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硝烟的将军(连载三)
2013-04-29何奇
何奇
第十章 一场较量又失败了
8月3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发出向河西进军作战的命令:
第一兵团第二军自青海西宁挥师北上,越过祁连山向张掖进击,形成切断敌军退路之势;
第二兵团沿兰新公路及其右侧西进。第六军为右路,绕乌鞘岭、腾格里大沙漠边缘的大靖西进;第三、四军附野战军炮兵团、战车营为左路,直取武威、张掖、酒泉等。
9月4日,人民解放军第二兵团全线出动。第三军由享堂、河桥驿向永登及西进前进,先头部队第九师解放永登后,向乌鞘岭、安远驿挺进;第六军由哈家咀、小涝池向松山、大靖前进,直逼古浪……
获此消息后,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属各部和91军、120军部仓皇撤退到武威,在城内设立临时驻地,各自部署防务工作。
武威古称姑臧,是凉州治所,地处甘肃省河西走廊东端,居于河西“扼五郡之咽喉,通一线于广漠”的关键位置。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早在五千多年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远征河西,击败匈奴,为彰显其武功军威而得名。自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历代王朝曾在这里设郡置府。 五胡十六国时,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国和隋末的大凉政权,先后在此建都,成为长安以西的大都会,中西交通的咽喉,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武威城在祁连山下的旷野里,城楼城墙掩映在荒野里的树丛杂木中。城郊野外大片熟透的玉米、高粱和谷子,在田野里静静摇晃,瓜果的清香四处飘逸,只是乡间大路上,少了欢欢喜喜上城赶集的农人,偶尔出现行人,亦行色匆匆。可怕可恶的战争,使人处在惊恐不宁中!
国民党91军的掌门人黄世雄,近几天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南下不成,北上艰难;到处挨打,溃不成军,惶惶如丧家之犬,军事会议上又增添了一层不舒服,心里直犯堵!
他的部队主要在大靖、裴家营以南的余家岭、二道岭一线,军事会议上又决定让他重点扼守乌鞘岭,企图以古浪峡、乌鞘岭、横梁山等为屏障,阻止人民解放军西进的滚滚洪流。
但是,他的部队已经三个月不曾发饷了,这兵让他怎么带?这仗让他怎么打?谁愿意饿着肚皮上乌鞘岭修筑工事?去流血丧命守阵地?能让人心里舒服?刚才他又给刘成打电话询问军饷的事儿了,而这个老狐狸只说正在筹集,却不说筹集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让他们前去领取,还一个劲儿催问部队开始行动没有。
妈的,看来这老狐狸要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把戏——他的部队不动,他就不给他银子。他清楚,刘成是怕给了他银子,他吃饱了肚子,不听他的使唤,这个老狐狸手段真狠啊!可他黄世雄也无可奈何,因为人家是副长官,是上司。无奈中,他决定来个针锋相对,你刘成不给银子,我就不出兵,就这么等着,直到拿到银子,再出兵。
更让他黄世雄气恼的是偏偏让他的军驻守乌鞘岭一带,为什么不派120军上?为什么不让周嘉彬去挡子弹?去送死?非让他去挡子弹,去挨打,去送死?这太不公平了!他知道,这是刘成想消耗他黄世雄的兵力,削他黄世雄,用心险恶啊!黄世雄想到这里,简直恼怒到了极点,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一拍面前的桌子吼叫道:“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正在暴跳如雷,彭铭鼎到来了。
91军的军部临时设在武威城的一座深宅大院里。这座大院是一家富商的,门楼高耸、砖墙青瓦,院内是几间宽敞的厢房,四梁八柱,花木雕床,有点古色古香;院门前和周围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好在岗哨都认识彭铭鼎,所以恭恭敬敬放他进来,这就给黄世雄一个突然袭击。
黄世雄见彭铭鼎突然而至,惊愕地愣了一愣,道:“啊?是彭副参谋长?是啥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彭铭鼎故作无奈地苦笑着说:“难道黄军长不清楚刘副长官给我派的活儿?”
“哦哦,清楚,清楚。”黄世雄用嘲讽挖苦的口吻说,“彭副参谋长是督军,是前来督战的!”
彭铭鼎苦叹道:“没办法,这得罪人的活儿不干不行,请黄军长见谅啊!”
黄世雄见彭铭鼎这样说,忙道:“开句玩笑,不要当真!——请坐。”指了指身旁的沙发,又向外喊了声:“上茶!”
彭铭鼎过去坐在了沙发里。他清楚,今天他来这里所肩负的重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结束的,会有一场艰难而细致的较量,因此需要时间和忍耐。
勤务兵将两盅茶端上来,摆在彭铭鼎和黄世雄面前的茶几上。黄世雄就坐旁边的沙发里,一落座就又用讥讽揶揄口吻说:“彭副参谋长,先喝茶吧,润润嗓子,再行你的钦差大臣之职!”
黄世雄口口声声连讽带刺,彭铭鼎尽管对黄世雄的满腹牢骚和冷嘲热讽心里很是反感,但摆出大将风度,泰然处之,抿一口茶,不愠不火地道:“黄军长不要这样说话嘛,鄙人也是奉命行事。黄军长在军事会议上也听到了,看到了,我彭铭鼎是很不情愿干这种得罪人的活儿的,可刘副长官他……”苦笑着摇着头。
黄世雄是个直言直语的人,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见彭铭鼎诉苦,扬了扬手说:“好了,铭鼎兄的苦衷我黄某清楚,不过我把话撂在前面,粮草不到,我黄世雄决不出兵,就是刘副长官亲自前来督战,也是这话!”
彭铭鼎的本意是前来试探黄世雄“战”还是“和”的,听到黄世雄对刘成心怀深深不满,不觉心里大喜,当即盘算利用这个空隙,因势利导,把刘成与黄世雄之间的火点起来,让他们互相对立,他将坐收渔利。他这样想着,便对黄世雄说:“刘副长官不是答应给你发军饷了吗?”
“可他只说不动,到现在还不见音信。不发军饷,让我的部队怎么行动?”黄世雄气呼呼地说。
彭铭鼎见时机到了,煽惑道:“据我所知,长官公署还是有钱有粮的,就看……”他说到这里停住,诡秘地望着黄世雄。
“就看什么?”黄世雄忙问。
彭铭鼎凑到黄世雄跟前神秘地道:“据我分析,就看人家想不想发!”
“哦……”黄世雄“哦”一声,坐直身子,忿忿地说,“我就看出他不想给!”
“也难怪!”彭铭鼎说,“现在战局紧张,大家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保存自己的实力,你不发兵,长官公署会发军饷吗?如果有人拿了军饷走水路,长官公署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实,彭铭鼎心里很清楚,前些日子因西北战局紧张,蒋介石给公署的一百万块银元不能及时送到兰州,滞留在了陕西汉中,现在长官公署财政非常吃紧,根本没有钱粮发军饷,他之所以对黄世雄这样说,就是为了激他。
黄世雄听此话,果然野马性子突然而发,一拍面前的茶几忽地站起来,拍着胸口说:“我黄世雄是走水路的人吗?我黄世雄会投共军吗?就是91军全部战死了,我黄世雄也不会举白旗的!”
彭铭鼎见黄世雄的火点起来了,故作失言地劝阻道:“黄军长不要认真,不要认真!这只是我的分析猜测,一面之词,不足为凭,不足为凭!让刘副长官听到了,会找我彭铭鼎麻烦的!”
“放心!”黄世雄说,“这个我黄世雄已经想到了,我早就看出他刘成跟我黄世雄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哼——不发军饷,我黄世雄决不出兵,看他刘成怎么样?”
彭铭鼎见火已经点起来了,黄世雄的“底”也探清了,心里说该离开了,便安慰黄世雄几句:“黄军长的苦衷我彭铭鼎理解,部队哪能饿着肚子上前线呢?待我前去长官公署催催吧,争取早日发饷,早日出兵上乌鞘岭!”
彭铭鼎起身回到120军部。
周嘉彬忙问此去效果怎样?
彭铭鼎说:“ 黄世雄死硬如前,直撞南墙!——不过此去他那儿收获不小。”
“怎么?”周嘉彬问。
彭铭鼎兴奋地说:“我在他们中间点了一把火!”把详细情况告诉周嘉彬。
周嘉彬赞叹道:“好!只要这两头牛顶起来,就会有好戏看了!”
彭铭鼎说:“我还准备再给他们加把油,让大火燃烧起来!”
周嘉彬问:“怎么干?”
彭铭鼎说:“给曾震五司令打电话,让第八补给区不要出车辆给乌鞘岭运送地雷炸药和钢筋水泥,这样黄世雄就有了更大的不出兵的借口,看他刘成怎么办?”
周嘉彬激动地说:“这样,刘成跟黄世雄的矛盾就会激化,到时候我们借刘成之手拿掉黄世雄!”
“对!就这意思!”彭铭鼎说。
他出门向左右看看,见无可疑之人,转回去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曾震五将军打电话。
国民党第八补给区属于国民党联勤总部,是当时国民党政府仅有的四大补给区之一。担负着西北各省驻军的后勤补给任务,拥有大批库存物资、军需工厂和修理厂,还有三个汽车团和一个汽车修理厂,司令部设在酒泉城南门外。
在河西这样一个贫穷落后,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的地方,运输工具尤为重要,特别是汽车是香饽饽里的香饽饽,几乎跟战局胜败紧密相关,所以第八补给区在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眼里的位置骤然提升,司令曾震五将军也在一夜间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曾震五司令早已接到长官公署彭永强副参谋长让八补给区向乌鞘岭运送地雷炸药和钢筋水泥物资的电令了,可他接到命令后,并没有急于派汽车团前去。国军溃不成军,从兰州逃到武威,企图靠乌鞘岭来抵挡解放军的百万大军,能抵挡得住吗?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他能轻而易举派出汽车团吗?
