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论视角下的大学发展
2013-04-22匡维
匡维
[摘要]大学是现今存在的最古老的机构之一,大学的发展价值决定了大学持久的生命力。从价值论视角切入,可将大学发展的价值分为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内在价值是目的,工具价值是手段。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最终是为了人的价值。大学发展也就是人的发展。
[关键词]大学发展价值论 内在价值 工具价值人的发展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13)01-0001-05
大学从诞生之日起已有千年历史。尽管大学早已不是昔日的象牙塔,但其对文化的传承与引领作用依然无可撼动。阿什比爵士对大学的定义是:“它像动物和植物一样地向前进化。所以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大学如同生命体一般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不同的是,1520年之前全世界创办的组织,现在仍然用同样的名字、以同样的方式、干着同样的事情的,只剩下85个,其中70个是大学,另外15个是宗教团体。
到底是什么维系着大学作为一种独特机构在历史的长河中经久不衰,又是什么支撑着大学理念而没有在政治与经济的漩涡中被侵蚀?这首先要从发展与发展价值谈起。
一、发展与发展价值
发展,本身就是一个捉摸不定的概念。黑格尔认为,发展有两种含义;第一,就是大家所知道的潜能、能力或所谓的“潜在”。发展的第二个意义,就是“自为自在”,亦即真在或“实在”③。潜能变成自为自在的过程便是发展;经济学家通常把发展定义为“经济增长”;社会学家常将发展定义为“社会进步”;环境科学家将发展定义为“满足人类需求和改善人类生活质量的一系列活动”;世界银行的研究专家则明确地把发展定义为“一个自然——社会——经济复杂系统的运动轨迹,该矢量将导致复杂系统朝着更趋均衡、更加和谐、更为互补的方向进化”。然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界定发展,“发展都是事物向良性方面的发展”。
所谓“良性方面”的发展,在经济领域是事实判断,在社会和环境领域则不仅仅是事实判断,而是基于价值判断的事实判断,而在哲学领域则可能是纯粹的价值判断。由此可见,发展既包括事实判断,也包括价值判断。英国18世纪哲学家休谟指出,价值领域可称为“该”及“不该”的领域,而事实领域因重“真”去“假”,“真”即“是”,“假”即“非”。因而,事实领域乃是研究“是”及“非”的领域。价值领域与事实领域有时虽非不相容,但却经常泾渭分明、不得混淆。所以,发展不能只涉及事实判断,而忽略价值判断,并且后者比前者对于理解发展的含义更为重要,因为,不同的发展价值观会产生不同的发展理论,不同的理论会形成不同的发展理念,进而也就会有不同的发展实践。发展价值引导着发展实践,发展实践体现着发展价值。
把价值问题作为哲学的一个专门领域进行系统的研究,始于20世纪初。从价值问题研究形成的价值论,与本体论、认识论一起构成现代哲学的三大基本领域。不仅如此,价值论还称为其他一些学科思考、研究问题时所运用的一种基本方法。概而言之,“价值论”就是指在一般意义下对最终上看有价值(或有反面价值)的事物的研究和对价值(或反面价值)的分析。在价值论研究中,康德的价值研究影响较为深远,尤其是他关于命令的分类,影响着后人对价值的分类。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学原理》中,将支配行为的理性观念称之为命令,命令分为假言命令和定言命令。“假言命令把一个可能行为的实践必然性,看作是达到人之所愿望的,至少是可能愿望的另一目的的手段。定言命令,绝对命令则把行为本身看作是自为地客观必然的,和另外目的无关”。“假言命令表明,或者是从一定的可能角度,或者是从一定的现实角度来看,一种行为是善良的。在第一种情况下,它是或然的实践原则;在第二种情况下,它是实然的实践原则。定言命令宣称行为自为地是客观必然的,既不考虑任何意图也不考虑其他目的,所以被当作一种必然的实践原则”。据此,假言命令被认为是一种工具或手段,而定言命令才是目的或根本,这反映在发展上,就是发展的工具价值与内在价值。在塞缪尔·亨廷顿的《文化的重要作用—一价值观如何影响人类进步》一书中,就有人将发展分为两类价值观,一类是内在的,一类是工具主义性的。内在价值观是指我们不计个人的是而均予遵循的价值观。相形之下,工具主义性的价值观是那种因为它直接对我们有利,我们才予以遵循的价值观。内在价值是发展生生不息的动力源泉,而工具价值一旦得以实现,便不再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因此,工具主义性的价值观按自身定义来说是暂时性的,只有内_在的价值观才能无穷尽。任何工具在完成了它的用途以后就不再有用,而内在价值观却永远召唤我们攀登一个义一个高峰。在教育领域,也有学者将其价值分为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美国教育家杜威认为:“所谓内在的价值,是表明人们珍视某事物的态度。觉得这件事物本身有价值。依此意义,人们说某事物有价值。实际上就是说人们能欣赏它。内在的价值不是判断的对象、也没有比较的标准,所以它不能与别的价值相比较,也没有大小好坏之分。工具的价值指的是某事物可以成为人们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它是通过估量、比较、评判而产生的。当我们判断某事物的外在价值时,必须拿它与其他事物做比较才能得出结论。”
在价值论视角下,发展既有内在价值,也有工具价值。从内在价值上来看,发展可以是宗旨、理念、精神、思想、文化,从工具价值上来看,可以是手段、技术、政策、策略、规划。发展的内在价值指导工具价值,工具价值是实现内在价值的手段。如果大学发展的价值分为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那么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分别又是什么?
