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时代

严小琰

绑着一头可爱的麻花大辫子，指甲是正统的俄罗斯白蓝红三色，一身绚丽的红色俄罗斯国家队队服，伊辛巴耶娃的身姿在金色的夕阳下绽放光彩，耀眼夺目。毫无疑问，为期整整九天的莫斯科世锦赛，她才是绝对的主角。人满为患的看台上，接近十万名观众因为伊辛巴耶娃的登场而欢呼雀跃，她是他们的宠儿，他们为她疯狂、为她制造人浪，仿佛一袭流火肆虐而过，热情点燃了整个卢日尼基体育场。

回到2013年莫斯科田径世锦赛女子撑杆跳高的决赛现场，伊娃要的第一个高度是4米65，超过了大多数选手，包括古巴名将席尔瓦，以及在今年年初打破了原本由伊娃保持的世界室内纪录的美国人珍妮弗·苏尔，这两个最强敌都是从4米55起跳。仅仅是一个起跳高度的差别，就能看出保守派和求稳派与霸气外露的女皇范儿之间的距离。就像过去无数次有过的尝试，伊娃习惯性地把第一跳当作热身练习。尽管没能成功过杆，惹来观众一阵吁叹，但是却为她找到了胜利的节奏，开启了重返神坛的征途。在4米65的高度上二次过杆之后，伊娃把横杆高度提升到了4米75，并顺利一跳而过。尽管这个高度在从前的伊娃看来根本不在话下，甚至低于无数次起跳高度，但是她的表现依然赢得了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的女皇明显已经切换到了“巡航过杆”模式，每一跳都像复制过了无数遍一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与此同时，伊娃最强劲的对手珍妮弗·苏尔在放弃了4米65的高度后，直接一次试跳便跃过了4米75，她的绝佳状态对伊娃而言反倒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兴奋剂”，刺激着这个俄罗斯姑娘拿出自己的狠劲儿。

当横杆升至4米82时，对伊娃来说，显然是一次巨大心理考验。从技术和实力看，以前这个高度对她来说毫无压力，但在过去几年屡遭失败挫折，伊娃成绩不佳更多是心理方面承受了巨大压力所致。伊娃、苏尔、斯皮尔杰尔伯格以及席尔瓦在这个高度上都没能成功地完成第一跳。四个人的竞争仿佛再次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伊娃冷静地和看台上的恩师特罗费莫夫交换了意见，然后回到等待区。就在一切似乎将重新开始的时候，伊娃用一个成功的二次试跳打破了沉寂，煽动了全场。当过杆后的她从海绵垫上一跃而起之后，高举双手神情激动地仰头大笑，这个漂亮的过杆不仅帮助她征服了这个高度，更是她人生中的又一次升华。没有人会再记得柏林世锦赛和多哈室内世锦赛那样的疼痛，疼痛已经使伊娃成长，她最终走了出来，并带来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向着重夺冠军的目标迈进了一步。

相比起跳前低头握杆默念“咒语”的样子，人们更爱看伊娃过杆后幸福的笑容。这里到底是莫斯科，是俄罗斯，是伊辛巴耶娃的主场，看台上的俄罗斯人把女皇的每一跳都当作了最后的谢幕表演，他们举着“我们热爱伊娃！”的标牌，把大大的红心画在了伊娃的名字“Yelena”上。因为这届在俄罗斯家门口举办的世锦赛，或许真将是伊娃的最后一届世锦赛。这看似是一场复出之战，却更像是一场告别演出。不管结果如何，人们都将与“女皇”说再见，哪怕女皇承诺着里约之约，但飘渺而不可知的未来也许会让重逢遥遥无期。不管是伊娃还是她的观众们都需要狂欢，他们要用狂欢的方式与这段壮丽的邂逅作别。