解放军如铁流向前推进,那是历史的滚滚车轮,他现在派汽车团前去支援帮助妄想挡住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岂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吗?他曾震五绝对不能这样干,他的任务是配合“和谈派”,促成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和平起义,走向人民阵营。于是,曾震五将军面对长官公署接二连三的命令,暗示下属运输处以“车辆紧缺,正在大修,不便远行”等借口而拖延不发!
战局急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乌鞘岭急需的地雷炸药和钢筋水泥等物资迟迟运送不上去,岂不是勒人的脖颈?要人的命?彭永强是长官公署主管后勤保障的副参谋,他见命令下达后第八补给区迟迟不动急地直跳,又电令督促,仍不见动静,便将情况报告刘成副长官。
刘成副长官见情况严重,让彭永强亲自给补给区打电话,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但他给彭永强这样吩咐后,又觉得不合适,处在目前这样的紧张局势下,来硬的不但达不到预期目的,还会适得其反。从古至今,官逼民反的先例,不是摆在那儿吗?况且“和谈”之声已经越来越强烈,这时候如果采取高压政策,无疑于火上浇油,把自己人往共军怀里推。
于是,他收回指令,脑子一转,决定采取哄骗的办法,让副官电话通知补给区派人前来武威领取二万块钱的军饷。他想,你补给区不出汽车运送弹药物资,总会派汽车来领取二万块银元吧?只要你的汽车出动了,人来了,就说明补给区还是有车辆的,有车而不出,就是抗拒命令,那时我刘成就有话说了,就可以办你了。
然而,刘成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
因为曾震五将军识破了刘成设的“金钩钓鱼”计,于是指示运输处仍以“车辆紧缺,正在大修,不便远行”的借口搪塞应付,没有前去武威。
刘成有点干瞪眼了。
彭铭鼎给曾震五将军打电话时,曾震五将军正好在张掖。当彭铭鼎告诉他自己的“拖延”计划时,曾震五将军哈哈大笑起来,说:“铭鼎啊,你以为我的第八补给区会派车上乌鞘岭?你以为我会让他们清闲着?你这个计划我早已想到了,早已在实施!”
一句话,彭铭鼎即刻清楚曾将军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前面,已勒住了刘成的脖子,彭铭鼎先前空虚的心里顿然充满了一股力量,激动地说:“曾老哥真有你的!”
曾震五将军道:“这面的事请你放心!我这里没问题,你尽管按计划抓紧行动!”
三言两语,事关大局的问题决定了。
非常时期,局势严峻,不宜多言。彭铭鼎怕多言被刘成一伙窃听偷听,便挂上电话。
酒泉距离武威四五百公里路,距离乌鞘岭六百多公里,路途遥远而崎岖不平。
第八补给区这一拖延,转眼几天时间过去了。黄世雄见乌鞘岭所用物资运不上来,军饷的事也迟迟不见结果,除了气愤恼怒,学着刘成的手段,赖着迟迟不行动。
彭铭鼎知道下面该有好戏看了。果不其然,刘成见乌鞘岭防御计划迟迟不见行动心急火燎,这天令彭永强打电话催问彭铭鼎这个副总指挥。
彭铭鼎便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补给区迟迟不能将弹药物资运送上去,黄军长没有粮草不出兵,根本不听我这个副总指挥的,我也干着急没办法!”
这个理由和借口是成立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今一理,任你是国防部长也没有办法。
刘成分析认为彭铭鼎在里面作怪,便让彭永强直接电话责问黄世雄,然而,黄世雄的回答跟彭铭鼎一模一样:“粮草未到,让部队怎么行动?”彭永强再次催促,黄世雄便推推挡挡应付道:“好好,马上就出动,马上就出动,马上马上!”他嘴上是这样应的,却是不见粮草,仍是不动。
刘成感到问题非常严重,再这样拖下去,河西这片立脚之地也会像兰州城转眼丢失,他的梦想也会像升上天空的彩球忽然爆裂,便亲自给曾震五司令打电话,责问车辆运输命令的落实情况。
这等命令要在平日,根本用不着他刘成亲自动嘴皮子,有他的副官和秘书或者负责后勤的副参谋长彭永强传命令便是了,但现在他不得不亲自出马了。他亲自打电话,其用意有二:一是表示长官公署对乌鞘岭防御战略部署的重视;二是责问其事,给曾震五以压力,迫使他尽快出车!
然而,他没有想到曾震五司令在电话里苦着声音回答道:“刘副长官,公署的运输命令我曾震五早已下达运输处,可运输处的汽车在兰州大战中被共军夺走的夺走了,打坏的打坏了,烧毁的烧毁了,逃跑时丢的丢,扔的扔,现在外出的外出,根本没有能够长途运输的车辆,甚至连短途运输的车辆都没有,我这个司令现在是光杆司令,干着急没办法啊!”
本来刘成在通电话前,准备向曾震五发号施令,施加压力的,听了曾震五的一番苦情后,闭上了嘴。是的,兰州大战时,补给区有不少汽车被共军夺走,有不少汽车被打坏烧毁,有的在逃跑时扔了,有些车辆现在部队正在使用,这些情况他是知道的,还有必要向他施加压力吗?他只好把事先准备好的“炮弹”收了回来,放下了电话。
其实,第八补给区现在有二百辆汽车,分别停放在酒泉的几个车场里,整装待发,但这二百辆汽车却不是给刘成准备的,是给谁准备的?这是秘密,只有曾震五司令心里清楚。
刘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决定召集彭铭鼎和黄世雄召开军事会议,亲自督问乌鞘岭防御部署情况。彭铭鼎接到会议通知时,正跟周嘉彬密商怎么利用刘成之手搬掉黄世雄的策略,听到刘成召开会议,督察乌鞘岭防御计划进行情况,便清楚现在刘成坐不住了,要对黄世雄动刀子了,两人心里顿时欣喜。因为只要这两头驴子踢起来,他俩筹划的“借刀杀人”计,就有了成功的希望和胜算!
然而,事与愿违,军事会议上突然出现异常情况,打破了彭铭鼎和周嘉彬的如意算盘。
那天,刘成召集的会议如期召开了。彭铭鼎、黄世雄、彭永强和周嘉彬等人均按时到会。刘成对彭铭鼎和黄世雄的态度很是温和,脸上是那种笑眯眯的神态,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眸深处流露着腾腾杀气和阴险之光,在最初看到彭铭鼎时,虽然脸上不乏如春温暖,目光却如同芒刺般刺激着彭铭鼎的心,彭铭鼎不禁心头紧了两下,心里说:“他发现了什么?难道这只老狐狸对他和周嘉彬秘密策划的“借刀杀人”计有所觉察?”他有点“做贼”心虚了。
但过了几分钟,彭铭鼎才发现自己的担忧多虑了,因为刘成今天会议的真实目的是督战。
彭铭鼎在来参加会议之前,就做好了不说话的思想准备,因为补给区没有送来乌鞘岭防御所需要的军事物资,黄世雄的军饷也没有落实,黄世雄不出兵,大家有目共睹,长官公署一清二楚,他还有什么可辩解表白的?然而,会议开始后,刘成却首先发问他:“介夫啊!乌鞘岭的防御部署进行得怎么样了?”
彭铭鼎见刘成首先责问他,便推脱道:“还是让黄军长先谈谈高见吧,主角是黄军长啊!”一脚将皮球踢到了黄世雄那儿,刘成随之也把目光移向了黄世雄。
黄世雄因为有两个借口放在那儿,因此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无事般坐着,半闭着眼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死皮赖脸的样子,听到彭铭鼎让他说话,才睁开眼睛,把交叉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来,咳了咳嗓子,用戏谑的口吻道:“刘长官啊,让我说啥哩?我的兵他妈都饿疯了,都去逃荒要饭了,现在就剩我光杆军长一个,让谁上乌鞘岭?让谁上前线打仗啊?有人在那里拍着胸口应承给我口饭吃,可到头来一粒粮、一分钱都没有见,溜了软蛋!”
一句戏谑的话,便把刘成给戗得直翻白眼了,还有问下去的必要吗?在场的几个人也当即缄口不语,噤声屏息了!
彭铭鼎见此情景,不由幸灾乐祸,心里笑着说:“这个愣头青,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敲到了钟耳上!”心里这样说着,转眼偷觑刘成,只见刘成脸色陡然发青,转而发白,腮下突突蹦跳,他感觉刘成要发作,心说有好戏看了!
旁边的周嘉彬和彭永强也大感刘成对黄世雄的肆意挑衅要给予坚决的反击。然而,他们的估计又一次错了,刘成要发作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倒是他那因恼怒而青白扭曲的瘦脸转瞬恢复原样,仍笑眯眯的。对此,彭铭鼎、周嘉彬和彭永强大惑不解而又惊诧不已。
其实,他们都轻看了刘成,轻看了刘成的城府。说实话,刘成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政治家,面对这样的小波浪,他不会沉不住气的,更不会失相失态,跳起来跟黄世雄刀枪相见。此时剑拔弩张,算什么政治家?那只能是政治上的不成熟。有句话说得好:政治上成熟的表现,在于关键时刻能明智妥协,不成熟的表现是你死我活,刀枪相见。现在是刀枪相见的时候吗?不是!高明的政治家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智慧的大脑和高明手段跟对方角力,战胜对方!
