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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版图=重庆涪陵诗歌特辑

2013-04-29红樱桃等

诗歌月刊 2013年9期
关键词:樱桃

红樱桃等

谭明的诗(3首)

红樱桃

一场阳光之后,樱桃红了

红得像我梦中的月份,慢慢分享玛瑙

的细睡

红得像一种绝对的问候,要将一部分

嘴唇打动。我不想问

樱桃从何而来,也不想问樱桃的颜色

将会感染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樱桃害怕雨水,樱桃趋晴而来

樱桃不包含有害的想法

樱桃不包含抱怨的汁水。樱桃里

只有一粒小村的问安,只有片刻的红润

就像有人同樱桃说话,转瞬

语言就没了。就像美人黯然,表情成灰

但却不神伤。所以,我珍惜

樱桃的存在。我成为在樱桃身边走来

走去的照看人

樱桃的液体,使我的骨头鲜艳

樱桃的和霭,让我心平气和地殉情

于是,我想起了樱桃一样的清晨,樱

桃一样的

女子,她短暂而新鲜的照耀

够我终生回忆

神女峰

我随一朵白云来到你的面前

胸中,万只蝴蝶汹涌

我常常在梦中向你仰望

这是在打量

爱情的高度

歌声伫立于你的沉默

阴影松动了茎和根须,我不仅

要抚遍你的岩缝

我还要温暖你所有的石头

一个神话被青翠的群山抬起

今天,要青翠地放下

如同朝霞在黑暗中醒来

鹰的嘴角生出闪电,我准备好

全部的乐器

迎接你崭新的复活

你应该随我回家

你应该做一个诗人的妻子

以对飞开始,从顶峰而下

让我牵着你的手

在农家小院,对着紫色的木槿花微笑

在足可安放心情的地方

在足可安放心情的地方,摆上几朵白云

画上几枝桃花

把古人喜好的鹅群,养在

晌午的诗旁

轻轻松松逃离城市

掀开身上钢筋水泥的重压

爱情的流派,在这里守着一篱的菊英

守着数亩的清闲

这里的恋

像一荚的忆,比泪水饱满

我住过的那条大街

实在太吵了

不如我在荷塘边呷口清茶

不如我阅读的时候

民歌站得很好

我完全把我的高楼大厦扔到废纸篓里

去了

我只记住

一个拇指形状的村庄

那里足可安放我的心情

那里米粒口气清新,一颗颗枇杷黄到

门前

聂焱的诗(3首)