自从2003年第一次打破世界纪录以来，俄罗斯人以及全世界的田径迷们记住了叶莲娜·伊辛巴耶娃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伊娃保持着对女子撑杆跳高项目的绝对垄断地位。在2004年到2008年期间，她连续获得雅典奥运会和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冠军，同时也是赫尔辛基世锦赛和大阪世锦赛的金牌获得者。她手握28次世界纪录的辉煌战绩也为她赢得了“穿裙子的布勃卡”这样一个称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2005年7月22日的国际田联超级大奖赛伦敦比赛中，伊辛巴耶娃两破世界纪录，先是跳过了4米96，随后又一跃跳过了高达5米的横杆，震惊了全世界。她也由此成为撑杆跳高项目中第一个跃过5米大关的女性运动员。

尽管自2009年柏林世锦赛后，伊娃无可战胜的形象开始动摇，状态时有起伏，甚至每况愈下。在2010年的多哈室内世锦赛上，伊娃再次折戟沉沙，却止步于4米75的高度，与奖牌无缘。随后的那个冬天，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女子田径运动员宣布暂别赛场，让俄罗斯人流尽了伤心的眼泪。直到2012年伦敦奥运会之前，伊辛巴耶娃决定重新征战，虽然在一年多的休赛期中，女子撑杆跳高项目新人辈出，但属于伊娃的世界纪录依旧无人撼动。伦敦奥运会的田径赛场上，伊娃没能实现卫冕的愿望，受到伤病困扰的她也在随后的比赛中难有收获，直到这次家门口举办的田径世锦赛。

随着比赛过程中横杆高度的升高，比赛也愈加激烈，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技术环节都将改变最终的结果，甚至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对伊娃来说，每一跳也许都将决定着她是否能够以凯旋之姿回归王位。这是一场每一跳都能逼出热泪的比赛。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席尔瓦的第三跳，原本在4米82高度上两次没过的她，竟然奇迹般地成功完成了第三跳。此时的场上只剩下了伊娃、苏尔和席尔瓦，也就是说伊娃至少已经确保获得了一枚莫斯科世锦赛的奖牌。对于俄罗斯田协而言，伊娃的这一成绩起码持平了伦敦奥运会的高度，已然可算是完成了任务。不过，对这个倔强的姑娘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要的结果是笑到最后。

当伊辛巴耶娃第一次试跳4米89就成功过杆后，最大的竞争对手苏尔没能延续在前几个高度上的良好状态。当她和横杠同时掉落在海绵垫上后，现场画面切换到了伊娃的脸上，因为此时此刻，胜利已经离她越来越近。苏尔在4米89高度上的最后一跳以失利告终，金牌已经是伊娃的囊中之物，她无法隐忍和压抑自己的兴奋，忍不住地向观众送上飞吻。尽管当时席尔瓦尚未完成第三跳，但伊娃已经在提前庆祝自己即将到手的金牌。而当席尔瓦与横杆一起落地，第三次试跳失败后，伊娃从地上窜了起来飞奔向赛场边的教练席，与重归于好的儿时教练特罗费莫夫深深拥抱。她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其实还有一次试跳机会，向5米07的世界纪录发起冲击。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变得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权重掌，返回神坛。15年前，同样是在这座可以容纳八万名观众的卢日尼基体育场内，伊辛巴耶娃拿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首个世界冠军。如今的伊娃手握28次世界纪录，这是一个女子在世界田径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也是在未来很多年内无法超越的成就。如果说博尔特是“传奇”，那么伊娃必将是世界田径史上一个最美丽的神话。忽然，伊娃挣脱开特罗费莫夫的怀抱，一个箭步跨栏跃过场地边的广告牌，重新回到了撑杆跳高的赛场。她梳妆打扮，重新绑紧了头发，仿佛是要参加某一种仪式一般慎重整装。这是“女皇”的最后一届世锦赛，是她的谢幕演出。这冲向世界纪录的最后一跳，就像一支优雅的俄罗斯古典芭蕾，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绽开她最真实的美。在除了女子撑杆跳高之外的最后一项比赛，男子400米决赛结束后，白天鹅开始了她的独自表演。这一次她带着笑容念着魔幻般的咒语，第一次向观众索要掌声，呼声不够，她甚至用手指向耳朵示意整个体育场为她欢呼。

