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庄二绝
2013-04-29何人
何人
卞庄镇东街头有一家二绝美味店,店老板是寡妇黄三妹。别看二绝美味店小得不起眼,平常也只卖卖糕点团子、家常菜,却有“二绝”撑着门面:一绝是寿桃团子卖相好,吃得上口;二绝是烧的河豚鲜嫩味美。因此,卞庄民谣“说不完的黄寿桃,吃不够的河豚鲜”,说的就是二绝美味店。二绝美味店的糕点团子天天有卖,但老人过寿、喜家建房造屋上梁用的寿桃团子却是要提前预订的。
这天一早,黄三妹正忙着做寿桃团子,镇长宗坤培走了进来。宗坤培是卞庄人俗话说的“耷拉耳朵的狗,低头走路的男,嘴巴不说心里算”的人,别看他话不多,但心里却鬼精鬼精的,做了几十年基层的官,养肥了自己,却把卞庄算计得“裤子剩条筋”,乡民们怨气冲天,可又惹他不起,就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宗浮死”,意思是不得好死。
宗坤培闻着蒸笼里散发出来的扑鼻香气,嬉皮笑脸地问道:“三妹,又给哥哥我做好吃的了吧?”黄三妹讨厌“宗浮死”,没有搭理他,只管低头忙自己的事。宗坤培厚着脸皮凑到灶前,一把掀起蒸笼盖,一看,笼里是一只只大小不一、造型别致的寿桃团子,就拍着手说:“还是三妹好,晓得哥哥我今天生日,做出这么美的寿桃团子,嘿,哥哥我全要了……”
黄三妹抬起头来,冷冷地说:“对不起,寿桃团子不卖!”宗坤培听着这话,心里不高兴,说:“啊哟,有这么说话的吗?生意都不做了,和钱过不去啊?”
黄三妹一笑,说得斩钉截铁:“今天就是不卖给你!”
“嘿!奇了怪了,我的钱就不是钱了?”宗坤培眼睛鼓得牛卵大,颈脖子也粗了起来,犟着嗓子说,“今天老子我还就是买定了……”黄三妹不屑地看了一眼“宗浮死”,大声说:“今天老娘我还就是不卖给你!”说着话,黄三妹端起那笼寿桃团子,走到外面,哗啦啦全倒进了门口的大水缸里……
这时,美味店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街上晓得内情的想起了往事。黄三妹丈夫在“宁种社会主义草,不种资本主义苗”的年代,因为做了一笼“寿比南山”的寿桃团子给丈母娘做生日,被宗坤培抓成了“搞封资修企图复辟”的典型,没完没了“一斗二批三检查”了七天,把个牛高马大的壮小伙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在卞庄庵里上了吊。黄三妹成了寡妇,宗坤培就隔三岔五想吃她的“豆腐”,但都没占到便宜。“宗浮死”对黄三妹是爱恨交加,时不时弄点花样来寻开心,找黄三妹的麻烦。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有人起哄,咒骂“宗浮死”倚官仗势欺侮寡妇,不得好死。众怒难犯,宗坤培怒气冲冲地嘀咕:“好你个不识好歹的黄三妹,咱走着瞧!”然后灰溜溜逃也似的离开了美味店。
这事发生后,宗坤培收敛了不少,到美味店转悠的次数也少了,去了也不多话,只是东瞄瞄西看看。
河豚鱼上市的季节到了。一天,宗坤培来到美味店,对黄三妹说省里有一位贵客要到卞庄镇来吃黄三妹烧的河豚鱼,让她准备一下。没等宗坤培说完,黄三妹就严词拒绝了。
卞庄自古有“舍命吃河豚”的说法,是说河豚鱼实在鲜美,让人欲罢不能,拼着命也要吃。近几年,因为吃河豚中毒的事件屡屡发生,政府多次下达了禁吃河豚鱼的文件,也处罚了一些顶风烧河豚鱼的店家。去年这个时候,黄三妹为镇政府请客而烧鱼受到重罚后,就再也不敢烧了。
见黄三妹拒绝得干脆,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宗坤培就强调说这是“政治任务”,烧也得烧,不烧也得烧,最后还来了句:“先前的罚款,镇里全给你解决。”话说到这个份上,黄三妹犹豫了一下,应了下来。