油菜花开

我就坐在背向冬天的地方

回想你幽怨的眼神

一棵暗哑的树,还有

低垂的屋檐滴落下的

最后一粒雪水

倚门而立的母亲和她

脚边的小鸟,以及一些

平日里不会留意的事物

从记忆中挣脱出来

纯净而安宁

油菜花开

就在你杏无音信的时节

妖冶的风应时抵达

纷乱,沉醉,狂野

我已经无力靠近

最初设定的景象

一袭拽地的长裙

暧昧地拂过,朴素的

颜色被兴奋点燃

灿烂无边。炫目的音乐

将我的听觉紧紧包围

孤独,恐惧,挣扎

溺水的心情,与浩荡的

色彩一同喧哗。花雨纷飞

惟有你能想见,我

茫然无措的情形

油菜花开

我就坐在面向春天的地方

回想你悲悯的眼神

从一个秋天到另一个秋天

四周死亡般沉寂,坚硬的

夜色分泌不出一滴柔软的汁液

我殷勤的想念四处碰壁

每一颗心都躲藏在夜的坚壳里

从一个秋天到另一个秋天

漂浮不定的路缠绕我的脚步

片刻的沉吟,是小阳春里

寂然开放的梨花,醒目着

生命中最为凄美的疼痛

孤清的黎明,在原野上

踽踽而行,白露为霜

若我凝结于心的感动

而所有的夜晚,都

容不得流浪者的驻留

我的歌唱含泪和血声嘶力竭

我的诗句悲天悯人情真意切

你的门扉紧闭,只有

寥落的犬吠,秋虫的鸣啼

以及叶子在风中滑行的声音

为我唱和,直到摇曳的

晨曦吞没我的身影

等候胡琴醒来

让我们一道等候胡琴醒来

在静穆的月光里

在温暖的禾秸堆旁

在一个需要倾诉的季节

我们听见流浪的音符回家的欢鸣

沉睡,或者死亡

是谁扼杀了胡琴的性灵

青葱的日子从指尖上凋落

琴弦喑哑,曾经的明亮与欢畅

于苍白的岁月中锈蚀

胡琴,静静地躺着

成为一个人无法感知的风景

而四十年前那个孤独的村孩

至今,仍在找寻失散的羊群

无家可归,有家难回

让我们一道等候胡琴醒来

当僵硬的记忆复活

板结的心重新焕发激情

我一定是这个秋天最先

抵达你心灵的乐音,因为

你是我眼里的最后一滴泪水

梅依然的诗(3首)

潜水

清晨,海水幽深

浸泡着我的肢体

它们柔顺

服从于我的意志

像蚌一样,一个国度为我敞开:

这里,海水蓝得像块宝石

再往深处,坚硬的珊珊礁

与斑斓的鱼群有着惊人的美丽

我在摇曳的海床上漫步

享受波涛的爱抚

这让我轻易就能够想起

老祖母的怀抱:温暖、甜蜜

我不适合歌唱,但我会在

一株海草与另一株海草间舞蹈

我相信善良与倔强

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姐妹

我相信自己能够

保护自己,不会再受到伤害

更多时候,我相信痛苦

是一种不可缺失的美德

某个时刻,我想

我还会邂逅一场完美的爱情

“我爱你——”

但我绝不会轻易说出

这让我的内心是如此充盈

而我时常痛苦

正如现在——

“痛苦是女人所必须经历的旅程……”

我的一生有多少好时光

可以让我拥有?

当死亡降临

我知道,它也会光顾你

死亡可怕吗?

我不会再惧怕

因为,在这之前

我会成为你最深沉的欲望

爱的标记

时间拥有一双魔术师的手

依次开启我肉体的空房间:

年轻、甜蜜、欢愉、孤独、痛苦、绝

望、衰老……

每一个都贴上了标记

主题鲜明:“你是——我的”

无论是

我和你的故事

还是你和我的故事

都是以并列的方式进行:

两条线索明朗而又隐秘

我们如此矛盾着。关键

“我”自始至终强调的都是一种自我

批判的态度

“你”却代表经常性的警告:

爱情如同一只新生的羔羊

随时企图离开“我们”这座草场

困惑

我们经常性专注于一件事情:

试图从中获得

更多

我们学习遗忘术

学习能量代换的方法

一部关于中国式婚姻的电影

一大袋日常喜爱的食品

一本女人喜欢翻阅的杂志

它们从不同的角度

反映了我们的现状和观点

“你是我的全部”

“我是你的”

这是恋爱场景中

设置的蜜语

并不适用于我们平常的生活

会有什么能够

让我们的精神独立于肉体之外而

存活?

或是我们的肉体只是一座空城?

我们的痛苦

在彼此的身体轻轻飞盈

伊言的诗(2首)

月光

月光从未离开,一直伴我

旧历十五日降生,十五年前害上我一

样的病

生病的月光,浑浊,布满重金属颗粒

被城市灯火反复侵淫,自作一团

这样的月光,不能轻言回到故乡。我

要的月光

和你相配,必须有一个纯黑底色的乡村

黑白分明,如你清澈的眼睛

四合大院的轮廓,在暗处造形

而你,立在当中,是一竿浓得化不开

的影子

比西风还瘦。我的手指,无法碰触

月光回到故乡,拖着病体

一路风尘,一身的脏,回到江河源头

经过溪水浣洗,挂在高山之巅晾干

经过青石打磨,经过秋天冷藏

还要经过少年的反复吟诵

才能到达你的窗前,被窗户纸再一次

过滤

爬上雕花的木床,躺在你梦境的左边

侧过头,看你暖暖的匀净的呼吸

趋光者

趋光者回到前世,拖着长长的影子

只有影子是最真实的

那是你内心的光明对我的追忆

只有你相信,我无处不在

光永恒,它们撩开灰色的幕布

它们让万物找到了影子

它们让破旧的事物还原

它们让瓦砾、碎瓷,粘合起来

它们让柱子、房梁,直立交错

它们让这院子,充满人间烟火的味道

我是牌位上那个失踪的人

墓地里也没有记载我的碑文

我不能动,能动的只有影子

我回来,只是我来过

瓷还未破,发出青光

青石板还未用旧,指向来路

坐在阶前,我叹一口气,落了桃红李白

只有油灯,照见我当年写的那首情诗

献给我貌不出众的旧人。蚂蚱,蜻

蜓,蝴蝶

它们循着尘世的光芒,聚合到灯光里来

它们借着我的灵魂回来

或者,是我回来,穿着它们的外衣

这个夜晚如此反常,趋光者在灯下不

停飞舞

你凝视着它们,阻止了内心的一次拍打

冬婴的诗(3首)