刘成在那儿怔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在由青白恢复正常后,对黄世雄诚恳地道:“世雄啊!不是我刘成溜软蛋,而是长官公署的财政真很紧缺!我原想会有一点积蓄的,所以在那天的军事会议上给你满口答应发军饷,谁知情况不是我想的那样,这就难住了我!”
彭永强副参谋长是管后勤保障的,此时也站出来证明说:“黄军长,刘长官说得没错,长官公署财政真的很紧张,我也原想公署财政多少会有钱的,谁知……实话告诉黄军长吧,兰州大战前夕,国防部是给我们西北军政长官公署调拨了一百万银元,可仗一打起来,我们这面乱哄哄的,没有空运过来,滞留在了陕西汉中,所以长官公署现在的财政非常困难!”
“撒谎吧?”黄世雄鼻子哼哼了两声,忽然冷冷地说。
彭永强苦笑道:“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财务处长!”
黄世雄在刘成面前不敢过于放肆,但在彭永强面前就不那么客气了,气冲冲地质问道:“财政困难,没有钱?那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让你们都卷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彭永强听此话不乐意了,脸色刷地变了,口气强硬地说:“黄军长,这话说过头了!长官公署有财政处,钱财由财政处管理,动用经费需要层层审批,笔笔都有账目可查,如果不相信,你可以亲自去翻账本,亲自去查!”
黄世雄哼哼了两声,冷嘲道:“查,上哪里查?那些偷偷摸摸的事,能查出来吗?”
“那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彭永强忽地站起来了。
黄世雄见彭永强变脸了,一拍桌子也忽地站起来,吼道:“怎么?在我黄世雄面前狗仗人势耍威风?我黄世雄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说着刷地从腰里拔出手枪,拍在眼前的茶几上。
“怎么?想动武?”彭永强也不示弱,掏出腰间的手枪,吼喝道:“你要造反?你要敢动一动,让你从这里横着出去!”
黄世雄的几个警卫人员都守在门外,听到会议室里有争吵声,从外面“哗啦啦”地冲进会议室,一字排开,守卫在黄世雄身后,手搭在腰间的手枪上,随时准备拔枪射击。
刘成的警卫也紧跟着冲进会场,门口和窗户外也出现带刀枪的警卫。
会场气氛骤然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彭铭鼎见此情景,心里大声喝彩:“好!好戏开始了!”
周嘉彬心里也在喝彩,这要是闹起来,下面的难题就好迎刃而解了!
黄世雄见此情景忽然怔住了,大概没想到自己头脑一热,竟干出这等鲁莽之事。因为冲撞军事会议,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刘成也怔住了,他同样也没想到黄世雄会这样冲动,突然干出这样的事。他一时愣了,但只两秒钟,接着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警卫人员面前,对带头冲进会场的警卫扬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而后怒斥道:“谁让你们闯进会场的?啊?谁让你们闯进来的?找死啊?”
那带头冲进会场的警卫人员捂着脸欲申辩,刘成怒吼一声:“滚——”
那带头冲进会场的警卫被刘成劈头盖脸怒斥,灰溜溜地转身出门,其他的也跟着溜走了。刘成的警卫撤走了,而刘成的怒气却没有消解,怒气冲冲、指桑骂槐道:“一群蠢货,一群大大的蠢货!共军还没有打过来,自己先跟自己闹起来,愚蠢,愚蠢,大大的愚蠢!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能挡住共军的进攻吗?能不被共军吃掉吗?我们之所以失败,兰州之所以丢了,都是因为我军有这样一群蠢货!蠢货!”
刘成愤愤地怒斥几句,回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捂脑门叹着:“党国的悲哀,党国的不幸,党国的耻辱啊!”他痛心疾首,连连击打额头,上演着鞭己劝人的剧目,这出戏倒也触动人心。
黄世雄见此情景,悄悄向身后的警卫人员挥了挥手,警卫人员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他也悄无声息地坐了下去。
彭永强见黄世雄坐下了,也忿忿地坐了下来,气哼哼地将脸转向旁边,等待刘成副长官怎么处置。
一直在那儿坐山观虎斗的彭铭鼎,见刚扬起的火熄灭了,极希望的火拼场面没有发生,惋惜得心头直打哆嗦。他清楚,只要他们双方干起来,刘成定会向着彭永强,定会收拾他黄世雄,黄世雄的军长就算当到头了,没想到大火刚刚燃起来,却被刘成轻而易举按了下去。他大失所望,而又无法挽回。
周嘉彬坐在那儿,心里叹惋着:“怎么就停了?火怎么就消灭了?怎么就……”他相信这场戏还没有结束,戏剧的高潮还在后面,于是静观默察,等待事态发展,看下面的好戏。
然而,好戏最终没有出现,倒是剧情直驱直转,向平和发展了。
刘成见黄世雄和彭永强都放下了枪,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一反常态变得极为阴冷,恶狠狠盯视彭永强几秒钟后,突然怒斥道:“一个党国的军人,一个少将副参谋长,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三岁孩童都不如!动不动就耍小孩脾气,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大敌当前,我们应该精诚团结,一致对敌!可你……有劲儿去跟共军拼杀,有能耐在乌鞘岭上与共军见高低,同室操戈,算什么英雄?算什么好汉?——狗熊!”
这一席话明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冲着黄世雄来的,黄世雄已经感觉到了,不由惭愧地垂下了脑袋,彭永强也垂下了脑袋。
刘成接着训斥道:“人家黄军长不过开了句玩笑,你就认真了?就动刀枪?”
“这句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彭永强听刘成这样说,坐不住了,忽然站起来嚷道:“党国的每个官员,不论职位高低,贪占公款,都会受到法律严惩的,何况黄军长说的是军费,能开这样的玩笑吗?”
刘成厉声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就不能开句玩笑?玩笑总归是玩笑,认什么真?”他说完这句话,顿了顿,放缓口气,叹道:“——坐吧,言归正传,说我们的防御问题!”
彭永强却挺着脖子气呼呼的,一副不讨个说法不甘罢休的样子。
刘成有点不好办了,转眼望着黄世雄,轻声责怪道:“世雄啊!刚才的玩笑也开过头了,以后可要注意,这些事不是乱开玩笑的,还动枪弄刀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在这里动枪的后果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他加重语气,严肃而铿锵。
“清,清楚清楚!”黄世雄“腾”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我黄世雄刚才一时糊涂莽撞,冒犯了刘长官,冲撞了彭副参谋长,我黄世雄知错知错!”他抱拳向刘成和彭永强作揖赔不是,“对不起刘长官,对不起永强兄,请刘长官见谅,请永强兄见谅,见谅!”
在片刻的冷静和刘成的点化下,黄世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失了。他这个人虽然傲慢狂妄,却头脑灵敏,智商不低,刚才那句话一出口,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失口了,这些话不是随便乱讲的,作为一个少将军长,言行要有理有据,不能无根无据瞎猜胡说,否则一会伤害弟兄们的和气;二则会影响他这个军长的形象;三则这些无根无据的言论会引起官司和麻烦。因为党国的军事法庭,也不是聋子的耳朵摆样子的,更可怕的是,他刚才出言不逊,指桑骂槐,这个“槐”就是刘成,头脑再愚笨的人也会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啊!
更糟糕的是他头脑发昏,竟然动了刀枪,这是死罪啊!设若彭永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刘成也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他就该倒霉了,最少他的军长当到头了!想到这里,他浑身打了个冷颤,谴责自己刚才不该信口胡说,更不该头脑发昏掏出枪。他已经多次冒犯过刘成,他也清楚刘成一直都在抓他的把柄,这次他是直戳戳地撞到了刘成的枪口上了。他知道,刘成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的,该倒大霉了,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刘成对他的冒天不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而且言语中流露出对他的偏袒,于是一股感激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心里说刘长官大度大量啊!此时,见刘成给他台阶下,忙向刘成诚挚道歉,向彭永强连连赔礼。
刘成见黄世雄软了,知错了,心里大喜,转向彭永强道:“永强,人家黄军长已经向你赔不是了,你也该表示表示态度了。”
黄世雄忽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倒给彭永强一个措手不及,一时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怎么办?
彭铭鼎一直在那儿坐山观虎斗,准备见机坐收渔利,见黄世雄和彭永强的矛盾发生了根本转变,心里在极度惋惜失望的情况下,见机行事,起身劝彭永强道:“好了永强,黄军长不了解情况,不足为信,不足为怪,大家都是为了河西防御嘛!”一句话两面光堂,顺水人情也有了。
周嘉彬也好言劝说彭永强。
彭永强见刘成、彭铭鼎和周嘉彬都劝说他,尽管心里有气,还是表现出高姿态:“好,既然黄军长知道错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黄世雄忙应道:“永强兄,海涵!海涵!”
刘成见他俩缓和了,带头鼓掌,赞扬道:“好好好!这才像党国的军人,有大将风度,有大将风度!各位啊!现在是大敌当前,作为党国的军人,要把党国的利益放在首位,不要为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影响我们的河西战略大计!”说着向大家摆摆手道:“坐,坐坐,都坐下,继续说说我们的乌鞘岭防御!”
黄世雄、彭铭鼎和周嘉彬坐了下来。彭永强尽管心里不痛快,见黄世雄、彭铭鼎和周嘉彬坐下了,也跟着坐了下来。
黄世雄大概看出彭永强心里仍不痛快,便搭涎着给彭永强解释道:“鄙人是听铭鼎副参谋长说长官公署……”
“黄军长!”彭铭鼎见黄世雄要揭他前些日子给他说的“长官公署有钱,就看给不给”的话把儿,忙打断说:“还扯那些干什么?再扯它又会闹得弟兄们不高兴,还是听刘长官对乌鞘岭防御高见吧!”
