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弦子艺人内转经
2013-04-29王郢
王郢
查里通村的弦子一夜
像家乡的孩子一样,吉存很小就学会了拉弦子,只是他比家乡的孩子更加热爱歌唱,更加有梦想。他一直有志于传承热巴文化,尤其是濒临消失的弦子制作,他称自己为热巴吉存。
“米拉日巴,你知道吗?他是藏传佛教噶举派俗称白教的开创者。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叔叔霸占了他家的财产,他妈妈送他去学巫术,后来他使用法术报了仇但也误伤了很多人,误伤了大片庄稼。学佛后悔悟,后追随玛尔巴大译师修行,用数年时间自己修建了一座寺院。米拉日巴闭关修行多年,他用唱歌的方式传播佛法,收藏整理成《米拉日巴道歌集》,在藏族中影响特别大。在西藏原始苯教的巫术和图腾舞的基础上,形成了热巴文化,热巴是藏区综合的艺术,以铃鼓为主,包括有说唱、歌舞、杂技、气功、热巴剧,弦子只是其中的一种。”
坐在梅里雪山脚下查里通村阿青布家的藏床上,吉存从布袋里拿出了他的弦子,这是他自己手工做出来的,他说现在在他们那儿会做弦子的人几乎找不到了,他是走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跟他学习制作弦子。
吉存的弦子一拿出来,马上就被来阿青布家闲聊的小青年拿到手里,一试成调,一群人全都兴奋地站起来,拉弦子的人在前,众人在后围成一个大半圈边歌边舞。这让吉存大为喜悦。他带着弦子到梅里,就是想寻访民间音乐人,把好的音乐保留下来也一直是他的心愿,他为此在香格里拉成立了一个热巴音乐保护协会。可惜,查里通的人对传统音乐就是随便玩玩,年轻人更爱唱的是藏区流行歌。
“我18岁去了北京,就是想唱歌跳舞,想在舞台上表演。在北京待了八年之后,我才真想明白了,我要找的东西就在我们藏区,我就到了香格里拉。对我们民族的音乐,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们藏族人的音乐就是纯天然的,站在大山上亮开嗓子就唱,唱,这个状态才是对的。我自己写了不少歌,就想把这些歌在纯天然的环境里录制下来。去年我带着乐队和录音师到梅里雪山下面录,可惜这真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户外的风太大,杂音太多,根本达不到效果,三天之后只能匆匆收场。
梅里雪山在我们心目中是神山,卡瓦格博是神。我又来了,来转一次山,卡瓦格博是我心中的依靠。”
从尼农河谷出发,跨过吊桥,就开始一路向上,吉存的体重要是再重一些就能到了二百斤,平时在香格里拉,性之所至他会把车开车山脚下,一个人爬到一个夏季牧场的小木屋里住几天,拉弦子唱歌写歌,平时却是很少动,更不会专门去徒步。爬上山坡吉存已经大汗淋漓,顾不得抬头四望。这让他颇为沮丧,要知道他是山里的孩子,大山就是他的家,而爬山对他居然不再是享受而成了负累。他背着弦子却无力歌唱,他心爱大山却是艰难前行。
猛然停下的瞬间,回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茫然。人在不自知的时光里,到底消耗掉了什么?
神山脚下放歌
“我写过一首卡瓦格博的歌。我没有学过作曲,也只上过小学,到了北京我都不会讲汉语,现在想想全是凭着天性在活着。在北京最艰难的时候三天只有二个馒头吃,冬天实在太冷,有时就睡在厕所里。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在唱歌,只想着这一件事,每天过得也挺开心的。现在我住在香格里拉,衣食无忧,还有一个自己的小录音室,每天的生活就是拉弦子、唱歌、写歌、录歌,一切看起来似乎如我所愿,可是为什么我却时常感觉沉重,感觉痛苦,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还是我的欲望太多?”
