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乡村小说系列之

柳氏白铁铺在西街，店主叫柳祥。白铁铺专干白铁活，用白铁皮砸成水桶、烟囱、水瓢什么的，使的是个手工钱，干的是个技术活。柳家铺面不大，只一间门面，开初的时候在公社机械厂的一个角处，后来又在十字街口租了一间房，生意好像大了一些。

白铁铺是个冷生意，有时一天也不买什么货，有时忙得不可开交。比如给公社里赶制烤火用的烟囱，抗旱时焊水车管子，全是大活，一发市就能赚一把。我认得柳祥的时候，他还是个码头工，后来不知何时就投靠八仙为师，才学会了这手艺。“八仙”姓赵，是个残疾人，论岁数比柳祥还小两岁。赵八仙十几岁时候就去周家口白铁社里给人当学徒，五年后才回镇上自己立铺子。只可惜他模样太丑，两条腿又细又拐，不好找老婆，最后去了新疆，想在那里挣大钱。因为新疆多奶牛，盛牛奶需要奶桶，可以去奶牛厂包大活，一季下来，能挣个两千三千的。那年月，钱一上千就成了大数目。据说后来八仙果真就寻下了一个四川姑娘，只是有时爱犯神经。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成了一个家。

八仙能将手艺传给柳祥，传说很多，有人说，八仙与柳祥的老婆有一“腿”，被柳祥抓住过，柳祥没告官，只要求八仙将手艺传给他。还有人说，柳祥对八仙有恩，有一年冬天八仙在铺子里睡觉，中了煤毒，是柳祥将他背出来的。还有人说柳祥学艺一不是靠女人，二不是靠对八仙有恩，而是出钱买来的。八仙要价两千元，柳祥倾其多年积蓄给了八仙。八仙觉得柳祥大气，临走时便将铺子里剩下的货底和工具全送给了他……

柳祥是个聪明人，会钻研，自从八仙走后，他的手艺不但超过了八仙，而且又有不少发明创造。比如他用白铁皮焊成的语录牌，上面用红漆写了毛主席的最新批示，让人插在田间地头。那时候，社员上工都要扛红旗和语录牌，一时间竟供不应求……

柳祥的老婆叫路美莲，很漂亮，如此漂亮的女人能看中八仙让许多人产生过怀疑，尽管路美莲风声不佳也是事实。有人说柳祥对女人要求不严——要求不严的目的自然与经济挂钩。可尽管如此，路美莲能否为钱向八仙这种人舍身也是值得怀疑的。可是，由于柳祥学会了八仙的手艺，就由此付出了八仙与其老婆相好的丑闻。有人说，如果是真的，柳祥学技掏出的那两千块钱，很可能又“完币归赵”了。意思是说那钱还是八仙的，只不过通过柳祥老婆路美莲转了一下手。

但大多镇上人仍对这种说法持否定态度，因为与路美莲相好过的男人透露，这个美丽的女人找相好在相貌上是极其挑剔的。八仙若想与其相好，那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也就在八仙去新疆走的那年冬天，柳祥与路美竟离了婚。柳祥与老婆提出离婚时，不但路美莲不同意，他们的儿子也不同意。但柳祥却不顾这些，态度非常坚决地与妻子离了。那一年，柳祥的儿子已上初中。儿子站在母亲一边，柳祥只好不要儿子，自己一个人挪了出来。柳祥挪出来后先与大队干部喝了几场子酒，要了一片宅基地，然后盖了三间瓦房。人们就觉得柳祥很有钱，再加上他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猜他很快就会再婚，不想等了几年，他仍光棍着。

柳祥的儿子叫柳跃，17岁那年，当兵去了沈阳。他很恨父亲，父亲有了钱就抛妻弃子，是陈世美。柳祥对此一点儿也不解释，有人说媒也不答应，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路美莲呢，与柳祥离异后更耐不住寂寞，与好几个男人有染。有一回两个相好走碰了头，打了起来，差点儿闹出人命。这消息很快传到柳跃那里，此时柳跃才算理解了父亲。

柳跃后来在部队里提了干，再不与母亲联系，有钱便寄给父亲。柳祥接到钱后，一个不留，全转交给路美莲。而这一切，全瞒着儿子。

路美莲为此很感谢柳祥，觉得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对不住柳祥。一天夜里，她敲开了柳祥的门，向他诉说了自己的不是。柳祥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路美莲。路美莲就要求复婚，说自己知道柳祥一直爱她如命，只是咽不下被人戴绿帽子的那口气，所以才赌气离婚。柳祥还是不说话。路美莲急了，亮出杀手锏说：“千不为万不为，你也要为着儿子。再说，当初不是我，你怎能有两千块钱买来八仙的手艺？”柳祥这才望了路美莲一眼，许久了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路美莲说：“不就是为我红杏出墙了吗？”柳祥摇了摇头，说：“我离婚全是为着我的师傅八仙！”路美莲像是很讨厌八仙，惊诧地问：“这碍他什么事儿？”柳祥说：“我跟八仙学技全是朋友感情，他没要我一分钱！可因为你的名声太差，让我们两个都无辜背上了坏名声。”路美莲讥讽道：“你是说就因为你跟八仙学技别人就以为我与他相好？你信吗？就他那个烂脏样子我会找他吗？”柳祥说：“可别人不会这么想！”路美莲不解地问：“就算他为我背上了坏名声，可我们现在离了婚，他不照样背着？”柳祥叹了一声说：“是呀，就因为我与你离了婚也不能为他洗清名声，所以就更觉得对不起他！”路美莲说：“那咋办？这种事儿又不能发表声明，更不能在广播上广播广播，那就让他背着吧！”柳祥苦笑道：“问题不在这儿，是他本人乐意背这个恶名！他说这样可以抬高他的身份！他说自己虽丑，但也是一个男人！他为了得到这份儿光荣，才将技术传给了我。为了让假成真，我才答应帮他一把，给你离了婚！”路美莲这才恍然大悟，骂道：“这个八仙，他原来是让我背恶名！与他相好，真是脏死我了！呸呸呸！”

柳祥看到路美莲愤怒的样子，很得意地笑了，说：“为了报复你，我也就借用八仙让你掉格儿，臭臭你！”

路美莲这才明白柳祥是借用八仙对她施行最恶毒的精神报复，从此便收了复婚的念头，改嫁到项城去了。

路美莲走后，柳祥才娶了比他小十多岁的寡妇。儿子柳跃很支持父亲再娶，柳祥结婚时，一下汇来二百元钱。

二百元，在当时是很可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