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岩气革命、美国再工业化与中国应对策略

夏杰长 雷雄

近十年来，在美国掀起了一场气势浩大的能源革命，就是页岩气的生产量提升了十多倍，正在成为美国天然气的主力，并使美国在2009年超越俄罗斯而成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从人类历史看，每一次能源结构的变革都带来一轮新的经济繁荣。页岩气革命，为美国再工业化提供新的动力，也将给世界工业版图带来巨大的影响。如何看待页岩气革命对美国再工业化的影响，以及我国应采取哪些措施应对这一新变化，是本文需要回答的问题。

一、“页岩气革命”的由来

页岩气，是从页岩层中开采出来的天然气，是一种重要的非常规天然气资源。页岩气常分布在盆地内厚度较大、分布广的页岩烃源岩地层中，分布范围广、厚度大，且普遍含气，这使得页岩气井能够长期以稳定的速率产气。由于页岩气存在于富有机质泥页岩及其夹层中，并以吸附或游离状态为主要存在方式，因此其开采难度一直较大。

20世纪90年代，开采页岩气的水力压裂法和水平井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使页岩气大规模商业化开采成为可能。2000年，美国页岩气产量为122亿立方米，仅占天然气总产量的2.2%。2010年，美国页岩气产量已经达到1428亿立方米，占天然气总产量的23.3%。至2011年更是达到1800亿立方米和25%。据ICFInternational和美国洲际天然气协会的预测，到2035年，页岩气在美国天然气消费量的占比将提升至47%。

页岩气革命使石油在美国一次能源消费中的比例下降很快。2010年美国石油消费比重已经降至37%左右，比2003年降低11个百分点。美国能源信息署预计，到2035年这一比例会降至31%。页岩气革命还使全球天然气价格暴跌，从2004年到2009年，天然气从每百万热值单位10美元下降至3美元。

页岩气是一种相对丰富的能源。美国能源信息署认为，美国拥有技术可开采天然气储量超过49.38万亿立方米，其中页岩气、致密型砂岩气和煤层气等非常规天然气储量占60%。EIA预测，美国页岩气将在2011—2035年之间持续增长，在2035年，页岩气产量将占天然气总产量的49%。

页岩气革命还使美国开始出口天然气。2012年4月，美国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批准了切尼尔能源公司的液化天然气（LNG）出口申请，这是40多年来美国第一个天然气出口项目，也是近年来美国页岩气革命的一个标志性事件。美国能源信息署预测显示，2025年美国或将产生0.84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贸易顺差。

二、美国“再工业化”战略的实施

美国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了“去工业化”，将劳动密集型、资源地理优势及其消耗型的产业在全球进行再配置，仅保留了美国控制的利润最丰厚的部分制造业，使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从2000年的14.2%降至2010年的11%，服务业就业人数也大幅度下降。之后，美国开始提出“再工业化”的战略，但是，由于金融危机之前，美国经济在金融业的推动之下快速增长，“再工业化”战略并未得到充分重视。金融危机后，页岩气革命使美国的石油、天然气和电力、交通燃料等生产要素价格和多种化工原料及基础产品价格都大幅度低于国际市场，强劲推动了制造业的回归，“再工业化”有了实质性进展。

（一）美国“再工业化”战略的提出

美国政府认为，制造业是经济活力的源泉，能够通过创造就业和出口产值为国家创造财富，有效解决双赤字问题，并开始对美国的制造业进行全面评估。2003年，美国制造业联盟发布了《结构成本如何损害美国制造业员工和竞争力》的报告，分析了美国、墨西哥、日本、德国、中国、英国、韩国、法国等国家和地区的制造业成本构成，比较了上述国家制造业在税负、雇员福利、能源和污染物排放等方面的成本，指出降低上述成本是復兴美国制造业不可缺少的措施。同年，美国劳工联合会发布了《复兴美国制造业》的报告，报告分析了美国制造业的重要性面临的危机，报告指出制造业是美国生产率提高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的主要推动者，也是维持国防和国土安全不可缺少的基础。制造业不景气将削弱美国在关键技术领域的领导力，制约长期生产率提高。在战略性关键产品和部件上依赖国外，将损害美国的国防能力和应对国际危机打击恐怖主义的能力。2004年，美国商务部出版了《美国制造业应对挑战的综合战略》一书，分析了美国制造业的作用面临的挑战，提出了诸多应对措施。该书明确指出，制造业是美国经济的基石。上述研究，提高了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地方当局对制造业的关注，促进了政府部门与制造业者建立对话机制，改善制造业发展的国内环境。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美国进一步强化了“再工业化战略”。在2009年9月召开的G20会议上，奥巴马提出“可持续和均衡增长框架”建议。随后，美国政府颁布了《重振美国制造业政策框架》，提出支持电动汽车发展；推进电网现代化，支持发展智能电网；加强清洁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支持高速铁路发展，复兴法案提供了80亿美元资金支持高速铁路建设；开发新一代航空运输系统；支持下一代信息技术研究和互联网普及。同时，美国制造业回流也与其在金融危机之后实施积极财政政策相吻合。美国此次回流的制造业产品结构以工业消费类产品为主，例如汽车配件、电子产品、电气产品、建筑设备等，这些产品能够有效扩大美国的内需供给，为美国工业发展提供生产资料，拉动美国经济增长，并缩小美国的对外贸易逆差。随后，美国通过了《先进制造业伙伴（AMP）计划》，提出提高美国国家安全相关行业的制造业水平、缩短先进材料的开发和应用周期、投资下一代机器人技术、开发创新的、能源高效利用的制造工艺。