我们一路沿着大江前行,从雨崩流出的支流在这条路上汇入澜沧江,涓涓细流汇入而成就滔滔江河。人的内心有多丰饶,不是学会了多少,而是经历了多少,又在经历的过程中吸纳了多少。
我在十年前曾经走过河谷的这条路,那时这条路人迹罕至,必须得找当地的村民做向导,现在已经是一条需要交门票才能通行的路,路途中也有两个休息点,山路上人来人往。十年间在滇藏线往返有十几次,梅里雪山就经过了十几次,时隔十年,我是又一次转山接近神瀑。
在藏传佛教中“12”是一个轮回,雨崩神瀑据说是卡瓦格博尊神从上天取回的圣水,当地人认为此水可以净化身心。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仰者,甚至说对宗教我始终是一种疏离的状态,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对神山充满敬畏。与吉存这样心怀着虔诚的膜拜的人同行,看着他坐在挂满经幡的密林里,拉着弦子放任自在地歌唱,从容自在的姿态让我心仪。在山林与江河之间奔走,身心的劳累换取的是内心的宁静和自在, 转经的路,与其说是在行走,不如说是自己内心的一次旅程。人静下来,才有可能认清自己,看清前方的路。
从下雨崩村去往雨崩神瀑,仲夏雨后,树木葱绿,水声潺潺,转山路上有五彩经幡,也有朝圣者留下的衣服首饰,这些都是人们献给神山的礼物,是人与诸神相通的通道。雨崩神瀑是从山顶上漂下来的泉水,泉水流下的山略等是半圆,理性的说法是水随气流沿山崖而游动,经过阳光的照射,水与水雾就会反射出彩虹,而过了午后十二点,雪山上水气上升云雾变厚时常会遮住阳光,泉水也慢慢退回到山的影子里,彩虹就很难形成。而神性的解释是有福报的人才会被这圣洁的水淋透,更被神眷顾的人才能看到彩虹。
吉存站在神瀑的水雾中,纵声歌唱。他闭着双眼,高高举起双手,是即将的叩拜,是呼唤,应该也是敞开心扉与神的沟通吧。
静看时光如流
“像我这样在山里长大的藏族人,有些思维方式是和住在环山的村庄相关的。感觉接近高山就如同接近佛祖的光芒。我常常站着遥望那些山坡的四季颜色的变幻,白云在山顶上奇怪的、任意的飘,感到迷惑和惊奇。我有时候想着, 一个人如果不能体会把身体匍匐在土地上的快感,他可能也就无法真正认识佛吧。”
坐在雨崩村佛堂前的草地上,很多人听到吉存的弦子和歌声围拢过来。背后是缅茨母的冰峰,云雾时开时合,山峰时隐时现,可是,看到或是看不到好像都不那么重要。
这次住的客栈正是我十年前来时的客栈,只是变大了很多,背包客也多了很多,自然消费也不是原来那个级别的了。我第一次到雨崩穿着旅游鞋、牛仔裤和一件速干衣,背包还没装东西就压痛肩膀的大背包,那时感觉已经是很户外了,而现在几乎所有人身上的行头都像是要去登雪山的。
百密一疏,在神瀑下不小心淋湿了鞋,幸亏还带了一双新鞋,新鞋穿着上山没任何问题,下山没多久脚已经被磨得钻心疼,我感觉所有的脚趾都在流血,好吧,那就疼着吧,总有下到山脚的时候。人在江湖总得练就点金刚不坏之心。
出山从雨崩走到西当温泉,站在上雨崩的村外,时空有点错乱。十前年站在这里,有上雨崩村的一位阿佳啦怯怯地迎过来,她勉强的用汉语表示,按照村子里的约定,当天来到上雨崩的游客轮到住在她家里。而现在的上雨崩村的房子基本都变成了客栈, 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很像是三国游戏里的布置的相距较远的房子。只不过是有点恍惚,对此,我不想发表什么评论,这样的变化见得太多了,也没法说好还是坏,只要存在就合理。可是,自然环境呢?可是,那些传统的风情呢?
最近,听到有人在议论,将会有一条缆车道
从明永冰川直达雨崩神瀑,如果这规划是真的,出这规划的人真是太具有无敌的想像力了。
当然,人要活到自在,需要的是用从容的心去面对很多事情,淡忘结果。重要的是明白尊重自己的心比追逐结果更重要。这也只能是针对肯对自己的内心负责的人。
我们一次次的接近高山,那些高大的山可以让人轻视低矮的山及一切人为的、虚假的、渺小的东西。高山使人安定,心里产生力量和独立感,从此就没有人可以带走它们。我们仰望高山,就是期望自己的内心能像高山一般独立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