第二天中午,宗坤培陪着省里来的贵客到了美味店。坐下不久,黄三妹就把河豚鱼端上了桌。贵客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不错,不错!”美得他连连啧嘴,不住赞叹,“这味,这味真是绝了!”可谁知不一会儿,贵客忽然觉得舌头有点僵硬,腹中隐隐有不适感,额头上还不断冒冷汗,不由自主地捧住肚子,大叫:“我舌头麻,肚……肚子痛……”
宗坤培大惊:不好,中毒了!黄三妹看着贵客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便慢慢地翻开贵客的上眼皮仔细看,又看了一眼贵客的舌头,严肃地说:“送医院吧!”宗坤培听了胆战心惊,顿时感到自己肚子里也有了怪怪的感觉,他哭丧着脸说:“我,我的舌头也发麻了……”
一同前来的成镇长倒是清醒:不能送医院,这吃河豚鱼中毒的消息如果传出去,还不闹得满城风雨。他下了指令:“黄老板有解毒方法,何必要舍近求远送医院呢?”黄三妹看了一眼成镇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宗浮死”板起了面孔:“你河豚鱼烧了几十年,从来就没失过手,为什么偏偏这回出了问题?出了问题还不采取措施,就不怕我把你送到监狱去?”
黄三妹说:“不是不采取措施,是这个法子不好用啊!”
宗坤培火了,气急败坏地说:“都要死人了,管他好用不好用的,死马当活马医吧!”
黄三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这措施,就是到后院去……”她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说,“到后院去,吸……吸吮那‘米共,眼下只有那存年的‘米共能解这河豚鱼的毒了……”卞庄人说的“米共”就是“粪”,存年的“米共”就是存放在茅坑里多年的大粪。这别说是吸吮了,听着都觉得恶心。
“这就是我那祖传的解毒秘方呀。”黄三妹慢吞吞地说,“当年小鬼子的一个狗屁司令吃了我爷爷烧的带毒河豚鱼,吸吮了米共才保了一条命,后来有不少日本人寻到卞庄,要吃河豚鱼,还说‘中毒不怕,有米共的救命。我可是没胆糊弄您带来的这尊菩萨。”
宗坤培傻了,成镇长下了决心:“既然这样,试试吧!”
黄三妹小心地掀开了缸上的盖子,用竹竿敲了敲缸沿,说:“来吧,宗镇长您先请!”宗坤培拧紧了眉头,黄三妹说:“来呀,要命就得吸。”宗坤培心一横,憋住气,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口,立时就觉得肚子里搅动起来,赶紧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吐了一地……贵客一看这真能解毒,也不要黄三妹喊了,跑前一步,双手握住那根老竹竿,憋了憋气,闭上眼睛狠狠吸了好几口。跟宗坤培一样,他的喉咙像开闸的水龙头,顿时就喷出一地秽物。真是灵验极了,过了一会儿,宗坤培就说肚子不疼了,贵客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转眼到了春节,黄三妹的女儿回家过年,大年夜团圆饭桌上黄三妹多喝了几杯,说到开心处,在女儿面前就口无遮拦起来:“把精美的寿桃团子倒进水缸,别以为是我黄三妹发疯了。刚下笼的寿桃团子浸到水中,能使寿桃造型加速硬化,卖相更加美观,这是做寿桃团子的绝技,宗坤培自然是不懂的。为省里的贵客烧河豚鱼,我心里着实不愿意,禁吃令是政府发的,老百姓不能吃,一些政府官员照吃,我心里有气,听说是省里的官气就更大。于是,烧河豚鱼时,我偷偷放进了一种能叫人舌头发麻、肚子发痛的草药,要当官的吃了美味遭点罪,付出点‘执法违法的代价。吸吮存年米共解毒当然是假的,我不会那么缺德,后院缸里存放的是用多种草药和香料酿成的陈年特制佐料水,是腌制咸货的上好底料。让当官的吸吮几口这样的‘米共汁,把吃下肚的‘美味全吐出来!”
听了黄三妹的话,女儿直伸舌头,惊奇地说:“妈妈,你还有这一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