二、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
美国高等教育学家布鲁贝克将高等教育哲学分为认识论与政治论,他认为强调认识论的人,在他们的高等教育哲学中趋向于把以“闲逸的好奇”精神追求知识作为目的。他们力求了解他们生存的世界,就像做一件好奇的事情一样。谁都明白没有人能够了解我们生存的世界,那大学是不是就此可以裹足不前了呢?事实上,大学白产生至今丝毫没有怀疑过“好奇”的力量,也就是说,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索是大学发展的定言命令,也就是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那么,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又表现为什么呢?
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首先表现为探索知识,这是大学区别于其他团体的特权。尽管探索知识的特权产生于大学的合法化进程之中,但这并不会阻碍有志于探索知识的教师和学生们聚集在大学,寻求政治保护与精神家园,扩展知识乃至灵魂的自由,这也是14、15世纪人文主义得以兴起的关键之所在。直到19世纪,英国主教纽曼还在他的演讲中提到“在这些演讲中,我是这样看大学的,它是教授全面知识的地方”。美国现代高等教育改革家弗莱克斯纳也提出“现代大学在最高层次上全心全意并毫无保留地致力于增进知识、研究问题(不管它们源自何方)和训练学生”。这兴许能够解释本文伊始提出来的问题,为什么大部分存活下来的机构是大学?如果大学只是作为一种追求物质利益的和自由的法人团体,它本应与中世纪其他机构具有同样的命运,而这些机构已经销声匿迹了。正是大学组织和学科共同担负的探索知识的责任,赋予了学者和教师的特权与自由以某种意义,从而超越了他们直接的物质利益,确保了大学在其最显著的活动中保持自治。
如果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只是为了探索知识,那大学应该最后变成类似于图书馆或者研究院之类的机构。那么为什么每年还会有大量的学生涌人大学,让大学成为承担教学任务的最高层次教育机构呢?这与大学另外一个内在价值休戚相关一一心智训练。心智训练远比探索知识要更重要。因为,一个在心智方面训练有素的人能够掌握另一门知识。一个缺乏心智训练的人就连自己那一行的知识也无法掌握。诚如纽曼所言:“你必须走到你的知识之上,而不是呆在下边,否则它就会压迫你。而且你拥有的知识越多,负担就会越重。”众所周知,大学早期的心智训练是辩论,教师与学生在一起针对某个问题或者某个知识点进行研讨与辩论,对于心智尚未成熟的学生而言无疑是成长催化剂。雷纳·克里斯托夫·施温格斯将中世纪的辩论分为三种类型,其中第三种类型的辩论是让学生受益匪浅的,不管是对单纯学生、学士学生,还是对他们的教师、硕士学生以及专修生都是如此。这类以所学内容的练习和复习为主,一般是在下午(有时也在晚上)的讲座之后,以一位教师所带的学生为小圈子,在教师的房间或者学生宿舍里进行,师生们一起记忆教学的内容,切磋适宜于学校课堂的辨识和争论的技巧。在研讨中,师生们要引用权威的话、各种评注,以及其他合理依据,并且使用的都是学术拉丁语。这种集体的智力训练形式,很可能是中世纪大学对于欧洲教育最具创造性的贡献。时至今日,心智训练的形式已远远不止辩论或者对话,它可以是参与课题项目,它也可以是跨国网络课堂,但心智训练的核心却日渐笃厚——思维的碰撞与文化的交流。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像大学一样聚集这么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畅所欲言,进发思维的火花与智慧的灵光?!而大学所需要做的就是提供交流场所,还有保证学术自由。哪怕是在知识割裂、文凭贬值、高等教育市场化的现代社会,大学依然发挥着心智训练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今天的教育并不能保证学生获得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个人“身份”不再与工作和生活方式紧密挂钩,但是大学可以成为向人们提供拓展潜能(而不是为了直接的经济回报)的机会的机构的原因。
无论是探索知识,还是训练心智,其核心都在于人的发展。如果说探索知识是人出于本能对未知世界的好奇,那么训练心智则是人不断挑战与超越自己的天性。培养人才也好,学术自由也罢,无非都是大学在面对人的发展上的一种体谅与包容,其根本在于激活人认识未知世界的好奇、培养人改变世界的能力。试问除了大学能做到这些,还有其他机构可以做到吗?因此,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是为了人的发展,大学是为了人的发展而发展的机构。
三、大学发展的工具价值
在康德看来,假言命令是定言命令的手段,也就是说,工具价值是实现内在价值的一种途径。如果说内在价值是~艘船的目的地,那么工具价值就是如何到目的地的航线,没有目的地的船会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没有航线的船则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所以工具性价值与内在价值同样重要。那么,大学发展有没有工具价值?工具价值又体现为什么?