冬夜

你从城市的空地打来电话

说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圆

柔柔的语气让我相信

月亮确实是不讲角度的

我在深深的家里也被照耀

你兴奋的脸

已然浮动到天上

我去赴约,等于奔向两轮满月

一轮普照人间

一轮焕发在身旁

冬夜的寒冷被指尖一碰就散

轻轻一吻,连衰草也要赶紧立正

而温暖远不止于此

路灯的光集体投入南湖

就又多了一轮月亮

还一漾一漾

有一万立方的辉煌

天时地利人和同时拂照

人就有了三倍的光明与能量

每一个细胞都是钻石

每一缕念想都是金丝

连前生的泪痕也瞬间愈合

来世的花环也当面织就

而现在,我与你手挽着的手

仿佛是重新缔造的

天地的中央

气象

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活下去吗

你说,你说,还可以活下去吗

你能普照天下,我

最阴暗的细胞也无可逃避

曾幻想自己的手势是一道闪电

把左边的自己用烈火抽打

把右边最安静的诗点燃

那些节奏像豆荚一样——炸响

那些隐伏的私情露出勇敢

是啊,我不得不把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供自己崇拜,另一半

在文明的烛照下成为世俗人

而分裂的疼痛实在汹涌

一万吨的土也无从弥补

你说,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活下去吗

我的分裂像灯丝一样升至一千瓦

灰烬却可以忽略不计

这小小的气象一直蜷缩着

而你是神,无微不至也大而化之

细微到我的骨髓

大化到我只是一只蚂蚁

能抚慰我并让我日复一日活着的

并非关于我的定义

而是你对我无可奈何的提携

清光

看到清光均匀地洒下

布置出一口从天到地的池塘

我开始扭动腰身

但未及预热全部的关节

就不动了,仿佛蝴蝶喜悦的翅膀

沾满浓郁的糖

叮叮的声响荡起涟漪

偶尔的家庭用语与炊烟飘在一起

阳台上的盆花,衣物

一会儿在倾听,一会儿在游泳

联想是砍不断的

紧密的房屋在微微晃动

一如安抚在水中被洗濯的礁石

我在最热烈时得以静止

嘴唇嘬向幸福的光阴

这就是神灵的开辟了

从天到地,把芜杂的人间

向四面八方推开去

留出一块清幽的面积

接通天籁,一粒粒神话的种子

引领泥土的长势

胡云昌的诗(3首)

