡着一层层轻松的讽喻气息。“虎皮鹦鹉”这种动物,作为一个意象,事实上象征了老赵这种人。这种人没有什么真本事,只是靠着一张嘴四处夸耀,或者重复着有限的那么几句看似很有道理的话,借以炫耀自己震慑别人。或者凭借着什么名号或者亲信的鼓吹,或者凭借一身光鲜的外表,到处评判别人大发议论。这种人老是看不惯别人如何如何,老是觉得别人庸俗不堪,而事实上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这种人往往是一些虚伪至极但是又重重包装的人,远看上去光环笼罩,将光环黯淡下来,会发现这种人的精神格局竟是如此猥琐不堪。如此一来,小说中的虎皮鹦鹉和老赵事实上就是一组互文性的意象,小说的妙处也就在这里。

成刚《看呀,南京长江大桥》(《上海文学》2013年第5期)。这是一篇具有先锋气质的小说,叙事形态呈现为一个复调的结构。J先生年届不惑,到南京出差,有9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他想逛一逛名胜古迹,在地图上随便一指,便指向了红灯区。于是他搭乘一名叫老谭的司机师傅的出租车去那里。然而,老谭是个退伍军人,拒绝载客去红灯区。于是J先生与谭师傅在南京城随便绕着走,大雾天气,他们在大雾中走了很长时间,一路发生了奇遇。两个人在一个大桥旁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两个人同时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好感。甚至J先生与这个女孩子有了一场梦幻的艳遇。最后,J先生从这个梦幻中醒来,发现这真的是一场横生的梦幻。他仅仅只是庄生梦蝶般地打了一个盹儿而已。小说最可称道之处在于作者叙述的能力,将这个小说的故事编织得像小说中的那场大雾一样朦朦胧胧真真假假——这种朦胧真假,也隐喻了J先生谭师傅这些中年男子的内心世界的一隅,在那个地方,隐蔽的欲望在悄悄地丛生,虽然地表平静,但是这些欲望随时会在某个大雾天气突然长出地面,令当事人自己也大吃一惊。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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