此时此刻，世界纪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后一跳跃过的4米89在女子撑杆跳历史上并列第22位，在这22个好成绩中，就有19个属于伊娃。除了成绩，伊娃的手中还有两枚奥运会金牌、三枚世锦赛金牌和四届室内田径世锦赛冠军，在囊括了几乎所有世界大赛冠军之后，这个来自伏尔加格勒的小姑娘早已加冕为王，她早就不需要再用横杆去证明什么了，她要的除了掌声就只剩幸福了。

最后一支芭蕾，是天鹅的蜕变，是奥杰托的重生，是沙俄帝国女皇的复辟成功。伊辛巴耶娃就是撑杆跳高场地上的叶卡捷琳娜，她把整个卢日尼基体育场变成了她的冬宫，近十万观众臣服在她脚下。当伊辛巴耶娃完成最后一次成功的跳跃，在4米89的高度上奠定冠军的时候，夕阳辉映着她的笑脸，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狂妄地昭示着她在这片领域中的无上皇权。她征服了所有人，不仅莫斯科，整个俄罗斯莫非皇土。

2013年莫斯科田径世锦赛的宣传海报上，一个扎着马尾辫，手握撑杆、身体腾空过竿的女运动员形象正是以伊娃的身形为蓝本而设计的，她是俄罗斯田径，乃至俄罗斯体育的象征。尽管自从2009年柏林世锦赛之后，伊娃失去了长胜女将军的头衔，连续的失利甚至没有成绩等等曾经不可能的遭遇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把她从神坛上拉了下来，但是伊娃在莫斯科世锦赛上的最终夺冠，让这个田径场上的传奇女子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骄傲，也捍卫了她多年来在女子撑竿跳高界应有的统治地位。

伊娃说过，她将在本届田径世锦赛后离开赛场一段时间。或许，我们无法在2015年北京世锦赛、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看到伊娃的身影，但是，撑杆跳女皇的传奇将永远定格在卢日尼基体育场，因为，伊娃创造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时代。只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任何成就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褪去战袍回归生活后，能否幸福。显然，在伊娃的字典里，没有失败，她在自己的爱情里，开创了一个甜蜜的小时代。

“他也是运动员，我不方便告诉你他是谁，但我敢保证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定会对我很好。”提起这个亚当，夏娃总是语带娇羞，扭扭捏捏，躲躲藏藏。那是她的生活，她不想把他也带到聚光灯下。“我希望和他一起生孩子，完成我做母亲的心愿。”这是伊娃暂别舞台前的誓言，“如果可以，我还会回来，以一个妈妈运动员的身份参加里约奥运会。”

与世锦赛金牌阔别多年，如今再度夺回，伊娃如释重负。“自从北京奥运会夺冠后，我接连输掉多个重要赛事，包括2009年、2011年两届世锦赛以及伦敦奥运会，都与冠军擦肩而过。那时候很多人说，伊娃的传奇之旅已经走向了尽头。现在，我想证明给那些怀疑我的人，我又回来了。”可以确定的是，伊娃在夺得这枚世锦赛金牌之后，将离开赛场。对于是否退役，她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表。“我还是那个撑杆跳女皇，”31岁的伊娃这样慷慨陈词，“这次世锦赛夺冠是我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冠。此前，我确实想过会告别赛场，但通过这场比赛后，我发现自己依然很出色，现在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伊娃说道，显然，在夺得世锦赛冠军后，撑杆跳女皇并不甘心就这样退休，“等生了孩子后，如果身体允许，我也许会征战巴西里约奥运会。”

尽管里约之约尚无定数，但可以确定的是，天鹅已然展开了翅膀，她正朝着自己想要的新方向，朝着人生幸福的未来起航。生活等待着伊娃谱写另一段传奇，不再用女皇的姿态，而是一个平凡的伏尔加格勒姑娘叶莲娜·伊辛巴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