2012年2月，美国国家科技委员会发布了美国《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的研究报告，从国家战略层面提出的加快创新，促进美国先进制造业发展的具体建议和措施。

（二）美国制造业竞争力的提升

源源不断的大量页岩气和意外收获的页岩油使美国的各种能源、基础原料成本和公用事业服务等生产要素价格在全球形成了极强的竞争力。低廉的生产要素价格抵消了德国和日本企业生产效率高的竞争优势，也抵消了中国和印度劳动力成本低的竞争优势，使美国重新获得了竞争力。

第一，低天然气价格使美国的天然气化工等行业的价格竞争优势非常明显。美国天然气批发价格仅相当于人民币0.4元/立方米，同期德国进口俄罗斯的气价约合1.9元/立方米、日本进口LNG的成本高达3.4元/立方米。美国平均最终工业气价是0.666元/立方米，若使用分布式能源系统发电，每立方米燃气至少可发电4千瓦时并得到同等热值的工业蒸汽，每千瓦时电能的燃料成本不到0.17元，不及中国东南沿海燃煤电厂的一半，而工业蒸汽几乎没有能源成本。以天然气为主要成本的尿素获得了充分的获得空间。目前廉价气使得美国尿素毛利率达50%左右；美国低成本尿素扩产将弥补美国尿素需求缺口，中国对美国尿素的出口受到最直接的冲击，尿素价格中枢将下降。同时，美国氯碱厂商充分利用低成本乙烯，提升开工率并扩大产能，具有非凡的竞争力。

美国的基础化工行业的全球竞争力在2008年与2009年几乎还位居末席，而当前有着全球最强的竞争力。统计显示，2011年欧洲、亚洲的大宗基础化学品几乎全行业亏损，而美国同行业平均开工率则由三年前不到60%快速上升到了93%，产品出口增长了11%，盈利水平甚至超过了中东的初级能源加工业。

第二，以低能源价格为基础的低生活成本，使美国制造业的综合成本优势正在提升。中国制造业的低成本优势正在不断削弱，而美国的综合优势全面突显。波士顿顾问公司把美国在中国的制造业企业成本分解成劳动力成本、物流成本、汇率上涨诱发的外汇交易成本、电力成本、土地成本、关税成本等，并认为，这些成本加总的结果已经使企业很难获得应有的规模经济效应。他们的报告指出，2000—2005年，中国工厂的工人平均工资和福利上升了10%；2005—2010年，平均工资和福利上涨19%，而同时期美国生产工人的成本仅上升4%。从单位成本看，2002—2010年，以美元计价的美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下降了11%，而中国劳动力工资年均增加了15%，而且，预计这种增长趋势将持续保持到2015年。

第三，制造业的订单全面复苏。美国制造技术协会和美国机械工具批发商协会最新统计，2011年制造技术订单总额同比增长80.5%，创造15年来的第二个高峰。今年1月份中国台湾订单也显示，美国在台湾五大接单地区中以78.2亿美元夺冠，其中又以精密仪器等产品订单成长35%为最多，而其余地区都是衰退2至3成。美国供应商管理协会的数据表明，近年来，美国的制造业已连续数十个月保持扩张。

（三）美国制造企业“回归美国”

第一，美国正在成为全球制造业投资的目的地。波士顿咨询集团（BCG）的一項最新调查显示，未来五年内，在中国劳动力成本提高、美国领先的劳动生产率、美元疲软以及其它因素共同影响下，许多销往美国的产品制造成本在中美间的差距将非常小，美国将是很多服务于北美市场的制造企业的优选投资地。总部设在美国的制造业高管有超过1/3的人计划将生产从中国转回美国，或正在考虑这种做法，这些公司的年销售额都在10亿美元以上。其中67%的橡胶和塑料制品企业、42%的机械制造企业、41%的电子制造企业、40%的计算机制造企业、35%的金属制品企业表示，他们期望将企业从中国迁回到美国。

第二，美国制造业的开工率不断提升，且受到群众的亲睐。据报道，陶氏化学就计划在美国新开一家乙烯和丙烯工厂，并准备重新启用一个乙烯裂解炉。天然气是生产氮肥的主要原料，过去10年，美国近一半氮肥厂关闭或压缩产能。昔日的氮肥生产商正考虑建设新的工厂。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美国人不屑于从事制造业的工作，制造业就业人数比1979年峰值时的1960万人减少了877万人。最近，美国通用电气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市开设工厂，首批招聘1000名工人，虽然工人起薪每小时13美元，低于以往标准，但消息传出，简历蜂拥而至，公司共收到1.6万份简历。这说明美国人也越来越亲睐于制造业的工作。