“对!”刘成说,“从现在开始不提旧事,要胸怀大度,精诚团结,把心思用在防御计划上!”他显然不清楚黄世雄要说的是什么事,因此打断了黄世雄的话,无形中给彭铭鼎帮了大忙。
彭铭鼎提悬的心放了下来。他清楚,黄世雄一旦说出那天他给他说的那些话,大事便败坏了!
黄世雄这里不吭气了,而刘成却又提说起军饷的事来。他和颜悦色对黄世雄道:“世雄啊,长官公署的财政真有困难。不过,我已经让财政处想办法给你筹集了一些,不能全部解决你们91军的粮饷,但可以先解决一部分,等我们立住了脚,国防部把滞留在汉中的那一百多万块银元空运过来后,所欠91军的粮饷,我刘成负责加倍补偿!我刘成用人格担保!”他说完,盯着黄世雄道:“黄军长,这样总可以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加上刘成刚才的宽厚待他,他黄世雄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再要执迷不悟,他黄世雄就不知好歹、愚蠢到家了!但黄世雄毕竟是一个狂傲军人,鸭子煮熟了——嘴还硬,心里接受了,嘴上却硬邦邦地道:“还有补给区的地雷炸药和钢筋水泥运不上来怎么办?……”
刘成说:“部队先上,炸药地雷等长官公署会尽快运送上去的。”说完向外面喊了一声:“财务处长!”
财务处长跑了进来。刘成命令道:“马上将筹集的军饷送到91军。”
“是。”财务处长响亮地应声。
刘成转向黄世雄说:“世雄,去领军饷吧,领到军饷立即把部队开上乌鞘岭!”
“是!”黄世雄起身了,跟着财务处长出了门。
刘成目送黄世雄走出门,又消失在长官公署大院,脸上涌出得意之色,心里大喜道:“这匹野马今天总算让我刘成驯服了,总算骑到他背上了,下一步他该老老实实听我使唤了!”
黄世雄被刘成唬弄走了。
彭铭鼎眼见几天来苦心经营即将见成效的离间计,被刘成搅黄了,心里暗自叫苦,这只老狐狸真狡猾,真难对付啊!周嘉彬也暗自叹惋,他除了痛斥刘成这只老狐狸的狡猾,不得不佩服刘成的高明手段和极深的城府。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没有了主意,抬眼看了看彭铭鼎。
彭铭鼎并不想就此罢手,等黄世雄离开之后,他在刘成面前忿忿斥责起来:“黄世雄这匹野马太疯狂了,根本没把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放在眼里,没把刘长官当回事儿……”
“就是!”彭永强听彭铭鼎斥责黄世雄,也忿忿附和,痛责起来:“太不像话,竟然敢在长官公署动枪撒野,简直无法无天,狗胆包天!今天他真要动起来,刘长官和我们还不……太可怕,太可怕了!”说着向刘成发牢骚说,“可刘长官竟然无动于衷,还袒护他……”
“那你的意思怎么办?”刘成笑眯眯地问。
“当场下了他的枪,撤了他的职!”彭永强说。
“对!”彭铭鼎见彭永强说出了他不便说出口的话,马上表示赞同,“这种害群之马不铲除,以后他会蹬着鼻子上我们的头!”
刘成又笑眯眯地问彭铭鼎:“那说说你的高见?”
彭铭鼎怕直说撤黄世雄的职引起刘成的怀疑,便拐了个弯儿说:“这是刘长官定夺的事,我铭鼎不便插言!”
刘成笑了,打量着彭铭鼎,旁敲侧击道:“彭副参谋长不是一直主张撤换黄世雄的军长职务吗?现在怎么又忽然不说了?害怕了?”
“当然害怕!人家是军长!”彭铭鼎又刺激刘成说:“不但我害怕他,我发现刘长官也怕他……”
“此话怎么讲?”刘成笑着问。
彭铭鼎见刘成反问,狠了狠心说:“今天黄世雄掏枪起哄,完全是冲着您刘长官来的,可您明知不问,敢怒而不敢言,放任其自流,反而指责永强的不是,这不说明你怕他吗?”
“哈哈哈哈……”刘成忽然大笑起来, “好,说得好说得好,那么按彭副参谋长的意思该怎么处置他?”
彭铭鼎说:“他黄世雄目中无人,犯上作乱,敢在长官公署起哄,该当死罪!”
刘成点了点头,转向彭永强,问道:“永强的意思呢?”
彭永强气呼呼地说:“撤换,立即撤换!他敢把枪口对准您刘长官,敢在长官公署起哄,以后什么事他干不出来?这样的人不但要撤换,而且要送军事法庭,——削了他!”
刘成又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嘉彬:“周军长的意思?”
周嘉彬没有防备刘成会问他话,有点着慌,但镇静一下,字斟句酌回答道:“这是长官公署的大事,我不便插言,不过,黄世雄今天真是太过分了,在长官公署动刀枪,那可是死罪啊!”
刘成边听着边背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默不作声,半晌停住,对彭铭鼎、彭永强和周嘉彬道:“乌鞘岭的防务迫在眉睫,必须尽快实施,你们都各司其职,马上回去行动!关于黄世雄的事,我自有打算,就不必再提了。”接着对彭铭鼎郑重其事而又亲昵地说:“介夫啊,你可是重任在肩啊,乌鞘岭防务全看你的了!为了党国利益,我刘成再次托付你了!”
刘成抱拳作揖,彭铭鼎见此情,忙抓住他的拳头说:“刘长官,铭鼎不敢不敢!”然而刘成却话头一转,冷厉地道:“不过,我把话说到前面,若有懈怠,我刘某可要军法惩处,绝不手软!”这两句话如同两只冷箭嗖嗖嗖插进彭铭鼎的心头,身上不由打起寒噤!
刘成射出这支箭后,又忽然问周嘉彬:“听说这两天120军很热闹,有人暗中串联,要打白旗,要投靠共军,这事听说过没有?”
周嘉彬见刘成问这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听到过,不行,说没听到,骗不过刘成,于是脑子里转了几圈,只好回答说:“听到有人嚷嚷……”
周嘉彬的话音刚落,刘成严厉地令道:“马上调查,限期查清,逮住领头的立即执行,毫不留情!”
“是!”周嘉彬回答道。
刘成又道:“时不待人,越快越好,捕杀情况随时向长官公署报告!”
“是。”周嘉彬又应道,转身脚步有点踉跄地向外走去。
彭铭鼎也准备回去,向外走了两步,刘成叫住他:“铭鼎等等。”彭铭鼎停住了,刘成上前对他道:“介夫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乌鞘岭防务,120军就不要去了,张治中倒向了共产党,周嘉彬这个人很危险,那是个是非之地,一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到时候可就不好说话了!”
彭铭鼎说:“谢谢刘长官的关心,我最近很少去120军。”
刘成拍了拍彭铭鼎的肩膀道:“好,这就好!去吧!”
彭铭鼎有点沮丧地离开长官公署刘成的办公室去了参谋部。
第十一章 起义计划搁浅
会议结束了,黄世雄走了,周嘉彬走了,彭铭鼎也走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没有硝烟的战斗、一场坚冰下暗流般涌动的较量和角力结束了,随之长官公署会议室渐渐肃静下来。远处有零零星星的枪声,像大年后零星的鞭炮噗嗤噗嗤,显得有气无力,只是远处那轰鸣的大炮声,偶尔在脚底下滚动,不过隐隐约约的,不注意倾听是感觉不到的。他清楚那大炮声是从兰州方向传来的。战争仍然在进行,大炮声不断撞击着大地的平静,也撞击着刘成的心情。
刘成目送彭铭鼎离开会议室后,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
今天他属于胜利者。一是他软硬兼施终于给黄世雄这匹野马套上了笼头,以后他就可以牵着马缰绳拉着他黄世雄转了;二则是狠狠教训了彭铭鼎和周嘉彬这两个“主和派”,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从彭铭鼎和周嘉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都被他的下马威震慑了,特别是周嘉彬最为明显,谅他以后再也不会无所顾忌了,彭铭鼎也会乖顺三分;三则彭铭鼎企图借他刘成之手削掉黄世雄的离间计划宣告破产。彭铭鼎的这个企图,他是早就有所觉察的,近日感觉越来越明显。然而,他却没有揭穿他,回击他,装作不知其详,无所觉察的样子。因为他刘成现在需要稳定,需要大家的精诚团结,需要一致对外,而彭铭鼎其人的阴谋一旦揭穿,一旦摊牌,“主战派”与“主和派” 马上阵线分明,两派会刀枪对立,一场厮杀混战在所难免,他的 “占据河西,东山再起”的战略计划就会自行破灭,所以他不能揭穿,要捂住,要拉住黄世雄,牵制住周嘉彬和彭铭鼎,等到他刘成站稳脚跟,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这就是他刘成的高明之处!
此时,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心里沾沾自喜地说:“彭铭鼎这个湖南佬是属核桃的,不用锤子砸,他就不顺溜,砸砸他,他就舒服了,就顺溜了;而黄世雄就不一样了,他是属毛驴的,要拿青草和豌豆哄着用,骗着使唤;至于这个周嘉彬因为受张治中的影响,现在已经成了绵狼,只要吓唬吓唬,他便夹紧尾巴绵溜溜的了!哼,哼哼!”
