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管

文 _ 赖宝

老 管

文 _ 赖宝

他们是“草根”，作为独立个体他们微不足道，但他们无处不在，春风吹又生。

赖宝，知名段子写手、编剧兼专栏作者，其创作的语录和段子在网络及大批拥趸中广为流传。出版过《人生何处不尴尬》等多部畅销书。

不出意外的话，老管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因为我没见过他这么傻的人，不是实在，不是憨厚，不是谦让，不是执著，就是傻。我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傻所以好骗，我才把他当朋友，而是因为对这样的人永远不用有戒备心。如今的社会，人言人语人眼人心已经复杂到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地步，我属于那种瞎仗义、很难张嘴说不的人，所以被骗过很多次，而在老管这儿，我到死都不用担心这一点。

认识老管时我刚到北京，去一家公司上班，老总还不错，帮我找房子租住。老管就是公司安排帮我找房子的人—公司后勤由他负责。第一次见面，他陪我走了几家中介，看了好几间房子，从上午折腾到下午四五点。在最终签下的一所一居室内，老管打电话给老总说房子找好了，时间也不早了，申请直接下班。获得批准后，我琢磨着客套几句他就该走了吧，我好收拾收拾啊。但老管特别踏实地坐下了，毫无征兆地和我聊起了他的恋爱史……当时我满脸黑线，都看不出白底儿了。

老管聊得兴致盎然，从初恋聊到与第二个女朋友刚相识时已经快过晚饭的点儿了。我委婉地逐客，看了下手机，夸张地说：“哟，都这个点儿了，管哥你得回家吃饭了吧？”老管大手一挥：“咱俩去楼下找一家吃，顺便喝点儿，再聊聊！”那是我和老管第一次见面，结局是聊完他第三个女友也就是现任女友时已是晚上12点。那种抓狂的感觉，我在日后和老管聊天时经常提及，每每说起我都咬牙切齿，说当时脑海中就一个念头：为什么要逼我杀人呢……老管在近视镜后眨巴着眼睛，反问：“啥意思啊？”

是的，在老管面前我特别有无力感，没存在感。我是个聊天爱插科打诨、接下句逗乐的人，但老管的反应何止慢半拍，总是在聊天中我抖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乐的包袱后，老管一定不笑，而是一脸茫然地问“啥意思啊”，或者“然后呢”。和谐社会把他救了，不然在和他相识的初期，我都能对他手起刀落1000多回了。但久而久之，我开始觉得好玩了。我抖包袱后，他的反应总是让我捧腹，尤其是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时，我说个笑话，大家都乐，就老管挨个儿问啥意思啊、给我解释解释啊，于是全场第二次笑喷。

认识久了就发现，老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反应慢。经常是头一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吃饭聊天说了什么，第二天会接到他的电话，一连串“哈哈哈”后特别兴奋地说：“宝啊，昨晚你说的那个我想明白了，太有意思了……”我和他的友谊就在一次又一次我从上述这种崩溃中挺过来后日久弥坚。就像认识很久之后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和我聊情感经历，老管回答说他下午回忆起我上午和他说了什么特别好玩，觉得我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于是就想和我聊……这理由算哪儿跟哪儿啊？

老管的傻还表现在感情上。他的前两任我不曾得见，不好评价，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那个女友倒是经常见。在我对老管的认知还停留在“这人是不是有病”的阶段时，他已经视我为好友，常约我吃饭。第一次见到老管的女友，就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并不喜欢老管，那种躲闪、厌恶及不耐烦，包括离席接电话的鬼鬼祟祟，让席间与我不相识的另外几个朋友互相用眼神传递诧异和不解。而老管对这一切毫无察觉，还眉飞色舞地和我们憧憬未来，计算婚期，迟钝得让人心疼。

我一直好奇，那女的不喜欢老管为什么要委曲求全，直到后来知道那女的买车从老管手里借了好几万块，我恍然大悟，也深知这钱算是肉包子打狗了。后来稍微混熟了些，我拐弯抹角提醒老管，他却横眉冷对，称绝不可能。而实际上，那女的不喜欢老管这个事实在我们朋友圈里人尽皆知。我绝不是第一个提醒过他的人，但他油盐不进，相信自己一定能创造奇迹。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自信。当老管打电话说他分手了的时候，我毫不讶异，甚至长吁了一口气。我问他要不要陪他喝点儿，他嘿嘿笑着说不用，多大点儿事啊。我说你当着我的面装不难受，没人会以为你坚强。我希望他能哭出来，这才正常，但我们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直到挂断他也没有哽咽之音。我躺在床上不踏实，最后还是大半夜打车去了他家。他不在家，打电话得知，他打车到了我家楼下。这个酷似电影桥段的情节，让我和老管升级为真正的好友。窃以为这种我有事只想找你聊聊、你有事我担心得看看你的情义，才是真正不以时间为概念的友谊。

后来我们相继离开公司，他东拼西凑开了家湖北风味的馆子，菜馆名都没想呢，先租了门市，买了桌椅厨具，甚至从老家湖北招聘了大厨，大肆装修的时候才找到我说饭馆还没想名字呢……我已经习惯他的风格了，于是临危受命火速准备文案，从门口的对联、室内墙壁上的菜系介绍到菜单上的菜式名称，老管全扣我脑袋上了。好一番折腾，终于一切就绪。开业前一天老管如释重负，宴请我和几个好友，还有大厨及各岗位的员工。老管大醉后大哭，将那段时间以来的压力和劳累释放，把大厨骂跑了。次日醒酒后惶恐，我们几个朋友只好各显其能解燃眉之急，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贵州厨子……后来有食客赞扬：“你们这家湖北菜馆的贵州菜真地道！”

毫无疑问，馆子没开多久，因为老管展开了一段新的恋情，据说对方是他菜馆的原料供货商，他为了爱情毅然离开北京去了上海。我支持这种爱情至上的选择，但你说一个贵州厨子掌勺的湖北菜馆在上海进原料……这如果都不叫傻，那就只能称之为高深了。

幸好歪打正着，现在老管已经结婚。如今我和老管分处异地，但联系不断，他来北京或者我去上海必然相聚。当然，他依然听不懂我的笑话，我也依然被他茫然的表情和不断的追问逗得捧腹。在我看来，这才是幽默的最高境界。老管是最可爱的那种人，试问这个世界上，真正在你身边，总能让你毫不提防、开怀大笑的人有几个？我很幸运，有个朋友是老管。

图/廖新生