表面上看，美国“再工业化”是为了防止产业价值链活动过度外包出现的“产业空心化”及其引发的产业脆弱性，其实质则是美国根据全球产业发展新趋势对产业链进行动态治理的战略选择，体现了美国加强对全球产业链进行掌控的决心。从发展态势看，美国再工业化的重点是发展精密、复杂、高度整合的产品，其核心产业包括飞机制造、发电设备、化工装备和电子设备等这样带动力极强的制造行业，其战备目标是保持并提升国家安全，赢得后危机时代的国际竞争制高点，引领可能到来的下一场科技革命的目的。

三、我国的应对策略

（一）对页岩气革命，我们应采取紧跟策略

第一，应高度重视页岩气这种非常规天然气资源的战略意义。首先加快完成对页岩气资源的勘探，摸清我国页岩气的家底。其次，应高度重视页岩气开采技术的研发，加紧开发出适合自身地质条件的页岩气开发技术。再次，加快页岩气市场对民间资本开放的力度。

第二，积极应对因页岩气革命而引发的世界工业版图的变化。借助廉价的页岩气大量投放市场，美国制造成本大幅下降，恢复制造业的雄心从理想走向实现。而向来以低成本优势著称的中国制造正面临成本上升、利润空间缩小的压力，因此，21世纪前十年是发展中国家积极利用全球产业转移的黄金期，但这一进程可能会逆转，未来十年可能是美国等发达国家再工业化、夺回制造业的十年。由于美国制造业回流可能导致我国承接国外高端制造业转移出现逆转。跨国公司可能将布局在我国的高端制造业产能重新迁回美国。受其影响，它将会对我国工业经济增长和制造业就业造成冲击，延缓我国成为制造业强国的时间。目前我国的制造业产能以低端、高能耗为主，在技术含量、产品附加值等方面不具有优势。一旦美国制造业回流引发高端制造业出现“逆转移”，很可能使我国产业结构失衡的状况更为严重。因此，需要未雨绸缪，事先谋划，制订系统的政策，重点扶持我国民族高端制造业的成长，应对可能出现的制造业逆转移。

（二）以自主创新突破“双向挤压”，寻找产业升级之路

由于页岩气革命所引发的产业“逆转移”，将使我国的制造业一方面受到发达国家的高端回流，在高端市场丧失竞争力，另一方面，低端发展中国家以更低生产成本承接国际转移，对我国的低端市场造成竞争压力，形成“双向挤压”。而且，高端制造业回归跨国公司本土，将延缓我国向国外先进企业学习的时间，对我国学习外国先进技术造成负面影响。从技术进步看，美国等国家将凭借其在高新技术方面的巨大优势，以及在技术创新方面的领导地位掌控先进制造业的核心技术和关键环节，并利用先发优势，抢占市场，导致产业发展的“马太效应”，增加我国先进制造业赶超发展的难度。从发展战略看，中国长期依赖资源、土地、劳动力的低成本优势的不可持续性，使中国必须从原有的“赶超战略”向“创新战略”转型，实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转变。在美国“再工业化”的背景下，这个转变的过程，不能期待美国放松高科技方面的出口限制，从美国高端制造业向中国转移的过程中获得外溢结果。

因此，制造业必须从核心环节入手，积极进行创新，尽快走出以往制造业“产业先进、环节低端”的老路，攻克一批关键技术，培育一批新兴高技术产业，带动中国制造业向高端跃升。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注重国内市场的开发。美国的再工業化，将使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工业制成品减少。正如波士顿咨询集团所指出的，到2015年，在美国销售的商品中，美国本土制造的产品将可能领先于中国。因此，我国的制造业发展，不能完全将市场目光放到海外，而应该注重国内市场的开发，尤其是要重视对国内市场消费文化的引导。

第二，积极实施引进来与走出去战略。一是继续发挥现有优势，在新一轮国际产业转移中，以自身的综合配套优势吸引国外高端产业落户我国，进而改变我国依靠劳动力成本低廉从事低端加工产业的产业层级低下的局面。二是以境外并购重组等方式，获得一批具有成熟技术的先进制造企业。同时，我国制造企业还可以通过在美国设厂，利用美国低廉的能源成本，生产基础化学品。

第三，打造高端服务体系，提升制造业的核心能力。提升制造业竞争力应对美国再工业化，应跳出制造业，将视野放到整个国民经济体系。其核心是打造一个具有优势的高端服务体系。例如，我国企业实施走出去战略，就需要有一个包括技术研发、市场研究、管理咨询、财务顾问、法律顾问、融资安排、风险分散等诸多高端服务业协同作战的体系。而取得全球资源配置能力、定价权、标准制订权、消费主导权等诸多方面的控制能力，更需要包括金融、研发、市场营销等诸多方面在内的高端服务业的支撑。从制造业产业升级看，其核心领域如研发、设计、营销等，往往需要资金、人才、技术等方面的高投入，带来的是高风险，这需要有一个包括风险投资、保险、融资等方面在内全面的高端服务体系，使风险能够有效分散，使制造业的竞争力快速提升。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