一股得意欣喜在他心胸环绕涌动,他哼哼唧唧地笑出了声。
毫不夸奖地说,今天他力挽恶化局势而取胜,除了自己的政治城府和高明手段外,黄世雄的鲁莽行动给他提供了极有利的条件。本来,他要在今天的会上采用软化手段降伏黄世雄的,谁料想半道上黄世雄像一头烧着尾巴的野牛冲了出来,遂让他刘成凭借风势,没费吹灰之力,降伏了他,也击败了彭铭鼎和周嘉彬。黄世雄为自己的骄狂付出了代价,也为他刘成降伏他,击败彭铭鼎提供了意外的机遇,为此刘成内心深处很是感谢黄世雄!
刘成心里笑着,转身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彭永强从后面赶了上来,心事重重地叫了声:“刘长官。”
刘成回头,见彭永强满怀心事的样子,问:“永强有事?”
彭永强点点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说吧。”刘成说。
彭永强说:“今天黄世雄不但含沙射影,胡说八道,大闹长官公署,还拿枪对准您,条条都是死罪,刘长官为啥放了他?为啥?”他说着激动起来。
刘成笑着道:“想想就明白了。”
“不!我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彭永强说,“倒是发现刘长官怕黄世雄!您虽然是公署副长官,现在是实际上的长官,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为什么就怕他?”
刘成惊异地问:“你是说我害怕黄世雄?”
“是。”彭永强说。
刘成盯视着彭永强,半晌兀自叹道:“看来你这人用错了地方……”
“啊!用错了地方……”彭永强一怔。
“是啊!”刘成点了点头,“缺少政治家的头脑,只能做个后勤处长,管管后勤,管管吃喝拉撒什么的……”
“什么?后勤处长……”彭永强忽然着急了,身上“刷”地冒出冷汗,这是要下他的职啊,他能不紧张?他忽然哀求地道:“刘长官,永强哪点做得不够了?请刘长官教诲明示,我定会改过!”
刘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神色严肃地问彭永强:“听说过战国时的蔺相如和廉颇的故事吗?”
“很熟知。”彭永强回答说。
“那你好好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里面的道理,我还让你做长官公署的副参谋长,甚至更大的官!”刘成说完转身走了。
彭永强何等聪明的军人,这个还用琢磨吗?这个故事他在读小学时就已知晓,说的是战国时,廉颇和蔺相如同在赵国做官,相如因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廉颇不服,企图侮辱蔺相如。蔺相如为了国家之大计处处避让。廉颇知此,惭愧不已,脱了官袍,背着荆条,前去向蔺相如请罪鞭笞。这便是后人所说的“负荆请罪”。彭永强想到此,茅塞顿开,对刘成的韬晦养略和高超的政治手段敬佩至极。他见刘成要走,追上去报告说:“刘长官,永强明白了!”
刘成站住,回头问:“明白什么了?”
彭永强嗵嗵地回答道:“为了大局,为了占据河西,东山再起,让一步是为了进两步,甚至三步四步!”
“好!”刘成拍了拍他的肩说,“永强果然聪明,还做你的副参谋长,以后我还会委你重任的!”后来,刘成果然没有食言,长官公署的兵马溃退到酒泉后,刘成为了抑制“主和派”彭铭鼎等,委任彭永强为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参谋长,给彭铭鼎施加压力,这是后话。
“谢谢刘长官栽培!”彭永强感激涕零,两脚一磕,向刘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刘成欣喜地点着头,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说:“又让我刘成抓住一个忠心卖命的!”这时候他太需要像彭永强这样忠心耿耿为他誓死不悔的走卒了。
彭永强身上已经冷汗热汗交织融汇,准备回参谋部,刘成却叫住他神秘地道:“不忙,先到我办公室去,有事让你去办!”既然抓住了你,你就得给我趟泥水,滚雷区,过火海,哪能就这么便宜地放你走?
彭永强不知上司有何重任,便跟着去了刘成的办公室。
刘成的办公室设在紧靠会议室旁的大厢房里。一切陈设看似有长期安家落户之意,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处处都有随时准备搬移逃跑的迹象,最少可以证明,武威不是长官公署最终的落脚之地,建都之所。汉朝时的四郡之一酒泉,可能会是他最终的落脚点。
进门后,刘成示意副官拉上门,副官从外面拉上门离开了。
彭永强见此情景,心里有点紧张,又格外兴奋,因为刘长官要交代他的任务肯定是重大而秘密的,否则不会搞得这么严肃神秘,这无疑是对他的信任和亲近,这等幸运不是哪个人都可以得到的。
关好门后,刘成低声对他说:“知道我让你去干什么吗?”他考问他。
彭永强想了想,摇了摇头,实在猜不出刘成要他去做什么。
刘成见彭永强摇头,有点失望了,叹道:“难道你没有发现120军的严重情况?——有人想反水。”
“哦!”彭永强忽然明白了,这些情况他也有所觉察,不仅120军有这样的动向,甚至91军和长官公署内部也有人主张放下武器和谈,于是他回答说:“是的,有人想反水,举白旗。”
“所以我交代你一个重要任务!”刘成声音低沉而郑重地命令道:“派几个可靠人前去120军部周围,严密监视跟踪他们的一举一动,有情况直接向我报告!”
“是!”彭永强干脆地回答。
刘成又强调道:“特别要注意彭铭鼎和周嘉彬的行动。”
“彭铭鼎、周……”彭永强不由惊诧,他以为听错了。因为彭铭鼎是长官公署第一副参谋长,周嘉彬是120军军长,那是可以随便跟踪监视的吗?
然而,刘成的口气却是毋庸置疑的,他说:“对!是彭铭鼎和周嘉彬。周嘉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岳父张治中倒向了共产党,他本人现在思想左右动摇不定,我们不能让他倒向共产党!这个彭铭鼎是个危险人物,他最近跟周嘉彬来往甚密,如果让他把周嘉彬拉过去,我们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了,所以我们必须严密监视他们的行动,必要时采取果断措施!”
“是……”彭永强应道,但其语气和姿态不像前面那样果断坚决。因为跟踪监视彭铭鼎和周嘉彬并非简单事,它是一个滚烫的铁栗子,弄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他有点担忧。
“怎么?害怕了?”刘成看出了彭永强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吧,有长官公署做后台,有我刘成给你撑腰,还有什么可怕的?”
彭永强见刘成道破了他的心病,又见后面有刘成撑腰,挺了挺胸膛表示道:“请刘长官放心!永强甘为刘长官肝脑涂地!”
“好!”刘成拍拍他的肩说,“马上行动!”
“是!”彭永强敬礼,转身迈着标准的军人步子去了。
彭永强离开后,刘成还觉得仅靠彭永强的力量还不够,又找来政治处上官处长,派他以督战名义直接进入120军,监视控制周嘉彬的行动。
上官处长是个聪敏狡黠的军人,又是刘成的亲信,自然领悟刘成此时的意思,于是当即前去了120军。
此时的周嘉彬已经成为惊弓之鸟,从长官公署临时驻地回到临时军部后,便坐在那只破旧的沙发里,抽了筋似的起不来了。他一直苦思冥想怎么应付刘成下的“限期追查逮捕” 投降派的死命令。
他去追查谁?去逮捕谁?他和彭铭鼎就是和平起义的策划者,领头人,让他周嘉彬追查逮捕谁啊?刘成这一手狠毒啊,真让他不知所措,怎么应付?如若在以前,他是不会理会他的,但问题是自己的岳父张将军倒向共产党后,自己在党国失去了信任的重量,加之他最近倾向于走和谈之路,跟彭铭鼎走得近,因此让刘成这只老狐狸闻到了味儿,抓住了他的把柄!
面对这样的形势,他能跟刘成硬碰硬吗?
更糟糕的是他与彭铭鼎实施的搬掉黄世雄的离间计划失败了,黄世雄开始倒向刘成,这是今天会场上表现出来的。黄世雄倒向刘成,无疑增加了120军的威胁,更加不利和平起义。刘成现在已经开始向他步步逼近了,他不知怎么办?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坐在沙发里思考了半天,却没有形成个万全之策,正准备打电话给彭铭鼎,让他晚上悄悄过来共商大计,忽然门外传来长官公署上官处长到来的消息,他心里陡然一紧!
他清楚上官处长是刘成的心腹干将,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不由脱口道:“他们开始动手了!”
周嘉彬的话音刚落,上官处长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周嘉彬忙起身迎上前寒暄让座。上官处长也不客气,坐在了周嘉彬的那只沙发里,那两个随从停在门外。周嘉彬清楚上官处长的来意,还是明知故问道:“上官处长大驾光临,有何指令?”
上官处长哈哈笑着道:“哪里哪里?鄙人只是奉上司之命,一是来看看贵军关于限期追查逮捕投降派的实施情况;二是配合周军长的工作。请周军长多多见谅,多多关照啊!”说着抱拳作揖。
“果不其然。”周嘉彬心里说该来的都来了,什么配合工作,分明是来监视监督他周嘉彬来的,一股怒火和愤懑冲上脑门,头发刷地直竖起来,他准备发作,但理智却抑制了冲动的感情,在那儿怔了两怔,忽然笑着说:“好好好!欢迎!欢迎!欢迎上官处长来120军督战,督战!”
上官处长听周嘉彬说他来督战,忙改正道:“周兄,不是督战,而是配合你的工作!配合,配合!”
“督战、配合!”周嘉彬哈哈大笑起来,“一碗豆腐,豆腐一碗,还不同样?用得着咬文嚼字,分得那么清?上官处长来了,我周嘉彬从今天开始就可以放心睡觉了,何乐而不为?”
“周兄!”上官处长听出了周嘉彬的话外之音,苦着口吻说:“我也是奉命而来,不得不来,请海涵啊!”
“哈哈哈,不要客气!”周嘉彬说,“需要周某干什么,请指令!”