故乡住在我的身体里

坐北朝南

这是身体固定的一种姿势

就像村落百年不变的方位

更像老屋沉默不语的坐姿

所有的骨骼都是老房的梁与柱

年久失修。在风湿病的挤压下

半夜里常常发炎,疼痛

张开双臂

就像东厢房和西厢房

自由舒展在左右两边

门前的路顺着两腿延伸

翻修成水泥路面的意图

在脚趾尖蠢蠢欲动

鼻子像祖坟一样矗立

鼻翼一张一合

那是故去的亲人出来透透气

他们感冒,我流鼻涕

满口的荷塘月色

邀三五亲朋好友

围坐于舌尖之上

盛一碟月光

下酒

正堂肯定建在心脏

安放着祖宗的牌位

心跳的节奏

暗示着先人们还活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抽烟,喝酒,品茶,打麻将

全家和睦,一切平静

某个时候,祖宗发怒动用家法

我这个不肖子孙血压立即升高

胃里升起袅袅炊烟

暖暖的,能治胃病

我和邻村的姑娘就在柴堆里

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生涩的恋情也变成一颗结石

鸡鸣了,就打一个喷嚏

狗叫了,就放一个响屁

吵架了,干脆大病一场

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就像一节盲肠

被时光之刃

切掉

一个人的葬礼

把生活装殓进骨灰盒里

我不介意在黄泉路上

巧遇情敌,狭路相逢

也不介意过奈何桥之前

喝孟婆汤,与宿敌结拜

自己动手给自己制作花圈

不但要用黄菊花、白菊花

还要点缀红玫瑰、薰衣草

就像我这一辈子的生活

在朋友眼里,五彩缤纷

在领导眼里,一片苍白

自己给自己悬挂遗像

不要黑白画像,挥霍一张彩色底片

不一定挂正,可以歪歪斜斜

自由一点儿,看起来恶贯满盈

罪孽深重

自己给自己草拟悼词

实话实说,我要承认抽过烟,喝过

酒,嫖过娼

顶撞过领导

有一说一,我将坦白吃过苦,捐过

款,写过诗

讨好过老婆

词藻不必华丽,但一定要煽情

自己给自己主持追思会

音乐不必哀伤,但必须要摇滚流行

可以不讲普通话,但一定要说方言

如果请赵本山表演东北二人转

或是让郭德纲即兴说一段相声

现场气氛肯定热烈,甚至会有欢呼

可能不请领导发言致悼词(他们喜欢

盖棺定论)

但嘉宾名单上不能缺少朋友与敌人

自己做法事,自己敲木鱼,自己念经文

自己跳大神,自己看风水,自己驱鬼神

自己超度自己

表达

梦,在黑暗里醒着

它盗用白昼的思维

搭建黑色音乐的舞台

一些让阳光荒凉的思想

像影子一样演出

我的表达如临深渊

有些话如竹篮中的水

似漏非漏

从白天借贷的光明

被黑夜的高利息

利滚利

卷走

我无法从一个谎言

平衡过渡到另一个谎言

说出的话

深一脚,浅一脚

另一些舌头

如簧如花

永垂不朽

马建的诗(2首)

春天从我们瞩里开始

春天从我们眼里开始

那是雪夜一场梦的构思

清晰地进入我们的景致

一直忘川从身边流淌的水

我们时间的水

犹如一阵美丽的雁鸣

让我们去牢记一棵草

这是怎么一种明媚的草

在有阳光穿透的晌午

绿亮一支江船的号子

然后禁不住用手去抚摩

在植被没有忽略它以前

我们敬意地称,太阳草

清瘦了几千年的我们

面对无愧于历史的江河

可将一株树移植进月亮

而无缘无故占据

我们的事和物,像无数

怀着对大海赞叹的水鸟

在山温暖的脚下

我们愿和这寻常的草作伴

土房子

我终于来到这叫乡下的地方

土房子,仍像

我三十年前说好再见

而三十年后却剩下不多的朋友

错落在沟壑两岸的田地间

因为这个时节是夏季

房前桃李掩映出岁月的伤怀

你心的上空,炊烟也不再袅绕

你些许无奈地坚守着

听凭光阴将时日的艰难剥蚀

土房子,你我好像都老了

老得都不敢相认

老得牙齿经不起乡音的抚摸

在一阵和风吹过的时候

一种隐痛的辛酸莫名地袭来

当暮色来临之时

灶屋的火塘,不停地向我闪烁

照亮起你我陈年苦楚的心事

偶有桂树林间婉约的鸣虫

诙谐地挑起春天粉红的事端

土房子总会诞生一些传奇故事

你膝下的子女,如今

有的走出你欣慰的内心

将曾经的叹息、哭泣和笑声

从你衣角带出那一片竹海

时常在夜空中

幸福一样地荡漾

况莉的诗(2首)

