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
2013-04-25南在南方
文 _ 南在南方
白杨
文 _ 南在南方
一路向北,从陕南翻过秦岭到西安,然后往铜川,再往宜君。黄昏,在一个叫下崾崄的地方下车,朝着一处矮房走去,那里有一棵白杨,叶子“哗哗啦啦”地响,像是学着下雨。
这是多年前,我高中毕业后出门挣钱时的一幕。其实,老家也有白杨,并且还在山梁上长成一片林子,站在院子里就能看着,不过平常没太留意它会模拟雨声,许是离家太远,心思细密了的原因。
从煤窑回家,耳朵一下就捕捉到白杨的声音,比起单棵,这一片林子的声音如同欧阳修的《秋声赋》中所写:“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不到深秋,白杨叶子落个干净,没了雨声,再响就是枝间的风声。最好听的还是夏天,叶子长好了,忽有风,“雨声”就来了,常常有种解暑的感觉。春天也有“雨声”,新叶初成,“雨声”细得像是耳语,常常站着看远处的白杨,那么苗条,有点想抱。
在我老家,有一句老话: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桑”跟“丧”谐音;柳树不结籽,影响人丁;至于“鬼拍手”,说的就是白杨,人们不觉得它的叶子像学下雨,反而觉得像轻轻鼓掌,特别是夜深人静,一阵风来,照着老话联想,有点吓人。
不过,“拍手”二字的确传神。白杨的叶子,植物学叫单叶互生,就是枝条一边一片叶子,这样才有“拍手”的机会。除了互生,白杨叶子较厚,有质感,可能也是能拍响的原因。
万物生长,各得其所。只不过,人给了它们另外的意思,就像“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这诗句立刻让白杨多了一种寄托,似乎跟北方人喜欢在墓地栽白杨有关。白居易写诗给关盼盼:“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据说,关盼盼因此诗而死,后世争论不休。黄仲则写“愁多思买白杨栽”,只因它插了枝,七八年工夫就出息了,但材质不紧密,做箱子挺好,轻便。
白杨树的少年和青年时期不管怎么看都很漂亮,成了老树就看着沧桑,但它总有新枝条,春来春去,总有明媚在。
周作人先生在《三棵树》中写到北京八道湾自家院里的白杨树:“它那瑟瑟的响声第一有意思。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忽闻淅沥声,多疑是雨下,推户出视,这是别种树所没有的佳处。”
前两年看报纸说周氏故居拆了,不知这棵白杨树还在不在?
有一年,老家那边一棵白杨让雷劈了,树皮脱得干干净净,却不停地流红水,村里人大惊,说是白杨流血了。林业站的人来看,说不稀奇,树没皮了,木头里的碱性物质跟空气接触氧化了,再跟木头纤维产生化学反应,于是就流红水。村里人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是惊动了神怪,有些不安。好在这棵树第二年又发芽了,这才放心。
村里有个小孩儿嘴角长疮,抹药膏不见效,请来老郎中。老郎中去白杨树林,找了棵有大树疤的树爬了上去,从树疤里弄一小瓶水出来让小孩抹,结果真好了。别人问这是啥药,答说是白杨的天河水,《本草纲目》上的方子。
我找了本《本草纲目》来看,却不见这个方子,不过书里有“煎浆水入盐含漱,治口疮”,也许是郎中的化用。意外地知道,白杨还有另外的名字,叫“独摇”。
前些天听说村里的老郎中过世了,他生前请木匠给自己做了一副白杨薄棺。这在老家是个例外,老家人做棺,最好不过柏树,木质坚硬而细腻。老郎中没有柏树?不是,他家柏树很多。那是为什么呢?老郎中生前说:“柏木太沉,里头再睡个死人,太费力了!白杨树轻便,本来死了就麻烦,能轻便上路,也是减些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