上官处长见周嘉彬情绪不对头,忙道:“不忙不忙,明天再说。”
周嘉彬说:“上官处长如果不忙,那我就下师团去看看了,这两天气候不好!”
“这……”上官处长见周嘉彬下逐客令,只好说,“那好,周兄如果忙,就不便打扰了,今天鄙人算是点个卯,明天就得打扰周军长了。”
“随时聆听指令!”周嘉彬说着拿起军帽,站了起来。
上官处长也起身,向周嘉彬告辞,怏怏不快向外走去。
上官处长出了军部大门,周嘉彬愤然地哼了一声:“什么配合工作,明明是跟踪、监视!”这时副官进来,悄声报告说:“军长,外面发现可疑的人,他们好像盯着军部和来往的人。”
周嘉彬猛怔一下,即刻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在地上走了两圈,命令道:“注意警戒,不要打草惊蛇,盯住他们,看他们要干什么!”
“是!”副官去了。
周嘉彬气愤地将手里的军帽拍在桌上:“来了!全来了!从四面八方逼上来了!”他清楚这都是刘成派出的特务,他们布下了秘密罗网,秘密监视着120军,看来问题非常严重了。他气愤至极,准备打电话给彭铭鼎,提醒他不要出门,千万要小心,谁料刚抓起电话听筒,门外忽然传来报告声:“彭副军长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嘉彬心里一紧,刚拿起的电话听筒,从手里滑落下去砸在桌子上。
“糟糕!”他叫了一声,“他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啊?!”
他的话音刚落,彭铭鼎走了进来,见周嘉彬惊慌的样子,问:“周军长,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还怎么了?”周嘉彬紧张而哭笑不得地说,“难道你没看到刘成在军部周围暗派了特务?他们的眼睛盯着军部,盯着来往的车辆人等!”
“哈哈,我早发现了。”彭铭鼎不在乎地笑着说,“不就是几条看门狗,——不理睬他!”
“不理睬?说得轻松。”周嘉彬说,“刚才上官处长带着两个走卒来了,明明是跟踪监视我们,却谎称配合我120军的清查工作,他们刚走,军部周围又出现了特务,他们已经逼上来了,情况非常危险啊!我准备给你打电话,提醒你不要出门,千万小心,谁料刚拿下电话,你就来了,你这不是踩着地雷了吗?”
“没事!”彭铭鼎摇了摇头说,“俗话说越怕野鬼来,越是鬼缠身。我们不理他,大摇大摆地来,大摇大摆地去,看他们怎么样?”
“你啊!你啊!”周嘉彬无奈地说,“这道理我知道,可现在是非常时期,稍不慎就会出纰漏,会出大麻烦!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这些日子尽量不要来120军——这里危险!”
“那我们的行动计划怎么办?”彭铭鼎问。
“现在刘成明的暗的全来了,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还敢动吗?我们稍有动静就会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周嘉彬失望地说。
“不!”彭铭鼎说,“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而且必须马上行动!刘成他们已经逼上来了,形势确实对我们不利,但好在黄世雄正准备把部队调往乌鞘岭,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立即行动,否则就来不及了!周军长,我们已经放过了前面的好机会,现在再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我过来就是跟你商量行动时间的。”
“不!”周嘉彬态度坚决而又毫无置疑地说,“现在不能动,坚决不能动!我们前面有人家的眼睛,后面有人家的眼睛,左面有,右面有,四面都是人家的眼眉,都是枪口,怎么行动?怎么行动?我周嘉彬不能拿着120军上万人的生命开玩笑!”
“周军长,我们的行动并非盲目冒进,而是有理有据的。”彭铭鼎耐心地劝说,“我已经分析过了,长官公署现在没有多少兵力,充其量是个空架子,而黄世雄的主力部队如果向乌鞘岭方面移动,这里基本处于空虚状态,我们如果趁虚而动,就有成功的把握!”
“铭鼎,你想得太简单了。”周嘉彬也耐心地劝说,“我问你,假如说行动成功了,我们的部队开往何处?向东,东面有黄世雄的91军扼守着乌鞘岭,过不去;向西,西出嘉峪关有新疆马呈祥的骑五军和叶成的部队,他们都是主战派;向南是祁连山,向北是大沙漠,我们东西两面受夹击,怎么立脚?怎么生存?当年共产党的西路红军就是被马家军围在这里进退不能,全军覆灭的——120军不能重演历史旧戏啊!”
“那只好等着让刘成来灭杀我们吧!”彭铭鼎负气地说。
“不。”周嘉彬摇摇头说,“据我分析,目前的形势还没有发展到双方撕破脸皮的程度,只要刘成抓不住我们的要害把柄,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反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停止行动,静观默察,耐心等待良好机会!”
彭铭鼎听此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失望地离开了。他已发现周嘉彬不仅仅是优柔寡断,左顾右盼,而是害怕——前怕狼,后怕虎,更可怕的是他还对刘成的“占据河西,东山再起”计划抱有幻想,所以他想说服他,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离开。
和平起义计划忽然搁浅。
彭铭鼎陷入非常艰难的困境中,一筹莫展。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与新疆方面取得联系,让新疆方面首先行动,只要新疆方面行动起来,就会减轻周嘉彬的压力,继而促使他下决心在120军中首先行动起来。
他从周嘉彬的办公室出来,上了自己的小轿车,要回参谋部。
自从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从兰州撤退到武威后,热闹的武威城随即冷清了下来。居民们有的向西逃了,有的躲到了乡下,街上的馆堂铺面大部分都关了,小摊小贩不见了,车马行人顿然稀少,偶然出现个车马行人,也都行色匆匆,好像躲瘟疫似的。然而,120军对面街旁的白杨树后却有两个人在晃动转悠,无所事事的样子,与大街上清冷的气氛很不协调,且格外惹眼。
他们是什么人?彭铭鼎不用想,便清楚是刘成派的“眼线”。一股无名怒火忽地涌上他的心头,准备让司机停车,打发警卫人员过去教训教训那两个家伙,但刚张开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赶忙闭上嘴,觉得大可不必理他们。
长官公署的特务机关最近派出的“眼线”很多,有的跟踪调查当地共党人员,有的监视国军中的可疑分子,他彭铭鼎如果派人收拾他们,如果他们说正在执行监视跟踪共党的任务,岂不是弄巧成拙,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不理为好,刘成要跟他玩捉迷藏的把戏,他索性奉陪到底,陪他玩玩!
回到参谋部后,彭铭鼎抓起电话,准备给新疆的陶晋初将军打电话,但刚拿起电话却停住了,因为眼前突然跳出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两个“眼线”——刘成既然在大街上暗派了“眼线”,就能派人监听他的电话。想到此处,他身上骤然掠过一股寒流,浸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赶紧放下了话机。
他估计参谋部的电话有潜伏的危险,于是决定晚上使用民宅电话。
傍晚时分,彭铭鼎在回宿舍的空子,去了第八补给区副官处少将处长贺义夫家。
贺义夫是他的湖南老乡,他俩相识甚早,过往甚密,无话不说,是好友,也是同道中人。贺义夫对彭铭鼎也很熟知,早就清楚彭铭鼎与共产党有来往。兰州解放前夕,彭铭鼎经常跟他走动,曾多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假如兰州被解放军攻破,他就把军队置于乌鞘岭一带,在武威通电起义,走绥远道路”的意思,因此他对彭铭鼎知根知底,很是信任。
他清楚彭铭鼎此来定有大事,于是打发妻儿出去,关起门来与彭铭鼎密谈。他听说彭铭鼎的和平起义计划陷入困境,要打电话联系新疆陶晋初和陶峙岳,求得新疆方面的支援,马上帮助彭铭鼎接通了新疆陶晋初将军的电话。
彭铭鼎在电话里谈了他目前所处的严峻情况,求助新疆方面的支持和帮助,然而让彭铭鼎没料想到的是,新疆方面的情况比他这面更为复杂,更为困难,“主和派”同样陷入主战派的重重包围之中,甚至陶晋初将军身处非常危险的困境之中。彭铭鼎本指望陶晋初和陶峙岳在新疆首先行动,为关内河西扫除障碍,减轻压力,打开局面,没有想到他们陷入更艰难的困境而不能行动!
局势非常紧张,非常危险,非常严峻了!
贺义夫见彭铭鼎的起义行动遇到困难而一筹莫展,便给他出主意道:“事到如今,别无选择,任何犹豫观望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抓了黄世雄和刘成,采取强硬手段宣布起义!”
彭铭鼎沉思良久,默默摇了摇头道:“这样干太冒险!”一是因为目前周嘉彬军长对和平起义有所动摇,没有他的帮助和同意,他彭铭鼎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抓捕刘成和黄世雄;二是新疆方面处境困难,这里如果行动起来,向东进不行,西退更不行,他真就陷入东西两面受敌的境地,其后果不堪设想;三是抓捕刘成和黄世雄,并非区区小事,它一点都不亚于当年张学良和杨虎城捉拿蒋介石的“西安事变”,他本人思想上没有这样的精神准备!
