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的空间艺术
2013-04-29张维时
张维时
【摘 要】卡尔维诺的空间诗学理论涉及空间的多元性和空间多维交叠,这也使他成为多维叙事空间的创造者。本文将西方文学背景的后现代哲学转变同卡尔维诺的具体文学作品创作充分结合起来,力求做到哲学与文学研究的统一,创新之处在于引入空间诗学的观念。
【关键词】空间诗学;卡尔维诺;后现代;城市网
一、卡尔维诺小说的空间特性
空间诗学,是当下极具前沿性的学术领域,空间转向意味着当代哲学思维范式的嬗变,蕴含着提问方式、言说方式和解释方式的重要变革。空间转向,波及当代各种学科,又不同的学科领域呈现不同的性质。例如在文学理论中,空间往往是操作者处理文本的一种方式。
巴什拉的《空间的诗学》强调人在空间中的体验和想象,分析了20世纪众多文学作品的空间意象蕴含的诗性体验。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概念提出,一个文本断片、句子或段落不单是直接或间接话语中两个声音的交叉,它是无数声音交叉、无数文本介入的结果,所以在她看来,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这里引文的拼接,一个文本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就是一种不同于时间思维方式的操控文本的手段,俨然是一种空间思维的范式。当代诗学的交叉性、跨学科性、文化间性等特征均显示出了它的空间特性。
卡尔维诺的诗学话语中虽沒有出现“空间”的字眼,但是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空间特性。他的诗学观与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较为清晰的联系,而从空间理论的视域看,结构主义文论和后结构主义文论都是关于空间的诗学。对作家和批评家来说,空间是处理文本的一个方式,空间是对世界的一种感知方式,结构是一种空间存在和感知方式。他较多地使用了具有空间性的诗学话语,有意识地将空间视为处理文本的一种方式,他的迷宫、时间零、结晶体、百科全书等诗学概念都是具有鲜明特色的空间概念,并用自己的创作实践检验小说的空间诗学问题,具有典型的空间思维特质,他的诗学及其创作实践都朝向一种开放性、繁复性和生成性。“互文性”(文本间性)这个概念也有着丰富的空间诗学思想,卡尔维诺的文本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对另一些文本的吸收和转换、拼接、引用等等。卡尔维诺在他的文学创作和文论中已经比较系统地讨论了空间的多元性,看到了多维空间交叠的特征,这使他成为多维叙事空间的创造者。他的文学空间实验具有浓厚的后现代主义特点,体现了后结构主义哲学、美学已和空间理论融汇的状况。
二、城市网孕育的空间诗学
长久以来,城市多是小说故事的发生地。因此,小说可能包含了对城市更深刻的理解。我们不能仅把它当做描述城市生活的资料而忽略它的启发性。成为文本的城市表达出作者甚至一代人对社会和生活的认识。城市文本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如何真实地描述城市或城市生活,而在于其所描写的城市景观和书写方式的意义。尤其是进入20世纪后半叶之后,随着后现代思潮的流行,城市文本更出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面貌,人不再成为无力抗拒历史与时间的受支配者,人们极力摆脱宏大历史叙事的支配。
随着空间主体性的建立,城市文本也需要不同于以往的新的书写方式。全球化过程中城市变得均一化。在不同的城市进行共时的交流和融合中,纵向的时间感被横向的空间感替代。首先便是抛弃宏大叙事模式,进而转向对城市细部的关注。宏大叙事势必要借助历史背景,从而使城市沦为意识形态的舞台,终究不能深入城市的本身的核心。转向城市的细部,正是对历史背景的剥离,从而真正深入城市的内在空间,重新建立空间与空间的直接联系。
《看不见的城市》共有十一个子标题,每个子标题又有五个小节,不同子标题的小节错落排布,成阶梯状延伸,构成城市的因素从而被一一分离,我们最后得到了一个高度抽象的,如洋葱一般层层剥离的城市形象。构成城市的,是它的空间量度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于是在“城市与记忆”中,我们看见欲望驱使人们进入城市,城市也因为欲望而扩张;在“城市与欲望”中,看到了城市是怎么由欲望驱使决定自己的形状和面貌;在“轻盈的城市”中,我们见识到了各种灵妙化的城市,建在很深的地下湖上的城市、高脚桩上的城市、用蛛网般的绳索相连的城市;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城市之后,我们在“城市与死者”中见到了终结形态的城市——布满灰尘,一片黑暗;在“城市与天空”中,我们看见了卡尔维诺的城市理想乌托邦;最后一个标题“隐蔽的城市”,则向我们展示了城市中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隐蔽微空间。时间与空间的连续不是线性的,不同地点发生的事件可以相互交切,从而创造出在实际生活中不可能的视觉角度。这样,城市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的同步性、复杂性和不连贯性就得到了有力的表现。