盗墓者

污浊的空气,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大地的五脏六腑早被熏焦

马蹄轻轻碰触

粉碎,溶化,尘土飞扬

绿色总是飘浮在想象空间的色彩

如果二月草长莺飞,城池便在

如果城池还在,那曾经发生的故事便在

千年的苦旅,千年的找寻

历经几世漫长的轮回

如果我在,爱情便在

我是自己的盗墓者啊

那一堆白骨

掘地三尺也没找到

剩这久久不肯散去的孤魂

驮着早已腐化的身躯

在宇宙间空空荡荡

那云朵般变化多端的脸庞

那朝阳般灿烂辉煌的华服

迷惑着众人仰望的眼晴

长袖善舞,那不老的身段妖娆无比

长歌当哭,那轻启的朱唇感天动地

那伪装的美艳,比女人还女人

那亘古不变的黑夜一样的心

比男人的占领更狠

她的法术无从破解

她的高明无人知晓

我是她的奴仆

是她最笨的学徒

经受着无休止的考验

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绝世演技

一次又一次让我有幸观看

幕后的现形,那撕下画皮的恐怖

一遍一遍把我袭击

没人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睁着无辜的大眼

无计可施又无可奈何

我被她施予三重诅咒

无人敢靠近

我在童话故事里挣扎

在卡通片里沉浮

努力寻找故事的结局

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个时候,她总是幽灵般地跳出来

指着我冷冷地说

你都成年了,还信这个

瞧,这个愚蠢的女人

幼稚得无可救药

况蔚虹的诗(2首)

当陈果被写成陈中之后

或《小公务员之死》

她在单位综合管理部任职

部门同事除了司机两人一共五人

别人干得轻松愉快

她干得艰巨沉重

她下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

总是把电脑,热水器,打印机,灯,

门关上之后

再回头去逐一检查一遍,二遍,三遍

报项目工伤保险的时候,录完姓名,

性别,身份证号码,工种,日期后

再把字号放大一倍,逐字核对一

遍,二遍,三遍

报送各种报表时,她把简单的算术

运用复杂的演算方法,验算了一遍,

二遍,三遍

跟同事说话的时候,总是先将到嘴边

的话吞回去

让它们在脑子里巡回一遍,最后才放

它们出来,或者不放出来

只有周末,才是她得到赧免的好日子

只有这两天里,她才像条快乐的鱼

扬起明媚的脸,吐泡泡,吹气,遐想

今天周六,上午10点多钟,她的销魂

的周末才刚刚开始

而一个电话打来

是单位员工陈中的电话

她的好日子就提前结束了

半个月前,她给单位员工陈果办新增

社保

填那张申报表的时候

脑袋莫名其妙就犯起糊涂

明明是陈果这个人

她脑子里那面镜子上映着的却是陈中

陈中是单位另一员工,在公司干了几年

一直未享受到单位社保待遇

据说要等明年公司领导才考虑他的社

保待遇

陈中电话里说,参保的人不应是他

是陈果

她这条在快乐里穿梭的鱼,就这样被

吓醒了

她立刻就想到了契诃夫的小说:《小

公务员之死》

那个小公务员,无论如何小心谨慎

还是管束不了自己的一个喷嚏的一粒

微小的沫子

会飞到别人光秃秃的脑瓜上

会飞到一位大人物光秃秃的脑瓜上

立刻就想到了单位领导的虎啸狮吼

他的动不动的著名的雷霆之怒

主持着一个公司的真理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小职员脸上微弱的

尊严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辞职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身无长物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失业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一次次失业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困顿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一次次困顿

立刻就想到了她与老公的二度离婚

立刻就想到了她与老公的一度离婚

(一度离婚是在2007年3月2日

离婚原因是,她2006年国庆节之后头

痛辍业在家)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与世无争,她的淡

泊如水

除了她的书,不拿走这个状况刚刚好

起来的家的一针一线

立刻就想到了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

回到解放前这句话

立刻就想到了跟人合租的破旧的夏热

冬寒的出租屋

出租屋厨房卫生间陈年的污垢

立刻就想到了她与未成年的读初二的

孩子的分离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孩子在野蛮父亲治

下的不能活泼的岁月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曾经颠沛流离的上

半生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辗转迁徙朝不保夕

的下半生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头痛,她的恐怖的

痛不欲生的脑血管痉挛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不停痉挛着的一生

立刻就想到了她的紧张冲突激烈上演

的戏剧

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小公务员被吓死了

而她不死

她还在跟死作对

立刻就想到了活着,活着,活着

这个火辣辣的悲怆的死去活来的词语

铁树

这盆铁树

在被我弃至天楼不管不问几个月不给

一口水喝

其间包括一个酷热的夏季之后

居然活着

居然活得如此健康

它的叶子,不是在描述它悲惨的生活

环境

而是在热烈地朗诵春天

这首浪漫奔放的大诗

而别的和它一同被我弃在天楼的植物

它们的枯枝败叶早就在土里

等着转世

我心头一热:

我一定要好好供养这盆铁树

如同好好供养我的老祖母

我心头一热

不是因为它耐旱的好品质

也不是因为它喜人的绿意

而是因为

从它入住我的旧家再迁徙到我的新家

从我的新家再到荒凉的天楼

前后近十年的光阴之后

它由一颗植物变成了一种感情

姚彬的诗(4首)