彭铭鼎在那里思考斟酌半天,决定打电话给曾震五将军,让他星夜赶到武威,共商应急措施。
此时,曾震五将军正好在张掖巡查工作,接到他的电话后马不停蹄赶到武威。
曾震五将军到来后,彭铭鼎详细向他谈了河西行动受阻和新疆方面也陷入困境的情况。曾震五将军面对如此紧急严峻的形势,也一时无措,便找来周嘉彬共同商议对策,最后他们商议决定:采取虚张声势办法,宣称甘肃方面派兵前去新疆帮助起义,先解除新疆方面的困境,而后扫除河西行动的障碍。
曾震五将军经常来往于河西和新疆,决定由他亲自前往新疆,一是向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报告河西和平起义受阻情况;二是让曾震五将军在新疆公开露面,支持配合陶峙岳司令的起义行动;三是让曾震五将军在新疆大张旗鼓、大造舆论,宣称甘肃方面将派两个师的兵力,乘坐汽车前往新疆支持起义。
他们相信此举定会取得一定成效。
9月10日,曾震五将军乘车星夜兼程,向新疆赶赴。
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第十二章 两个骑兵团投诚起义
曾震五将军离开武威后,彭铭鼎便给新疆陶晋初将军打了电话,告诉他曾震五将军已经前往新疆,并转达了河西的情况和他跟曾震五、周嘉彬几个秘密商定的行动计划。然而,他们有所不知,新疆的形势相比这里更为紧张,更为复杂,更为困难!
彭铭鼎在紧张忙碌中,不觉过了两天两夜。进行完这些工作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准备闭闭眼睛,歇口气。然而,新的情况又忽然发生了,这是致命的问题,直接威胁着他的生命安全与和平起义的成败——他和曾震五、周嘉彬秘密接头会晤的事,被上官处长派出的特务发现了。
那是前天晚上,彭铭鼎见曾震五将军星夜从张掖赶来,遂通知周嘉彬军长前来秘密会晤议事。周嘉彬本来是不过来的,因为上官处长在他周围安了“眼线”,监视他的行动,一旦被他们发现,会引起大麻烦,但考虑到他跟彭铭鼎、曾震五将军之间的私人关系和120军的前途命运大计,经再三权衡,最后决定等夜深人静,“眼线”疲惫瞌睡时,前去跟曾震五将军和彭铭鼎会晤。
半夜时分,他见夜黑星稀,四下寂静,便乘坐一辆吉普车出了门。本来,他是可以躲过眼线监视的,谁知就在他的吉普车快到会晤地点时,偏巧被两个在大街上游荡的眼线发现。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因为他们都清楚周嘉彬的专车是黑色小轿车,而这是一辆破烂的小吉普。直到天快亮,周嘉彬乘坐的那辆破吉普返回军部后,那两个“眼线”才恍然大悟!
他俩匆匆将情况报告上官处长。上官处长听此情况,扬手便给那两个眼线两记耳光,而后问他俩:“怎么现在才来报告?看到里面是谁了吗?”
“没有。”那两个摇了摇头。事实上,他俩真没看清里面乘坐的人,再说那种吉普车,就是从眼前驶过去,从外面也看不见后座上的人的。上官处长尽管恼羞成怒听此情况,也毫无办法。他马上回去将发现的情况报告了刘成。
刘成听此情况大惊,深感大有文章,沉思自问着:“车里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呢?”
“肯定是周嘉彬。”上官处长言之凿凿说。
“依据?”刘成问。
“还用问依据?”上官处长说,“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他半夜三更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刘成问。
这一问,把上官处长问哑了。是啊,周嘉彬半夜三更去了哪里?去干什么?难道他与彭铭鼎几个秘密会晤,准备反水?想到这里,他大为惊慌,说:“周嘉彬可能偷偷跟彭铭鼎会晤,准备实施他们的反水计划……”他觉察到形势严重,有点惊慌。
“呵呵……”刘成听之,笑起来, “上官处长草木皆兵了,草木皆兵了。周嘉彬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再则黄世雄现在倒在了我的怀抱里,还有长官公署的直属部队,都听他们的?他们敢动吗?”
“刘长官——”上官处长叫喊起来,“不可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啊!这样的先例太多了,我们吃的亏太多了!这段时间彭铭鼎和周嘉彬来往甚密,叽叽咕咕,如果他们突然打起白旗,那我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刘成问,此时他倒显得沉着冷静。
上官处长毫不犹豫说:“马上派直属队捉拿逮捕他们,把他们的行动计划彻底打烂,掐死在摇篮里!”
“证据呢?没有抓住证据,仅凭看到一辆吉普车从120军半夜出去就抓人,是不是太轻率了?”刘成说。
上官处长说:“我们把昨晚出去的吉普车司机弄过来,拷问拷问不就清楚了?”
“我们可以随便抓人吗?可以随便去拷问人家的司机吗?而且是120军的司机,即便可以,设若拷问不出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向周嘉彬解释?怎么向他交代?”刘成严肃地问,“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事,搞不好会吃不到羊肉惹身骚,一撞三响,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那,刘长官的意思?”上官处长问。
“加紧监视。”刘成下令后,又低声叮嘱道,“但要秘密进行,切不可暴露目标!”
上官处长点着头,却总觉得这事跷蹊,这辆神出鬼没的吉普车有文章,就这么轻而易举放过去,会酿出后患,于是他又说:“就这么放了他们?”
“不是放了,而是盯紧。”刘成说,“因为现在没有抓住他们的可靠证据,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要动他们就等于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上官处长不吭声了,他很不甘心地走了。这件事应该说到此就算过去了,但第二天,彭永强派出的人捕捉到一个新情况,有人发现曾震五来过武威。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像曾震五将军这样的大人物,他的行迹怎会躲过人们的眼睛?设若他来武威巡视,倒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兰新公路沿线都有补给区设的点站,问题是他星夜而来,又神秘而去,这就不能不引起那些耳目们注意了。于是彭永强听到此情况,神神秘秘跑到长官公署,向刘成报告道:“有人看到补给区曾震五司令来了武威……”
“什么?!他来了武威?”这个情况不啻晴天惊雷,引起刘成的极大关注,忙问:“他人呢?”
“突然不见了,大概走了。”彭永强两手摊了摊说。
“真走了?不见了?”刘成问
“真走了,不见了。我们的人查寻了两天,再没发现他的影子。”彭永强说。
走了?失踪了?按规矩曾震五来武威应该先到长官公署打个照面的,不打照面就走,必有隐情。这个情况太重要了,足以说明,彭铭鼎、曾震五和周嘉彬前天晚上在一起秘密聚会。他们秘密聚会是准备反水?还是搞别的名堂?刘成马上通知上官处长火速过来共同分析,制定对策。
上官处长到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还用分析?他们前天晚上肯定秘密聚会,密商反水,现在赶紧动手,秘密抓捕他们——当断不断,反遭其乱!”
彭永强也建议马上动手,事不宜迟。
然而,刘成却有点犹豫。他分析认为前天晚上彭铭鼎、曾震五和周嘉彬等人秘密聚会确定无疑,但是不是密商反水,还不能肯定,因为他们如果密商反水,现在已时过两天,却没有一点先兆?再说,现在的91军在他这面,牵制着周嘉彬的120军,新疆那面又有马家军,在这种形势下,他彭铭鼎、曾震五和周嘉彬敢宣布起义吗?如果他们真宣布起义,东西两面受敌,不就彻底完了?彭铭鼎、曾震五和周嘉彬都是优秀军人,难道连这点形势也看不出来?他说:“是不是再等等看?”
“不!”上官处长见刘成犹豫不决,有点冲动地嚷着道,“刘长官,现在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不能再犹豫,再犹豫黄花菜都凉了,我们的脑袋就会搬家!”
彭永强也情绪激动起来:“是啊!刘长官,这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绝不能手软!”
“那好!”刘成被两个亲信鼓动了起来,笑眯眯的眼睛里忽然射出寒冷的凶光,果决地命令道:“你俩马上分头做行动准备,听到我的命令立即动手!”他做了个抓捕的动作。
“是!是!”彭永强和上官处长响亮地应道,转身跑步出门。
刘成给彭永强和上官处长下达了命令后,准备给黄世雄打电话,让他马上调动人马向120军靠近,做好战斗准备!”
就在刘成长官和彭永强、上官处长密商抓捕彭铭鼎和周嘉彬时,黄世雄正调集人马准备上乌鞘岭。
乌鞘岭下的兰新公路恰似鸡肠子蜿蜒西去,消失在遥远的漠野里,这段鸡肠子公路两旁都是山峦沟壑,一如黄河里骤起的大浪波涛汹涌,跌宕起伏。
8月底的群山旷野,气候倒也宜人,那山那岭那沟那壑草木葱茏,野花遍野。人迹罕至的山野旷谷,好像静静躺在蓝天白云下的处女。然而,距离这条道路不远的古浪和大靖一带,却出现大批的国军骑兵,马蹄掠过苍茫的山野草地,顷刻撞碎处女般的宁静,不时爆响的枪声,又给这宁静的世界增添了一层恐怖和冷森,预示着这个近乎世外桃源的地方马上就要变为鏖战厮杀的疆场了!
这支部队便是黄世雄的91军直属骑兵团和沈芝生第246师所属骑兵团。这两个骑兵团并非军事会议后开上去了,而是从黄河北岸撤离时,转移到这里布防的,其任务是防备和堵击解放军西进河西。然而,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几十万国军没有阻挡住的解放军,凭他们这两个团来阻挡,那简直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开国际玩笑!大伙儿虽然心里清楚守在这里除了等死送死,再没有别的出路,但既然当官的下令让他们来守着,他们守着就是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执行!
他们已经在这里闲置了几天,因为吃了败仗,又加上迟迟不发军饷,从团长到营长,从营长到士兵,个个士气低落,情绪颓败,大家都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深深担忧,却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这两个骑兵团的团长心里同样窝着火,他们守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如投降共军,但这仅仅是心里想想,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军长黄世雄是主战的死硬派,稍有表露,会招惹杀身之祸!
是的,黄世雄是死硬派。军事会议后,他跟着公署财务处长前去领到军饷后,更是死心塌地要与共军决战到底!
