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徒劳无功的奔跑
2013-04-25闫晗
文 _ 闫晗
那场徒劳无功的奔跑
文 _ 闫晗
在初中二年级某天早自习的七点零五分,我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今天上数学课要用的练习册忘在家里了。
数学老师是一个强势的中年妇女,脸上永远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说起话来也如抗日剧里冲锋陷阵的英雄般大义凛然不容置疑。即使身为课代表,我跟她也没有太多交流,只剩下了畏惧。昨天,她还带着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数落一个男生:“课本忘带了?人怎么没忘在家里?你这种人,还来上学做什么……”我光想象一下内心都无比焦虑,一遍遍翻书包的过程中呼吸渐渐急促,额头也渗出汗珠来。
很不幸,还是一无所获。在班主任巡视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站了起来,请求回家拿练习册。自习课离数学课还有半个小时,应该来得及。班主任皱了皱眉头说:“去吧。”班主任是个和善的人,但是发明了一种被称为“连坐”的惩罚措施。所谓“连坐”就是哪个小组有不完成作业或者上课回答不上问题的人,全组罚扫地。每当同桌上课被老师叫到名字的时候,我就心里一紧—我已经扫了两个月的地了。若是这次被数学老师罚站,或许我也会变成连累别人的人,多么可耻啊。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被挑拨的。这么想着,我几乎是顺着楼梯扶手从四楼滑到了一楼,险些撞上了要去隔壁班的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也面善,留着“地中海”式的发型,学校里这个年纪的老师的头发几乎都是“地方支援中央”的梳法。教导主任的“光明顶”我们一览无余,地理老师由于个子很高,相对保持了一点神秘感。他还留着长指甲,体罚学生的时候喜欢用拇指和食指按压人家的脖子。不过有一次,他想对我的同桌如此的时候,手都伸出来了却又停下了,估计是发现了他的脖子很久未洗。倘若是地理课本忘了带,我可不会惊慌,跟同桌共用一本就是,绝不会被上升到数学老师批评的“中华民族的败类”的高度。他嗔怪地喊我:“你慢点儿。”
我抱歉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继续往家里跑。我骑车上学,每天自行车都要放到冬青花坛边的指定地点,每个班一小块儿地方,每天安排两个男生专门“摆车”,摆得整整齐齐,挨挨挤挤,充分利用空间,学校还要检查打分。X干事每日穿梭在校园中,揪出不穿校服的姑娘,对划分到各班的卫生区做一天三次的检查:不能有烟头,不能有落叶,不能有杂草。可是,X干事本身却不是个讲卫生的人,他似乎有陈年的喉疾,站在那里就“咳咳”不停,“呸”出许多不明物质,然后用蒙着灰尘的皮鞋在地上蹭来蹭去毁尸灭迹。
看见X干事,我打消了骑车的念头,决定跑回去—值日生都把车摆齐了,我很难安全地把自己的车从中抽出来而不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是会有黑压压一片穿着校服的半大小子奋勇地蹬着自行车,他们有时会被堵在十字路口,不耐烦地踩着脚踏板,只待红灯转绿的那一秒就箭一般地冲出去。可这会儿路上很空旷,只有奔跑的我和周围闪过的树。
回到家,我很快从写字台上翻出那本数学练习册,卷在手中继续跑。后来听我妈说,她早上发现我忘带这本或许有用的书,可是看了不知是刘亦婷还是黄思路妈妈写的如何培养孩子到美国留学的文章后,觉得应该让我学会对自己的粗心大意负责,也就没有提醒我。励志书真是可怕的玩意儿。
七点三十五分,我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打断了数学老师的开场白,在她狐疑、不解的复杂目光里,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没有怪我,也没有问为什么。
坐定后,我大口喘着气,满脸通红,汗如雨下,像一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跑起来的时候,身边有风呼呼地刮着,一旦静止了,所有的热量都开始寻找出口,顺着每个汗毛孔汩汩地向外涌出来。周围的同学不时偷瞄我的狼狈。
那堂课我什么也没听进去,而且,老师讲课时并没有用到那本练习册,也就是说,我奔跑的那一个早晨是徒劳的。但当我以后每次奔跑到达某个地方,然后汗如雨下的时刻,常会想起那个早晨的人和事。尽管我不再碰到他们,却避免不了遇到旁人。其实,世界总在重复,为了免于恐惧,人的一生总要做许多徒劳无功的奔跑,那不过是一个开始。
图/元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