《看不见的城市》是对现代城市图景的警示,半个世纪之后的当代都市几乎无一例外地验证了卡尔维诺的城市寓言的多义性和前瞻性。正如小说中暗示,这些城市可能是威尼斯,也可能是洛杉矶、京都或者大阪,甚至有可能是当下的每一个大都市。这些混乱、嘈杂、污秽、拥挤的城市,日渐丧失其固有的可体验、可感知、可识别的特性。卡尔维诺对城市的追忆和幻想,显现出城市知觉和体验的多层次的隐形特征。这种表象与知觉、物质与精神、轻盈与沉重、幸福与悲哀、梦想与绝望相互交替并相互交织的多面性晶体结构的城市诗学,既是对城市可栖居性的忧思,更是对人类存在状态的回应和反思。在这个具有典型“反小说”意图和结构的文本中,城市是唯一的主题和主体。在城市自我展示、自我指涉、自我链接的晶体状文本结构中,记忆成为开启这个城市寓言的唯一线索和解码。
三、破除一元时空观,实现作者权利
卡尔维诺的空间诗学关注人在城市中的知觉、体验和记忆,从而跨界地成为空间现象学的文学范本,空间现象学关注人类在当下生活中对场所、空间、城市和环境的感知与体验,追寻在记忆与冥思中设计可以感知的空间形式,调节人类自身与外在世界的关系。对人类诗意栖居和自为生活的探询是卡尔维诺的文本与空间现象学共同的追求,在背景和理想指向上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看不见的城市》正是将一个古老城市的诗意性记忆凝结在对当下城市的体验和思考中。在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理论视域下,个人的身体成为意向的可见形式,寓居于空间,并与空间纠缠,在知觉的各个层面上视觉、触觉、听觉等彼此纠缠。空间观念层出不穷,屡经变迁,爱德华·索亚将其归结为三种: 客观物质空间;主观情感空间;以差异为特征的第三空间。作家总是持某种空间观念进行创作,因此空间在他们笔下呈现出各种不同样貌。《看不见的城市》中卡尔维诺没有站在一定的空间立场给读者一种预设的空间知识型态,从而实现作者的权力。通过忽必烈和马可波罗各自代表的两种城市观的对弈引导人们从知识框架中抽身而出,摆脱各自的身份限制,达到去蔽的瞬间,重新审视空间问题,去创造知识的无限可能性。忽必烈汗的城市观以精确完美和整饬有序为特征,他认为城市如同金刚石一般,具有完美的分子结构,只要掌握了分子结构,无论金刚石外形如何千变万化,都能对之了然于胸。基于此种认识,他把城市分成许多小得不能再分的元素,例如城墙、街道、房屋、河流、桥梁、港口、山崖、战争、忧伤、幸福等等,把它们当做构成城市的基本分子。通过对这些基本元素的不同排列组合,就能演变出通常我们眼中各不相同的具体城市。尽管马可波罗描绘的城市千变万化,但在忽必烈汗看来,它们只是基本元素的组合方式不同而已,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并不需要亲身去旅行,只需在脑海中把完整的城市拆开,再将碎块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 就能完成这个转换。马可波罗的城市观正好与忽必烈汗相反。
首先,他认为城市不是由一些恒定的基本元素构成,而是由许多例外、不确定、不合逻辑和自相矛盾组成,例如城墙、街道、房屋等这些看似恒定的元素,只要稍稍变换一下时代,或是改变描述者,就变得面目全非。其次,他认为城市的变化没有规律可循,而是想象、偶然、機缘的产物。因此,他描述的城市从不重复,没有共同规律,是一座座具体的、零碎的城市。他从不归纳、总结、抽象,而是陶醉于无止尽的叙述中。记忆、愿望、标志、细小、贸易、眼睛、名字、死者、天空、连绵、隐蔽等城市标题是他叙述的起点,它们不断分出新的枝叶,虽然不能说它们囊括了城市的全部,但它们却为无限打开了窗户,如同寒冬夜行人中的柳德米拉,她的乐趣在无穷无尽的阅读本身,而非从小说中抽象出一定的主题。
20世纪很多作家都表现出对空间的兴趣,但主要都停留在对空间的感受体验,卡尔维诺则跳出了体验层面,他不是空间的体验者,而是空间的塑形者,是空间观念的反思者。这种对空间极具思辨性的探索使卡尔维诺在诸多的空间书写中独树一帜。从卡尔维诺小说创作整体来看,可以发现空间是其隐在的主角,是他一生探索和表现的对象。
首先,空间塑造了主体的人格;其次,空间造成人的焦虑和异化;另外,空间的离乱变迁还可以造成主体人格的分裂。主体通过与外部空间中包含的象征系统达到认同,实现对自我身份的肯定,并获得安全感,但如果周遭环境不断分化重组,它们所携带的语义场也游移不定时,他就会产生人格分裂和错位的感觉。卡尔维诺的空间实验最终落脚在破除一元空间观上,“打开我们的空间想象,通过注入一种选择的他者系列,来应对一切二元主义、一切将思想和政治行为限定在仅仅两种选择上面的企图。在这一批判性的第三化之中,原初的二元选择没有被完全抛弃,而且服膺于一种从两种对立范畴中有选择地、策略地提取的创造性重构过程,走向开放的抉择”。他破除模式,不去执着于一种空间观念的正确性,而是在各种空间形态的对比生成中享受空间阐释维度多样化的快乐。
卡尔维诺的空间理论和他的文学空间实验具有浓厚的后现代主义特点,他的诗学理论涉及空间的多元性和空间多维交叠,这也使他成为多维叙事空间的创造者体现了后结构主义哲学、美学和空间理论融汇的特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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