在大学诞生之前,学问和学者就被世俗政权和教会当局寄予类似的期望。实际上,在当时的某些人来看,大学的建立对于真正的学术知识探索和传播来说是一种障碍。而大学发展的根本诱因恰恰不是内在价值,而是工具价值,即教师和学生不确定的社会地位。由于中世纪时期,并无强大而统一的国家权力存在,因此各种行政组织与司法制度均不完备,个人为求保障自身的安全或利益,往往加入各种团体或行会。甚至在当时,君主为了获取大学所能提供之有用的服务及具有稀少性价值之学问和知识,更往往赋予大学若干的“特权”并给予保障。1810年柏林大学建立,可以说是大学发展对于国家需求的一次历史性回应。对于当时的普鲁士而言,尚未形成统一国家的德意志,与法国的大革命相比,近代国家的建设才是更为重要的课题。而且,国家必须获得超越那种仅是针对经济上的交易关系进行协调的机器的新内涵。与此相应,德意志观念论哲学在理论上论证了国家必须与作为人和社会的意义体系的“文化”保持一致。在这种意义上,国家必须成为“文化国家”。文化并不是先验性地被赋予的东西,而应该是通过人类的理性探究所形成的东西。大学构成其核心,因此大学被赋予了超过政府机构的职能。这种大学发展的工具价值在美国也是如此。例如布鲁贝克在谈及美国高等教育发展中就认为:“在建国初期,高等教育所据以存在的合法根据主要是政治性的。我们把学院和大学看作是提供牧师、教师、律师和医师的场所,这种观念是从殖民地时代继承下来的,而这种观念在殖民地时代又是从欧洲继承下来的。”
紧跟着国家之后,是市场对大学的入侵,这在资本市场较为繁荣的国家尤为明显。在美国,威斯康辛思想奠定了大学“服务社会”的第三个职能,而让大学真正为社会服务注入一针强心剂的则是1980年美国贝耶一多尔(Bayh—Dole)法案的出台,该法案规定由联邦政府资助的大学、小企业、非营利机构研究成果由大学、小企业和非营利机构所有,参与研究的研究人员可以分享利益(允许研究机构有偿向产业界转让许可)。这意味着使用大学产生的知识不再无偿,而是可以作为商品一样在市场上买卖,大学服务市场的职能被强化。再以日本大学为例,进入20世纪以后,日本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已经确立,工业加速发展,企业急需各种层次的、各种科类的技术人才。1903年,日本政府颁布了《专门学校令》,修订了《实业学校令》,使产业教育正式进入了高等教育领域,使那些私立的专门学校获得了正式的法律地位。此后不久,由于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高等专科教育已经满足不了需要,那些专门学校便产生了强烈的升格要求。经过文部省的审查、筛选,63所私立专门学校当中,以早稻田为首的29所学校先后升格为本科大学。
大学发展日益与政界、经济界融合,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大学成为了国家和市场发展的工具而迷失自我呢?事实上并非如此,大学在合法化与市场化的浪潮中,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风骨。布鲁贝克宣称:“在20世纪,象牙塔的存在不是没有根据的,它摆脱了外界的束缚,放弃了暂时利益,成为保护人们进行知识探索的自律的场所。”赫钦斯甚至说:“大学是社会所有机构中,唯一能作理性思考,寻求建立基本原理的地方。”换一个角度来看,大学发展的确也离不开国家和市场。没有教会、国家对大学提供政治上的庇护,例如提供特许状,难以想象大学能够作为一种特别机构存活下来,也难以预见那么多年轻人能有机会投身于社会建设中去。没有市场和企业对大学的经费与技术支持,大学难以承受日益繁重的办学经费,更没有办法将毕业生输往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的岗位上。