潇洒之诗

甲虫在骑瓢虫的马马,蝴蝶在抚蜻蜓

的翅膀

乌鸦在敷斑鸠的小脚,孔雀在种麻雀

的羽毛

鹿子在吻狐狸的尾巴,黑狗在找白狗

的跳蚤

熊猫在洗猴子的屁股,鸳鸯在掏鹦鹉

的耳屎

绵羊在顶老牛的肚脐,鸡鸭鹅肩并肩

手挽手

老虎这只大虫,狮子这只老虫。斗虫

虫咬拇指,虫虫飞

一日之潇洒,喝两斤老酒

一月之潇洒,看人间尔虞我诈

一季度之潇洒,陪妻儿游山玩水

一年之潇洒,给父母洗脚捶背

一生之潇洒,看虫虫们游戏

好久没有经过自己的身体了

那些酒肉、餐厅、橱窗、美女、睡

眠、汉语、哲学

粪便、蛔虫、偏头痛、脂肪肝、崇高

的胆固醇、庞大的前列腺

嫉妒、恐惧、投降、故乡、孝顺、背

叛、恶、良……

安定团结地拥挤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障

好久没有成为自己的刽子手了

刀的悬崖,名利的深渊,平缓的疼

痛,一望无际的逢迎

骨头里的虫子几近完美,乞求锐器的

直接和锋利

找不到自己的空白了,那些填满的圆满

那些被高大的境界……

好久没有接近自己的灵魂了

圆满的身躯己如石像,不需要安慰、

引导

举着——辽远、崇高、挺拔……

这些云端的词语

好久不是自己了

幻:成长

2000年那场并不热闹的婚宴,我出生了

作为命中还要遭逢乱世的男人

我一出生就含着剑气和女人

以前的差不多30年,我没出生地活着

骨头里埋伏着歹徒

我的小名和乌鸦和平共处

我的12岁已落草为寇

潦草地混入没落王室的偏房位置

我的13岁落榜又上榜

等待被扶持为祖国的驸马

11岁不会站起来,10岁已解散

9岁发奋速记中国的80年代

8岁在砌围墙……

2001年后,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成长

精确的头发,偏僻的生殖器

我刻苦而认真,在制度中抽签,在祖

坟种植鸦片

在春天种植运气,在秋天收获春天

我就这样春秋地成长着……

我甚至想好了放声歌唱的唱词:

抽象的男人啊,你嘴含桃花,站在莲

花的位置开放

我终于粗糙地老去,删减花事,买兵

设伏自己

其实时代的精兵都回老家烧香还愿去了

我开始蹩脚地为死去服役,超过极限

地幻想老老的成长——

实际上我已是活死了的人间偏旁

六年

那时我坐在你旁边,会议安排我坐在

你旁边。六年前

四天的会议我六次坐在你旁边,三次

是会务组安排的

三次是我自己安排的。另有两次,我

胆怯地坐在你的后排

像一个省挨着另一个省,像春天挨着

夏天。

因为缺了两次,我后悔了一年。第二

年,还是那个会议

我多了一年的经验,笑容稠密。练习过

的笑容

飞过两排座位,在你的头发上荡着秋千

我始终和你保持着两排的位置。荡秋

千的事实我想像的

笑容稠密的四天,我从内到外加强练

习。仿佛是在清唱

第三年的会议来得有些迟,我像一个

成绩不好的小学生

总是东张西望,看见四周的人都喜笑

颜开,似乎他们考了个好成绩

似乎他们都在悄悄地靠近你,似

乎……

我看了你365眼,我没假设你,我甚至

担心自取其辱

第四年的会议重复着第一二年的我,

不知道你坐在第几年

第五年的会议重复着第三年的我,你

应该在第一年的左上排

还有5天就要召开第六年的会议了,我

要一天过一年

一天过一年……

主持人语

涪陵诗群的诗作热烈而令人沉醉,间或夹杂着尖锐的声音,比如姚彬;涪陵诗群的语言质地成熟而优美,他们的独特性和其他地方主义有着明显的区别,就像谭明的一句诗,也像他们的地方美食榨菜一样,“将会感染什么样的人”。

——阿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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