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雪(组诗)
2013-04-29张作梗
堤 坝
我所知道的堤坝,横亘在
我们心中,拦截沙子、闪电、地平线和
我们心跳的漂木。上游以其一盏雪水之灯,
照亮我们奔腾而下的身体。
我知道其隐秘的涵洞,
在那儿,经年累月排泄着我们翻滚的欲望。
然而,灵魂犹如湿重的云朵,
由于过多地带来丰沛之雨,
致使其库容量一如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
我们的衰颓(亦即其下方),开始冒出管涌。
疾病是一个,失败是另外一个,
而随着落日西沉,
像暮色一样漫卷的悲伤,
是更大的一个。
现在,我们开始寻求分流减负之法。
我们在尚未排走的原欲那儿开一个口子,
在名利那儿开出另外一个。
我们把罪愆、苟且、
冷漠、嫉妒……捣成更大的溢洪闸。
骨骼轰鸣。我们的毛发,
像被急水冲刷过的,日渐稀疏的水草。而
我们的心湖,在堤坝的阻挡下,慢慢
静下来,丰盈如一轮满月。
学 习
我曾经长时间研究并
学习云朵。不借助科技和任何外力,它如何去到
那么高的地方——生活、劳作、沉思、游走,
而又能在静谧的内心,孕育闪电,制造雷霆,布施雨霖?
我也学习过露珠。这短暂的事物,以晶莹剔透的美声,
为世界唱着一曲梵音般的晨歌。
我还短时拜过落日为师。坐在黄昏的山顶,
我一次次临摹它沉落的
呼吸和静美、火红的披风;身后的山谷落满天空,
像诗人海子的麦田那么辉煌。
而现在,当虚假成为这个世界的硬通货,而真相,
仿佛失事飞机的黑匣子,永远打捞不到,
我转而开始向一条河流学习。那么多的泥沙、石头、腐烂物、
沉船、云朵、露珠、落日、黑匣子,沉埋在它的心底;
而它永不说出,永远流动,
以不舍昼夜的工作净化并强健、更新自我。
一颗跌宕之心,仿佛水边旋转的石磨,
永不知疲倦——永远憧憬着
漠漠荒野尽头那庭院般宽敞、明亮的大海。
长 城
有人焚烧鸟翅上的史书,膜拜过它,
——在灵魂的低矮垛口;
有人在埃及的尼罗河里,打捞过它逶迤的倒影;
直到最近,有人离开地球,
在月亮上,还看见过它神秘的面纱。
然而渐渐,它与黑夜混为一谈了。
它站在了恒河沙数一边。
太阳要落下,须得借助整个天空,
才能艰难地翻越过它;
而匍匐的大海,惟有掀翻它的阴影,
方能站起身来奔跑。
有人诅咒它,在每一个雷雨天,
向它吐闪电的唾沫;
有人翻找出沙漠里的驼骨,以此要挟沙漏里的时间;
有人将它视为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哭墙,
无论是否走向它,都一路哭泣,如丧考妣——
然而渐渐,它与黑夜混为一谈了。
它站在了恒河沙数一边。
山 居
是的。是我和这个时代同时病了,
我们才会选择在这虎头蛇尾的秋天,
不约而同地去往山中——
我们洗温泉浴。在自然氧吧清洗我们的肺。
根据某个心理医生的建议,
我们采用森林疗法,
以更换我们的心、皮肤和口音。
相距如此远,几乎隔着一个无药可救的世界,
我们抱持同一个秘密,
来到山中。
我们安慰雀鸟:
星星自夜空抽出寂静的枝条,
只为着让我们的梦有个栖息的地方;
而对“与世隔绝”的最权威的注释,
就是我们脚下这一泓未被记忆污染的泉水。
我们采用谨慎的饥饿疗法,
以便空出被山珍海味败坏了的胃口,
来接纳花草、露珠、微风的轻抚。
我们静听湖泊上空的鹧鸪——它将一幅山水的
画卷拉得如此悠长,以致我们的
听觉,只配充当一颗悬挂卷轴的钉子
张作梗:本名张海清,男,1966年出生,祖籍湖北,现借居扬州江都。1980年代中后期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上海诗人》《北京文学》等,部分诗作被《中华文学选刊》《青年文摘》等杂志转载。有诗入选国内上百种选本,少量作品被译介海外。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