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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文人的正直声音

2013-04-29许春樵

安徽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文学评论苏中文学批评

许春樵

苏中先生生活在一个很难“真实发声”的年代,而一个独具品格的评论家,又必须发出真实的声音、正直的声音、真知灼见的声音,所以,苏中先生半个多世纪的文学评论生涯就是在这种纠结和挣扎中度过的。在认真研读了《苏中文学评论选》(上、下)两卷后,整体感受就是,苏中的文学评论是“正直文人的正直声音”,而这一判断来自书中一篇文章的标题。

跨越六十多年的苏中文学评论大多是在主流意识形态控制下进行的,评论家的理论武器是由主流政治统一批发的,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个评论家不仅不能建构自己的批评体系,就连批评方法、批评文体都必须合乎文艺工具主义的价值目标,所以没有独立意志、没有个性也不敢有个性就成为了那个时代文学批评的基本生态。

苏中文学评论的意义在于,在密不透风的强权话语中,苏中努力表现出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对文学批评立场的阐释,在千篇一律中迂回突围,在桎梏和夹缝中张扬个性。我把1957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评论随笔《迎风户半开》作为切入苏中文学评论的一个逻辑起点,文中的困惑和质疑既是苏中正直与真实的写照,也是他对文艺自身规律的坚持与捍卫。“大鸣大放”应该是文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最生动的实践,是文艺从封闭走向自由、从单一走向多元的最生动的比喻,然而,现实却是“迎风户半开”。说门开了,只开了半扇;说门没开,已经开了半扇。只要是不符合掌门人心思和意愿的就用半扇门挡在外面,合乎自己胃口的从另半扇门进来。“迎风户半开”的实质还是文化专制主义,本质上还是拒绝文艺创作的自由开放和多元化。1957年的苏中已经显示了卓尔不群的艺术观念和批评个性,并因此影响了他一生的批评实践。

《苏中文学评论选》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对文艺规律中的理论命题进行了个人化思考和个性化阐释。在《当代文艺批评之我见》中,苏中将文艺批评类型划定义为媒体批评、学院批评、专业批评三个组成部分,将文艺批评的功能定位于诠释政策、解读作品、观察分析比较文艺现象与思潮、沟通读者与作者的相互理解与对话四个方面,并对艺术标准提出了自己的五点原则,即形象鲜明、情感饱满、语言精湛、美感效应、技巧高超。虽然苏中不可避免地要提出文艺批评需要诠释政策,但他更多地是以自己制定的艺术标准将文艺牢牢地固定在艺术自身领域里,将审美与怡情确立为文艺的终极价值,而且苏中旗帜鲜明地反对政治标准第一,提出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统一。《百家》创刊词可以看作是《迎风户半开》的续篇,改革开放时期的苏中不再以委婉、含蓄、比喻、象征的手法来阐释自己的艺术立场,而是公开宣扬“兼容”的艺术主张,提倡民主、自由的学风和文风,“不唯上、不迷古、不唯书”,唯此才能真正走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春天。“生活是文艺创作的源泉”,大多是指生活提供了丰富的题材资源,苏中在《生活探索和艺术探索》一文中,指出生活不仅提供了题材资源,同时还提供了艺术资源和思想资源。苏中的文学批评一直致力于从常规的常识的理论命题中发现新的空间,进行新的阐释,丰富新的内涵。

二是对流行的文化思潮和文艺现象进行尖锐的质疑,在质疑中表达了对文艺自身固有秩序的建设和坚守。“质疑”是苏中文艺批评的一个重要的品格,质疑不仅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发现与判断的能力,质疑是寻求真理过程中无法绕开的程序。《一个必须丢弃的荒诞的公式》中,对当时“歌颂=革命”、“暴露=反动”的左倾文艺思潮进行了尖锐批判,对文艺工具主义进行无情嘲弄。针对一窝蜂的“改革题材”热,苏中在《题材杂议》中,旗帜鲜明地指出所谓的“重大题材”、“尖端题材”是在违背艺术规律的前提下“唱出了时代的最强音”。《论创作自由》中,从创作规律、风格、艺术功能等方面,指出“文艺的党性不意味者指令性服从,不意味着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必须保证作家的个性自由和解放,才会产生大作品、大作家。《慎言经典》对未经历史沉淀的“泛化经典”、“青春经典”、“红色经典”、“动作经典”的庸俗社会学命名进行了理论质疑和学理否定。在《搭台唱戏》中毫不客气地指出政府打文化牌而不行文化之实,实际上是“矮化了文化,也泯灭了文化的独立品格”,《耻论》中揭示“欲望写作”和“身体写作”的反审美化和趣味低俗化的真相,《失衡之思》对影视作品中为追求市场化效应的胡编乱造、装疯卖傻的物质功利主义目标进行了深度剖析和全面否定。

三是对作家作品做了文本性解读和公正的艺术判断。苏中的文学评论对作家作品的艺术努力大多给予了文本性的阐释,在文本的细读中发现属于作家独特的艺术价值。评论文风上,不轻言,不妄语,尤其是说成绩总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而在我看来,苏中文学评论最可贵的是,他对作家创作中存在的问题提得尖锐,论得深刻,而且一针见血,准确无误。比如在论及熊尚志小说时,他指出其小说的“时代感不强,时代精神不足,情节、人物、语言相互重复,存在明显雷同痕迹,他的作品一般都比较拖沓,枝蔓繁多,时有危及主干”。在谈作家成绩的同时,大约用了六七百字谈问题。论及邹仁煜杂文,苏中指出其“文风上似乎过多地追求简约明快,少了含蓄和婉约,直白有余,韵味不足”。关于白榕的散文,苏中指出“在语言美的同时,不要过于雕琢,传情时不宜强求煽情,在铸造华美时不要丢弃质朴”。苏中直率而尖锐的批评文风,在今天的文学评论界已很难见到。

法国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在《六说文学批评》一书中提出批评有两个指向,一个是“寻美的批评”,一个是“求疵的批评”,“寻美的批评”是读者需要的,而“求疵的批评”对于作家更有意义。苏中的文学批评在“寻美”和“求疵”两极行走,并且给文学批评的后来者们留下了一个重要启示,即说真话,求真相,寻真理。如果这一判断成立的话,我以为将苏中的文学批评最终定位于“正直文人的正直声音”是比较准确的。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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