军饷一到,他首先密令管钱的亲信把自己的那一“勺”舀足后,剩下的准备分发给守在古浪和大靖的那两个骑兵团,一部分送往上乌鞘岭的部队。既然领到了军饷,他就必须服从主子调遣,为主子效劳,为主子打仗,为主子卖命!而且从那天起他就决定死心塌地跟着主子坚持到底。因为他从长官公署那儿领到了军饷,更重要的原因是刘成对他的高抬贵手和宽容大度。那天他昏头昏脑在长官公署鲁莽动枪,犯下不赦之罪,而刘成却宽容待之,一让再让,他黄世雄能不感激?他尽管狂傲不羁,目中无人,却也是血肉之躯,也是讲究情义的,人家那样待他,点滴之恩,不做涌泉回报何以为人?何以为军人?何以为大男人?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噩耗般沉痛的消息传来,解放军第一兵团先遣队突然出现在武威古浪和大靖两地,守在此地的直属骑兵团不战自乱,缴枪起义,投降了解放军。听到这个消息,他震愣在军部,大半天透不过气来,似乎做了一场恶梦。他在痛苦悲哀的黑色浪潮中旋转着,还没有喘过一口气,又一个坏消息传来了——他的91军第246师所属骑兵团也向解放军缴枪起义了,两个骑兵团7000多人啊!他听此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但他没有栽倒,他毕竟是堂堂一军之长,此时也不能栽倒,他必须马上把此坏消息报告给长官公署刘成长官。因为这两个骑兵团是91军的主要兵力,他们投降了解放军, 91军的战斗力便马上减弱,坚守乌鞘岭的计划也跟着破灭,整个战局会急驱直转,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是退是逃还是坚守,必须当机立断,否则便会全军覆灭!
黄世雄坚持着挺直了将军的胸脯,向刘成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消息。
刘成听此消息全身顿然发软,手里的话筒差点掉在地上。解放军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个骑兵团7000余人起义投降,这就意味着“扼守乌鞘岭、坚持河西,东山再起”的战略计划将要化为烟云!
“退走还是死守?”黄世雄在电话那头连问三声,而刘成却在那儿发着愣,半天不回答,在黄世雄第四次请示时,他才暴跳如雷,狂叫命令道:“撤,马上向张掖撤退!”他恼羞成怒,愤恨斥骂着起义投降的骑兵团来:“叛徒,叛徒!党国的败类!败类!混蛋!一群大混蛋!”他发出一连串的斥骂后,忽然发现自己失态了,作为大军区级别的军政高官,身临大事要有静气,他这么沉不住气,暴跳如雷算什么?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对黄世雄道:“世雄啊,准备准备马上撤吧,到了张掖,再制定新的防御计划,区区几个败类,几个软骨头,影响不了我们的战略大局的!”
黄世雄“是”了一声,令身旁的副官道:“传我的令,部队马上向西撤退,在张掖一线布防。”副官走了,他软软塌塌地跌坐了下去。
对于两个骑兵团的起义投降,黄世雄不气恼,不痛恨,不可惜是假的。说实话,这一刀好像剜去了他的心头肉那样疼痛、气恼、惋惜而晦气! 7000人马啊!要在平日失去了也就失去了,可在目前这样的境况下,他们举白旗投降起义,造成的负面影响要比失去两个师两个军更大!
“唉唉唉!唉唉唉……”
但骂归骂,气愤归气愤,晦气归晦气,失去的将不会再挽回了。
再说,彭永强和上官处长此时还不知道91军两个骑兵团投降起义的消息。因此他们各自调集人马,单等刘成下令秘密前去抓捕彭铭鼎和周嘉彬等人,见刘成长官迟迟不下令,还心生怨气,嘟嘟囔囔说:“婆婆妈妈的,会失去良机!”然而,他们此时哪知刘成和黄世雄已成为热锅上的蚂蚁,发出了向张掖撤退逃跑的命令。
彭永强和上官处长在这里等待刘成的命令,而彭铭鼎和周嘉彬那儿,却被一种紧急严峻的气氛所笼罩。因为彭铭鼎和周嘉彬都知道他们前晚的秘密聚会被刘成发现,上官处长和彭永强正调兵遣将,开始对他们下手了。
周嘉彬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彭铭鼎也有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周嘉彬在心里怨悔着自己,前天晚上不该前去跟彭铭鼎和曾震五秘密聚会,要是从刘成警告他之后不再露头,安稳下来,也就没有这个麻烦了。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而彭铭鼎也有点后悔,但后悔的却不是秘密聚会,而是那晚不该粗心大意、疏于防范,更后悔的是失去了国军刚刚溃退到武威时,没有趁军心混乱当断即断,抓住时机吹响和平起义的号角,失去了大好时机,而陷入了现在的被动局面!
当然,此时他俩还不知道91军的两个骑兵团投降起义,整个河西形势急转直下,正在向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转化。
彭铭鼎发现上官处长和彭永强的秘密行动后,当机立断,冲破眼线的重重监视和跟踪,来到120军跟周嘉彬商议对策,但他来到军部还没有张口,周嘉彬便连连摇头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危险危险,赶快离开,赶快!”
彭铭鼎见周嘉彬如惊弓之鸟,气恼地说:“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被擒,坐等待毙?”
“不束手被擒还能怎么样?”周嘉彬向外指了指说,“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守着他们的人,刚才我们的人报告说上官处长已经在秘密调集人马,他们要干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一切行动,赶在上官处长他们动手之前到刘成那儿表明态度,和平处理眼前的危险局势!”
“那我们的行动计划就这样放弃了?”彭铭鼎狠狠地问。
“铭鼎!”周嘉彬耐心地劝说,“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退一步怎么办?暂且躲避眼前的危险形势,说不定会有好的转机!
“砰——”彭铭鼎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桌上的东西被震得乱蹦,接着丧气地叫着:“天不睁眼啊!一个完整的行动计划,怎么就成了这样?怎么就……”愤怒和憋闷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的头好像要爆炸了,想给周嘉彬发火,可仔细想想,周嘉彬的决定也不无道理,此时如果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不退缩出路在何方?可他彭铭鼎不甘心啊!
突然,一个冒险的想法跳进脑海,他说:“好了,我不连累你!我现在一个人行动,去投奔解放军!”
彭铭鼎的话音刚落,忽然外面传来“刘长官驾到”的传呼声。
“啊?!”彭铭鼎和周嘉彬不由大震,都意识到刘成亲自前来 “请”他们了,大难降临了!
周嘉彬没有了主张,在那儿愣怔片刻,慌乱地戴上军帽,准备迎驾,而彭铭鼎却从片刻的愣怔中挣脱出来,第一个动作是掏腰间的手枪,他要跟刘成拼个鱼死网破!周嘉彬见情景,忙上前按住他的手,低声哀求道:“铭鼎,为了你我和120军,千万不要冲动啊!”
彭铭鼎正要挣脱周嘉彬的手,刘成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他的副官和随行人员。周嘉彬忙放下手,在彭铭鼎的背上拍了拍,暗示他冷静,接着迎了上去。
“欢迎刘长官!”周嘉彬迈着有点僵直的步子走到刘成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请刘长官!”
刘成进门了,看看周嘉彬,又望望彭铭鼎,笑眯眯地问:“介夫啊,怎么了,看你们慌慌张张的?”
“哦,哦,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周嘉彬忙抢着说,“铭鼎刚刚过来,督问120军配合91军上乌鞘岭的事,我军行动有点慢,他发火了!”
彭铭鼎听周嘉彬这样说,又见刘成好像不是来“请”他们的,于是向刘成点点头:“是的,刘长官……”
“哦……”刘成听此话“哦”了一声,对彭铭鼎说,“现在不用督催了,一切都没用了,91军已经开始向西撤了。”
“哦?”周嘉彬和彭铭鼎为之惊疑,周嘉彬忙问:“为什么西撤?”
刘成神情有点沮丧地道:“彭德怀之部第一兵团已经翻过乌鞘岭,突然攻占了古浪和大靖,91军的两个骑兵团败了下来,我们只好向西撤退了!”他没有说那两个团起义投降的事实,其用意显而易见。
“唉,原来这样……”
周嘉彬叹了一声,听不出是庆幸还是痛惜。但有一点他忽然清楚了,刘成并非前来抓捕他和彭铭鼎。解放军翻过了乌鞘岭,占领了古浪,兵逼武威,刘成再傻也不会在这种危急时刻同室操戈,挑起内乱的,现在需要笼络人心,稳住军心。想到此处,他浑身即刻松弛下来,脊背上浸出的冷汗变成了热流,顺着脊梁畅流下来。
彭铭鼎也想到了这些。解放军打到了古浪和大靖,黄世雄的两个骑兵团被吃了,这不啻是天大的喜讯,悬浮在他心头的铅板揭掉了,他长舒一口气,把手从腰间的枪套上放了下来,心里感慨地说:“解放军为他和周嘉彬解了围,挽救了他俩,挽救了和平起义计划!”
这是对刘成最沉重的打击和瓦解,彭铭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多激动啊!他装作请示刘成的样子探问道:“刘长官,下一步我们怎么行动?”
“马上撤离。”刘成哭丧着脸说,“到张掖后再商定新的防御计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本来这些军事行动要你这个副参谋长决定的,可你当时不在参谋部,有人说你来了周军长这里,我就赶了过来。”
“铭鼎失职。”彭铭鼎忙说。
刘成摇了摇手说:“好了,不说了,马上向张掖撤退吧!”
责任编辑 张曦霖E-mail:xlin825@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