因此,大学走出象牙塔,与其说是大学沦为社会服务站,还不如说是大学面对时代要求的主动出击,是大学发展的工具价值体现。倘若大学发展没有国家支持,人的发展就无法取得政治上的优先;倘若大学发展没有市场需要,人的发展就无法获取经济上的保障。更何况在政治与经济水乳交融的时代,大学发展还孑然一身的确不切实际。尽管大学发展经常会受到公众的指责,但这种指责往往集中在大学发展的工具价值上,而不是内在价值。这是大学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需要引起注意,但没有必要过于恐慌。
四、结语
从价值论分析大学发展,始终要落脚到“什么是大学发展”这个问题上。大学的发展要通过工具价值实现内在价值,而无论是工具价值,还是内在价值,最终的价值还是体现在人的价值上。因为人既是“人的价值”的主体,又是客体。这种主客体的统一告诉我们,从人类的整体看,人所做的、所追求的一切,都是为了人自己,不是为了神、上帝、神秘观念或自然界的草木禽兽;同时,人所需要的一切,归根到底也只有依靠人自己来满足。人类自己为自己创造美好的世界,这就是最高意义上的“人的价值”——人类的自我价值。
探索知识与训练心智,无疑均与人的发展,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发展都休戚相关,否则不会有经济的增长、政治的稳定、文化的延续,乃至整个人类近现代文明存在,均与大学发展的内在价值一脉相承。例如,在中世纪最重要的人文主义者中,有市政的、王室的、教会的官员,公证人和教师,贵族和国王,教师成员和红衣主教,银行家和富有商人,以及出版商和自由撰稿人。在很大程度上,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在履行职业和公务职责的实践中继续着人文主义的学习。而在当代,推动社会民主进程与科学技术革新的人们,大多数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他们一代又一代默默无闻地工作,同时也在改变着社会价值文化,书写着人类文明新篇章。
而面临大学资金短缺问题,来自乌拉圭的社会学系教授朱迪斯·苏兹认为:“大学和研究机构需要不断增加资金,全世界的回答不约而同:自己靠自己!这就是说,你们自己要与产业界和政府建立联系,用你们的知识和能力去产生新的知识,并用它们取得收益。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扩大研究室,雇佣年轻人,并增加工资。”归根结底,大学走出象牙塔还是为了研究、为了知识、为了人。以美国营利性大学为例,此类大学最初以低层次的形态出现且迎合了社会的需求,同时也早已摆明了办学目的就是——营利、创收、分红。为了降低成本,营利性大学没有固定校址、大量雇佣兼职教师、租用其他大学图书馆,但这并没有削弱此类大学促进人发展的作用。的确有更多的人可以接受高等教育,尤其是非传统学生、女性、少数民族等弱势群体,他们可以学习与市场接轨较为紧密的课程并为生活做准备,而在此就职的兼职教师们不仅获得了经济回报,还获得了他们在传统大学内所感受不到的职业认同感,因为在营利性大学不以学术水平衡量教师的价值,而是教学水平。
诚如劳伦斯·E·哈里森在《不发达是一种心态》一文中所言,促使发展产生的是我们的幻想、推理、定义、实验、发明、传播、组织、管理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用我们的心智与双手所创造的、无数的事物对个体以及整个人类发展的贡献。自然资源、气候、地理、历史、市场规模、政府政策以及其他因素的确也在影响着发展的方向与节奏,但是人类创造力才是发展的动力之源。由此可见,发展的所有动力均来自于人,而大学发展也不例外。毋庸讳言,大学在发展的过程中出现过一些偏差,例如追求上位、追求规模的大小、追求排名的高低。究其根本,还是在大学发展的工具价值认识上出了问题,导致了不利于人发展的文化出现,例如学生干部官僚化、读书无用论、名校情结。端正对大学发展的价值理解,才能降低消极文化对人的发展侵蚀,营造有利于人发展的积极健康文化,实现大学发展的终极目标——人的发展,也是大学发展的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